杨军礼
在伊犁河上游有个阔什阿尕什村,人们惯称为“棋村”,在这个小村各个角落里始终有这样的一道风景:在树下,墙角下,店铺前一年四季都有下棋的人们,他们下得是那样投入,那样专注,从早到晚这里就充斥着喧哗声,争执声,喝彩声,吼叫声……这些和谐与不和谐的声音引得南来北往的人们竞相观阵。最显眼的要属尕木匠老汉的那道风景了。
尕木匠老汉是这个村里有名的木匠,加之个子矮小,所以村上的人称他“尕木匠”。他的真名叫马富山,不知咋的人们一直叫他尕木匠,久而久之,人们把他的真名给忘了。“尕木匠”这个绰号在这里却是妇孺皆知。尕木匠老汉的生活规律很好掌握:每天做五番礼拜,其次就是念上一阵经,再下来就是拿着他那盘特制的棋蹲在家门上和南来北往的过客摆摆龙门阵。
尕木匠老汉还有一个别名叫“定将”。为什么叫定将呢?是因为他自制了一副棋盘,在红棋一方将老帅用个锣钉固定起来。他与人下棋时始终占用红棋,如果在下棋时对方能让他的老帅动一步,他就算输。但是这么多年了,他的老帅始终没能被人挪动一步。一次有个外地的司机路过此地,险些动了他的老帅。那天尕木匠非常生气,因为他听到美国侵占了伊拉克。这个消息让他彻夜未眠,所以白天下棋就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了。那个司机的棋下得也不赖,但最终定将还是赢了对方。
有天这个村子不平静了起来。
村干部忙着招呼大家清扫街道,听说上面要来领导参观村里的养殖业。顿时村里活跃了起来。
但有些人们还是依然那样下着棋。
人们围着定将,纷纷献策,群起而攻之。定将仍然从容不迫,落棋有声。这时不知什么时候有一位很有派头的“平头王”也挤在人群里观棋。他看到定将左右逢源,游刃有余,便饶有兴趣地琢磨着定将的棋路。
几轮过去,周围的人们像往常一样纷纷败阵下来。
这时那人对定将说:“老哥,咱俩也来两盘行吗?”
定将听了便头也不抬只是啪啪几下摆好了棋子。
这儿的人都知道和定将下棋的规矩。谁想和他下棋,一般无需征求他的意见,摆好棋子下就是了。
定将轻车熟路,得心应手。他不急于求胜,老是以守为攻,步步为营。他往往以固有的耐心取胜。平头王点了只烟悠然地吸着,显得极为平静与怡然。但这种安逸的气氛并没维持多久,俩人就感到有了负荷,并且越来越重。定将蹙眉思忖,琢磨着每步棋路。平头王拿着棋子也疑虑重重,止步不前。周围的人们屏息凝视,鸦雀无声。此时远近各清真寺里礼拜的唤礼声此起彼伏。今天是主麻聚礼日,是穆斯林一周最为隆重的礼拜,像这么贵重的礼拜定将从未旷到过,但此时他却全身心地投入到了棋中。围观的人因为上寺礼拜,瞬间减少。定将的额头渗出了滴滴汗珠,细小的汗水顺着面颊不住地蜿蜒而下。平头王的脸上已没了刚才的宁静,定将的每声棋子都给他的周身带来一种夸张的特写。他始终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实:一位清癯瘦小豪无峥嵘之气的老头,一位目不识丁的乡下老人,一位从未接受过正规学府培训的人,他的内心竟然积淀着如此深厚的文化底蕴。在这样一个偏远落后的小山村里,竟然潜伏着这样一位出色的棋手。棋路刁钻怪异,棋法层出不穷。多年来竟无人挪动老將一步,这是多么令人惊叹的事啊!再说下棋中,对方动老将是很正常的事,根本不能算输,但今天这位生性孤傲的定将却使他惊叹不已。平头王不禁长叹道,真是天外有天,民间的乡土文化竟是那样的博大精深啊!
他与定将连下三盘,结果是三战三和。在第三盘里定将若动了老将就赢,不动老将则和,但定将仍然没动老将最终以和为结。
这时礼完拜的人们又陆续赶来了,人们都在急切地相互打探着,无论谁问的一句话都是:定将的老将动了吗?
“老哥,今天就到这儿吧,来日我一定登门切磋。告辞了!”平头王优雅地挥手向大家告别,随后启车远去。
今天我到底是怎么了?为何棋下得这么糟糕。老了,不中用了。三战三和,这是自己从来没有的历史呀!看来自己要退出江湖了。定将待平头王走后心里失意地这样想着。一阵莫名的羞辱感阵阵袭来,今后再也不下了,还称自己是定将呢!今让对方几次险些动了老将。奇怪,为什么会三战三和呢?难道就这么巧吗?定将此时在脑海里始终这样苦苦地思索着。
定将无意识地望了望平头王的那半边棋,忽而他的内心骤然飚起一阵狂澜,原来他才发现平头王的老将自始自终也没挪动一步……
这时,又有一辆豪华的轿车在定将面前停下,从车上下来了一个很潇洒的年轻人,他给定将送了一大包礼物,说是他们部长让他送的,说完向定将敬了个标准的军礼,便驱车而去。
此时定将又疑惑了起来:刚才跟自己下棋的那人是谁呢?
过了好几天,电视新闻里才出现了那个人,原来是从中央下来视察的,并且是国家的一级棋手。定将看了,半天才叹道:“原来是中央的人,中央的人也来咱们这偏僻的村庄,他们来到底干什么呢?难怪那天我和他三战三和……”从这以后定将将固定老将的那个螺钉卸了下来。有人不解地问道,没人动您的老将,你为何要自行卸下螺钉呢?定将喃喃地说:“我的这个将从今天开始也要实行改革,再不搞特殊化了。有人已无声地动了我的老将,三战三和,就这么巧吗?……”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