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丽,林焕翔,李 冲
(1.山西大同大学文学院,山西 大同 037009;2.大连理工大学人文与社会科学学部,辽宁 大连 116023)
任何高等教育活动都不是孤立的“真空容器”,也不存在单因素活动因子。大学教师、学生、教育中介(教育影响)三者相互连接,彼此作用,共同构筑成高等教育活动中最基本的要素。就大学教师层面而言,教师的权威是高等教育活动中重要的影响因素。权威作为教育影响中重要的影响因素,与大学教师是相伴而生的。
权威(authority)一词本属社会学的范畴,西方传统观念认为它代表了某种社会关系与社会属性。“教师乃是社会的代言人,是他所处的时代和国家的重要道德观念的解释者,与此同时,教师必须是具有坚强意志和权威感的道德权威。”[1](P3-4)这里所指的权威可以理解为在教育情境中教育者对受教育者施加的影响及其控制。在教育活动中,大学教师作为社会利益集团的代表,力图将统治阶层的主流社会价值观与工业价值观内化进学生的头脑。在社会激进派眼中,权威作为实现社会效率与社会控制的手段,起着管理、协调、复制现有社会关系的作用,其次才辅之以教师个人的道德感召。而在我国的文化语境中,教师权威代表着教师角色的神圣性与自然的绝对性。古语云:“天地君亲师。”师与“天”、“地”、“君”、“亲”同尊,教师作为知识与伦理结合的化身,学生理应尊师重道,师道便代表着天赋的权威。
韦伯认为权威可以划分成三个维度:一是传统的权威(traditional authority),这类权威来源于传统的积淀与天赋的神圣性;二是感召的权威(charismatic authority),韦伯称其为卡里斯玛式的领袖魅力;三是合法的权威(rational-legal authority),具体可分为法定的权威(legal authority)和专业的权威(expert authority)。
大学教师的权威处于一个不断变化的动态连续体中,但本文所指的权威变化是以外部社会为坐标,因外在社会变化和学生差异而出现的教师权威的“相对变化”。究竟何为真正的权威?真正的权威来源于何处?雅斯贝尔斯对此论述道:“真正的权威来自于内在的精神力量,一旦这种内在的精神力量消失,外在的权威也随之逝去。”[2](P83)教师权威的式微古已有之。清人章学诚曾作《师说》大发感叹:“嗟乎,师道失传久矣!”“有志之士,求之天下,不见不可易之师。”[3](P234)同样,当今大学教师权威的式微是不争的事实,真正的权威已不复存在。可以说引起大学教师权威式微的外部原因是多元而又复杂的。
(一)知识传播方式的转变 从古代直到近代,知识传播方式单一,我国西周便有“学术官守”、“官师合一”的说法。大学教师因而一直扮演着知识守护者与合理解释者的角色,是天然的知识权威。随着现代大众传媒与网络技术的兴起,高深知识不再被官方与大学教师所垄断,学术开始下移。知识传播方式的改变直接促进了教育民主化,每个人都得以凭借自己的理性合理解释知识。近些年来网络技术孕育出慕课(Moocs)等新兴在线课堂平台,丰富的网络学习资源可以使学生一定程度上摆脱教师的制约,更加自由的学习。值得注意的是,网络课堂缺少真实课堂师生间面对面的情感交流的氛围,技术造成的师生双方的“隔离感”对大学教师的权威造成了冲击。
(二)文化结构与教育取向的改变 美国文化人类学家玛格丽特·米德(Mead,M.)把人类文化类型划分为后喻文化(post-figurative culture)、同喻文化(figurative culture) 与前喻文化(pre-figurative culture)。米德认为前喻文化是现代科学技术、社会剧烈变革的产物,以开拓创新的精神为导向,面向未来而不断追求新的变化;后喻文化则与之相反,注重文化传统的保存与守护,贬抑变化与创新。现代社会文明是建立在高度发达的科学技术之上,其特点之一便是知识更新换代的周期不断缩短,各学科之间更精细的分化与更深入的融合已成趋势。现代文化的前喻型结构赋予了现代教育取向以“变化性”和“开放性”的总体特征。大学教师无法像过去一样墨守成规教授一成不变的知识,面对日新月异的社会需要不断吸收、改造、创造新的知识体系。然而大学教师在新的趋势面前显然没有做好角色转换的准备,甚至他们接受新的思想与观点的速度逊于其学生。作为曾经的知识守护者与代言人,大学教师的权威正因新的文化结构与教育取向而受到削弱。
(三)权威向专制的转变 权威来源于外在权力的赋予和内在精神力量的认可,真正的权威必定是自由的。然而现实之中,权威因权力的过度侵蚀而丧失自由甚至沦为专制的形式。雅斯贝尔斯指出:“自由与权威之间的张力在于,双方都是以对方为存在的依据,失去任何一方,那么自由就将转换成混乱,而权威则意味着专制。”[2](P79)[5]专制国家为了更好地统治臣民,利用教育宣传等手段以权威的名义施以专制。权威被异化而失去其本质属性。在专制的国家里,大学教师便不得不披上教育权威的外衣并充当着实施专制教化的角色,通过党化教育与臣民教育的实施塑造着所谓的“精神权威”和“政治权威”,国民因“专制权威”集体失忆而降格成群众人格,丧失其应有的公众理性与良知。因而在专制国家中,大学教师权威本身便包含着自我毁灭与消亡的因素。在现代国家中,当教育和政治的关系联系密切时,即便并无专制权威的产生,因大学教师权威曾与专制紧密相连的历史惯性不由得会降低其自身权威的合法性。
(四)绩效导向的高校教师评价体制与方式 现代大学制度的构建是大学治理的重要环节。自2003年北京大学推出高校教师人事改革方案起,拉开了我国现代大学制度的构建与转型的序幕。这场大学转型的本质是,在不改变大学的政治属性的前提下,以学术市场和学术工作绩效为核心,构建大学组织管理的新理性系统。[4]Tenure-track制度的引进明显强调了大学教师工作绩效的重要性,这有利于促进优质学术科研成果的产出,也是帮助高校选拔并留住优秀人才的重要手段。然而“非升即走”的高校教师评价体制容易使大学教师尤其是青年教师滑向学术功利主义的边缘。研究型大学中本科教学的任务多数是由青年教师所承担,过多的绩效考核使“青椒”为了生存将更多的精力投入科研而无暇顾及教学。大学教师的权威是以教育活动为载体而构建的,因而大学教师投入教学精力的减少势必降低其权威。
有研究发现,大学教师权威并非越强越好,目前关于大学教师权威强弱程度的适宜性并无定论。我们可以肯定的是过强或过弱的权威都将破坏师生之间平衡合理的状态。大学教师权威的强度应在师生间对话体原则下把握,贯穿于构建大学教师权威新内涵与路径之中。大学教师权威的建构路径本是内外结合,即真正的权威应处于外在制度赋予的合法地位与教师自身感召力两者的张力之中。这需要外在制度对大学教师的合法专业化身份和地位予以肯定与保障,没有权力赋予的权威是无源之水,难以持久;权威也需由内而外、又下而上的基于学生认同而构建。
(一)构建自由平等的交流共同体 对话与交流是权威生成的重要载体与方式。大学教师的权威是在师生双方彼此自由、坦诚、平等的交往过程中生成的。在这种教育模式下,学生在自然、平等的氛围中主动走进学习情境,师生双方开始走出过去“我-它”的主客二元对立的思维范畴,学会理解彼此,共同构筑“我-你”的主体间性对话式的共同体。[5]在这种共同体中,师生是具有独立人格的平等个体,并以爱与真理为连接纽带,双方共存于统一场域并相互作用。因而教师在与学生互动交流的过程中需要营造出真实自然的学习情境,引导学生在似是而非的问题面前自我理解,在错综复杂的困惑中自我思考,并适时予以启发并做出解答。在这一交流共同体中,学习是在教师引导下对知识的创生性再思维、再创造的自我生成,在永无止境的探索中的自我完善和超越。[6]教师在教育过程中不仅传递显性的文本上的知识,更注重学生领悟生命的内涵、行为的规范以及民族文化的传递等隐性教育资源。因此,师生双方彼此信任而自由的交流共同体是大学教师权威的内在来源,需要在教师的引领下基于双方的意向共同建构。
(二)作为公共知识分子身份的回归与重塑 尽管知识增长与知识性质的变化是网络时代的本质性特征,但是知识生活仍然是教师与学生教学生活中的主流话题。[7]大学教师作为高深知识的守护者与创造者,其先验性的权威来源于知识对其专业身份的赋予与认可。大学教师的知识形象直接关系到其权威的形成与重塑。近年来,随着多元文化交互荡涤与社会不断的转型重构,作为知识分子的大学教师其知识属性饱经质疑。有人感叹“知识分子已死”、“知识分子精神的失落”,甚至质疑、批判大学教师的知识合法性,这无疑是对其权威的挑战。大学教师作为专业化的学术从业人员,知识分子身份无疑是其内在需求。因而大学教师作为处于知识塔尖的精英阶层,理应复归知识分子的公共性,肩负公共意识和社会责任。需要重构我们的知识来重建公共知识分子的合法性。[8]在时代变迁的语境下,大学教师应增强其话语权并重拾人文精神,自觉做文化与知识的传承者、传递者与创造者。大学教师处于知识生产链上游,应秉持公共良知,捍卫知识的多样性与平等性,为知识弱势群体创造话语空间。这意味着在面对公众发言时首先是从自身的专业知识和理性出发而不能掺杂个人利益与偏好[9]。大学教师知识分子身份的复归与重塑是其权威重构的开始,二者有着质的同构性。
(三)搭建大学教师专业成长制度保障平台 大学教师法定的权威来源于制度与权力的授权认可,教师作为委托人向学生传授社会认同的知识和行为规范。自中世纪起,学者社群就需借助教会的权威获得从事教学活动的许可。伴随民族国家的兴起,由教会权威授予逐渐转变为国家政治控制的趋势逐步形成,但大学教师基于第三方信任而授权获得权威的路径是贯穿始终的。因而面向大学教师制度性的认可、保障与支持是不可或缺的。总体而言,国家需要在促进大学教师专业化、保障学术自由及其生活等维度方面加强顶层制度设计。日本通过FD制度设计以促进本国大学教师的专业化发展。FD制度的提出是为了促进大学师资开发,[10]由教育改革研讨会、学生教学评价询问调查、教师教育进修实施、教育改革中心设置等内容构成。美国则通过建立国家——社会——学校层面的制度与法规维护大学自治以促进学术自由。宪法赋予院校法人地位以享有充分的自主权;AAUP相继通过1915年、1940年和1958年等一系列保护学术自由与终身聘任制原则的声明,建立了学术职业的标准和规范,并逐步成为美国学院和大学处理学术自由事件的原则[11];学校则给予大学教师充分的权力保障——教授治校。而终身聘用制度作为美国高等教育人事管理体制的根基,切实保障了教师的职业安全。
我国正处于建设世界一流大学的关键时期,一流的教师是其根基,而教师权威是其成为一流的必要前提。大学教师权威式微已久,必须重振“师道”,使权威得以自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