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雁冰主编时期的《小说月报》与女性创作

2018-01-28 07:08刘人锋湖南女子学院长沙410004
名作欣赏 2018年26期
关键词:小说月报冰心超人

⊙刘人锋[湖南女子学院, 长沙 410004]

1910年8月29日《小说月报》在上海创刊,由商务印书馆出版发行,前后共有王蕴章、恽铁樵、沈雁冰、郑振铎和叶圣陶担任主编。沈雁冰主编时期的《小说月报》主要是指《小说月报》的第12卷和第13卷,这是《小说月报》全面革新的头两年。为了全面革新的成功,沈雁冰采取了很多革新措施,其中包括重视女性的文学创作。

一、发表女性文学作品的情况

从女性发表作品的数量而言,据目前不完全统计能够确定为女性所创作的作品总共25篇(首),其中1921年14篇(首),1922年11篇(首)。在这些作品中以冰心和庐隐的最多,冰心1921年6篇,1922年5篇,共11篇;庐隐1921年6篇,1922年3篇,共9篇。其余5篇分别为王世瑛1篇,绮琴女士1篇,侍鸥女士2首诗,馥清女士1首诗。共有6位女性在此时的《小说月报》发表作品,冰心和庐隐是其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作者。

虽然女性在此时的《小说月报》上发表作品的数量无法与男性的相比,但是无论对处于起步阶段的现代意义上的女性创作而言,还是对刚刚开始全面革新的《小说月报》而言,意义都是非凡的。对于现代女性而言,能够在《小说月报》这样一个在现代文学史上具有极为重要地位的刊物发表作品,无疑有助于现代女性文学的发生与发展。对于《小说月报》,它的全面革新也需要现代女性文学的加入与支持,以更加体现其改革的新气象。

从女性发表作品的体裁而言,最主要的是小说,其次是新诗和散文,基本为现代文学初兴时期的主要文学体裁,这也从一个方面说明现代女性文学初兴时期在体裁方面与现代文学是一致的。

从女性作品的排序和版面的安排来看,《小说月报》比较重视女性的创作。首先看冰心的作品。革新后的第1号即第12卷第1号《创作》栏目的头条是冰心的《笑》,之后依次是叶绍钧、许地山、慕之、潘垂统、瞿世英与王统照的作品。沈雁冰将《笑》安排在如此显著的位置,不仅因为冰心以现代白话语言、温婉纯净的笔墨,使得《笑》与其革新后刊物的面貌一致,也显示了对女性创作的重视。在其后发表冰心作品的过程中,冰心的作品或者居于第一的位置,或者为唯一,或者同一期发表两篇作品。如:第12卷第4号《创作》栏目只发表了冰心的《超人》,而且在篇末沈雁冰以“冬芬”之名写道:“雁冰把这篇小说给我看过,我不禁哭起来了!谁能看了何彬的信不哭?如果有不哭的啊,他不是‘超人’,他是不懂得吧!冬芬附注。”主编为《超人》写附注,显示他对作品的看重,也是提示读者注意《超人》。后来潘垂统在他的征文获奖文章中对沈雁冰的附注表示认同:“这些话,全同我一样感受过人生悲悯而又觉悟了所发的,也是《超人》的确评。”(第12卷第11号)第12卷第7号《创作》栏目头条发表冰心的《爱的实现》。第12卷第11号《创作》栏目头条及第二条分别发表冰心的《最后的使者》与《离家一年》。第13卷第1号《小说》栏目头条发表冰心的《烦闷》。第13卷第6号《小说》栏目头条发表冰心的《遗书》。第13卷第10号《小说》栏目头条发表冰心的《往事》。而从冰心作品所占版面来看,《烦闷》为8版,《遗书》为13版,《往事》为13版,所占版面均较多。

再看庐隐的作品。相较于冰心,庐隐作品刊登的位置不是那么突出,但是也有好几篇安排在前列,例如《两个小学生》为第12卷第8号《创作》栏目第一,《思潮》为第12卷第12号《创作》栏目第二,《或人的悲哀》为第13卷第12号《短篇小说》第二。从庐隐作品所占版面来看,《一个著作家》《一封信》和《余泪》均占约5个版面,《或人的悲哀》占10个版面。

可以这么说,只要有冰心的作品,在兼顾不同栏目次序安排的情况下,《小说月报》就尽量将冰心的作品排序靠前,以引起读者的注意,而且所占版面较大。庐隐的作品虽然排序不如冰心的显著,但是也比较靠前,很少靠后,与冰心作品一样,所占版面较多。从对女作家作品的排序和版面的安排看,可见此时的《小说月报》对女性创作是很看重的。

二、《创作批评》栏目发表针对女性创作的评论文章

沈雁冰是一个文学评论家,他一接手《小说月报》就表现出对文学批评的重视,在第12卷第1号上发表《〈小说月报〉改革宣言》,认为“批评主义在文艺上有极大之权威,能左右一时代之文艺思想。新进文家初发表其创作,老批评家持批评主义以相绳,初无丝毫之容情,一言之毁誉,舆论翕然从之;如是,故能互相激励而至于至善”。

基于注重文学批评对于文学创作的积极影响,1921年沈雁冰采取两个措施来促进文学批评。首先,举行征文活动。在第12卷第5号刊登《〈小说月报〉第一次特别征文》,题目之一为“对于本刊创作《超人》(本刊第4号)《命命鸟》(本刊第1号)《低能儿》(本刊第2号)的批评(字数限2000至3000字)”。值得注意的是,《命命鸟》和《低能儿》的发表时间都早于《超人》,但是《超人》却位列第一。本次征文的收获之一是潘垂统写了著名的《批评〈超人〉〈命命鸟〉〈低能儿〉》,作者认为“《超人》最能救近来一般青年的堕落”“著者苦心用意,全在援救一般颓丧的青年”,原因在于“青年们热烈的希望,被社会恶浊的势力打倒,发生种种悲观的念头:世界是空虚的,人生是梦幻的,从此走错了前进的正道;意志坚固的,自杀以解脱痛苦;意志薄弱的,天天囚在愁城里过烦闷的生活!而近来青年的犯这现象者,更似流行病一般”。冰心《超人》的出现,其中表达的爱的思想,为青年指出了道路,因此作者感叹《超人》“是救我们青年的上帝啊!”①这表明《超人》确实引起了读者的共鸣,而能够让读者表达共鸣之声,则有赖于征文活动。

其次,开设《创作批评》栏目。早在第12卷第8号的《通讯》栏目里沈雁冰就分设《批评创作》一栏,刊登一组读者与编者的通信。读者张维褀在读了《春季创作坛漫评》一文后,认为漫评是“可以热闹中国文坛的一种方法”“《小说月报》里的创作也应该在漫评之内”,并且提出不评《小说月报》里的创作是不是因为“熟面孔”而有所不便?编者回复“《小说月报》上登的创作所以不评,就因为读《小说月报》者都已看过,不用再去指出来了。并非是‘熟面孔’不便”。

虽然编者在《漫评》里不评《小说月报》中的作品,但是并不妨碍在其他栏目评论。其实,征文和在《通讯》栏目里面分设《批评创作》一栏表明沈雁冰已经在酝酿开设专门的批评栏目。到了第13卷第5号,编者在《最后一页》中写道:“我们极欢迎读者诸君对于本刊有所批评,尤欢迎批评本刊所登的创作……以后此项稿件如能多些,当别立一栏。极盼诸君不吝赐教。”征文起到了读者加入评论的示范作用,张维褀的来信则表明读者有评论的意愿,而编者将其信件刊登出来实则表明编者正有此意,借读者之信来表达编者之意更加能够影响其他读者,到了编者呼吁读者批评《小说月报》中的创作,其实批评栏目已经呼之欲出了。

第13卷第8号《小说月报》开设了《创作批评》栏目。从第8号到第12号共刊登批评文章11篇,其中有8篇文章评论冰心的作品,还有第13卷第12号陈炜谟的《小说汇刊》论到庐隐的创作,只有第13卷第9号方兴的《〈商人妇〉〈缀网劳蛛〉的批评》和第13卷第11号超常的《评叶绍钧的〈祖母的心〉》不是评论女作家及其作品。直接评论冰心作品的文章有第13卷第8号佩蘅的《评冰心女士底三篇小说》、直民的《读冰心底作品志感》、张友仁的《读了冰心女士的〈离家的一年〉以后》,第13卷第9号剑三的《论冰心的〈超人〉与〈疯人笔记〉》、斫厓的《评冰心女士的〈遗书〉》,第13卷第11号赤子的《读冰心女士作品底感想》、式岑的《读〈最后的使者〉后之推测》、敦易的《对于〈寂寞〉的观察》。第13卷第10号没有《创作批评》栏目。有关冰心作品的评论文章所占版面也较多,第8号为11个版面,第9号为8个版面,第11号为10个版面。

这些评论文章都非常精到地分析冰心的作品,指出她的创作特色。如分析《超人》“以作者底一个纯洁诚挚的心博人同情为是”,《爱的实现》使人感到“神圣高洁的爱”,《最后的使者》“是作者徘徊忧伤时的表现”“是冰心前后思想,前后作品的一个转机,一个界限”。②高度赞扬冰心具有“敏锐的感觉,清新的情调,与灵活的艺术”“能在平凡的事物中,探究出她的特别的观察点,能从一段事实中,捕捉到最精彩的一段,尤能善用其最生动而感人的描写”。③指出冰心作品的特点“一是白话文底清丽;一是思想家底幽邃;一是气度底安闲!”④“文字的美丽”“气度的谨严”“思想的新颖”⑤。

陈炜谟的《读〈小说汇刊〉》是他在读了叶绍钧编的文学研究会丛书《小说汇刊》后,评论其所收录的叶圣陶、朱自清、庐隐、陈大悲、白序之、李之常、许地山的创作。陈炜谟认为庐隐的作品是“个性真实的表现。她那种温厚肫笃的感情,精细缜密的头脑,芳烈清幽的情调,处处表现女性艺术家的特色”。难得的是,陈炜谟不仅分析庐隐作品的优点,也指出她作品的缺点是“长句太多。在《一个快乐的村庄》的首段,竟有一句长到二百四十余字!”值得注意的是,陈炜谟是较早将庐隐和冰心两位女作家对比研究的评论者,他认为庐隐“和冰心一样,能在平凡的事实中寻出她特别的观察点,且能捉住最精彩的所在”“但是冰心终究是冰心,庐隐终究是庐隐。个性的权威,能使她们的文艺划出极明了的界限。冰心的人生观是‘彻悟’的,所以她常常描写母亲的爱,小孩的美,以贯彻她的‘爱的实现’主义。庐隐却和这不同。她的心田被哀婉和不平的同情充满着”。⑥后来不少将庐隐与冰心比较的研究大多参考了陈炜谟的论断。

《创作批评》栏目的设置,是改革宣言中提出的重视文学批评的实现,不仅可以加强读者与作者以及编者的交流、繁荣创作与批评,还可以扩大《小说月报》的影响力,扩大作家的声誉。可以说,刊登评论作家作品的文章与发表作家的作品起到了同样的塑造作家的作用,对于冰心,这种作用更为显著。

《创作批评》中发表的评论文章多数成为后人研究冰心、庐隐的参考文献。例如1932年北新书局出版李希同编的《冰心论》,其中收录潘垂统的《对于〈超人〉〈命命鸟〉〈低能儿〉的批评》、佩蘅的《评冰心女士底三篇小说》、直民的《读冰心底作品志感》、张友仁的《读了冰心女士的〈离家的一年〉以后》、赤子的《读冰心女士作品的感想》、式岑的《读〈最后的使者〉后之推测》、严敦易的《对于〈寂寞〉的观察》等7篇。2009年知识产权出版社出版范伯群编的《冰心研究资料》,其中除收录以上7篇,还收录了剑三的《论冰心的〈超人〉与〈疯人笔记〉》。均将征文获奖文章和《创作批评》栏目中的大多数文章收录,可见这些文章的学术价值,也可见沈雁冰开设《创作批评》栏目的成功。

三、《通信》栏目刊登读者关于女性创作的问题

《通信》栏目也是便于读者与编者沟通、评论作者创作的栏目。冰心在这个栏目同样受到读者关注,读者表达读了冰心作品的感想,或赞扬或质疑或咨询或探讨有关冰心作品的问题。

读者鲁侗来信:“自从《繁星》《春水》数百首清隽淡远的诗格开发以后,人们便都模拟调子,白茅黄苇一首首的发表。无如既没有冰心先生那样的天才和孤高自赏的襟怀,缜密富丽的思想,情感;以至于她的艺术的熟练,和家庭环境的爱悦;凭你如何追逐摹效,是不会入格的。我以为只许她——冰心先生——那样做可以余子碌碌,何必唐突诗人呢?”(第13卷第7号)读者许美埙认为冰心的《寂寞》“背景的逼真和艺术的高妙实在可惊”“至于文字的清灵秀丽那更不消说”“全篇的布局亦不错”“冰心女士是一位‘充满孩子心’的天才作家,所以她的作品能够这样感动人”。(第13卷第12号)

亦有读者质疑冰心的作品。如陈介侯来信:“然我阅批评冰心女士作品的一类文章,极不能满意,对不对,且勿论。如全篇所写‘……深妙……哲理……奇特……真奇特……最奇特了……’这一类文字,究竟如何深妙?如何奇特?岂可谓之批评么?只得称他赞美文字还稍切合些。我以为这种文字也有些危险,且要使一般读者误会。”对此,沈雁冰回复:“批评论如果专用‘……深妙……哲理……’等字,而别无他字,那就不成一篇文章,这种文字,我也不赞成。但是先生来信指摘批评冰心女士作品的那几篇论文,却有类乎‘断章取义’了。因为那几篇并非全篇纯是而且单是‘……深妙……哲理……’等话头。能够把一篇文章的内容看作是许多句子而不是许多个个离立的单字的人们,大概总懂得作者所谓深妙是怎样的深妙,所谓奇特是怎样的奇特了。就是尊问的‘究竟如何深妙?如何奇特?’得了答案了。”(第13卷第11号)沈雁冰的回复实则是指引读者如何理解冰心的作品。

有的读者咨询如何理解冰心的作品。如啸云询问冰心的《疯人笔记》“究竟抱什么主义?有什么寓意?好在那点?”沈雁冰回复:“不但读者,即使创作者自身,下笔时有这灵感写了出来,究竟何所指,自己也不可明说;因为如果确乎可以指说,便不是神秘,读者只觉得‘其中有物’便是了。”(第13卷第7号)读者禹平亦询问《疯人笔记》中“‘白的他’‘黑的他’究竟是指谁及他的命意所在?”沈雁冰回复:“我在上期通讯中曾说起我的自白,我盼望冰心女士能给读者一个解释。”(第13卷第8号)读者毛邦达读了冰心的《遗书》中“我的病听医生微微的说恐怕难过夏天,来日不能和你相会了”询问:“伊既然说到在海滨养病,那么,他虽患了些咳嗽,我想也决不会难医愈的,何至于难留世间呢?但是究竟患了那个病死的,我有点猜度不到,这层思虑,倒要劳冰心女士来解释我的怀疑呢?”(第13卷第11号)在回复中,沈雁冰既提出自己的观点,也希望《通信》栏目成为冰心与读者沟通的桥梁。

还有读者来信探讨作家创作的问题。如林文渊提出:“小说家和诗人,到底可以一人兼而有之呢还是不可能呢?……像冰心女士、叶绍钧、落华生、王统照……等人,对于小说,都产生了好多的杰作,但他们的诗,却很少看见。——就是有的也多是小说的诗——”沈雁冰回复:“冰心女士的《春水》诗,做得很好;叶绍钧在《雪朝》里,也有十多首的诗;王统照的诗,登在《诗》里也颇多;小说家与诗人,他们三个人已是兼而有之了。”(第13卷第12号)沈雁冰的回复在释疑的同时推介了作家的诗作。

《小说月报》大量刊登冰心的作品和举办评论包括她的《超人》在内的征文活动使读者很想了解冰心,读到她的作品。如洪振周来信希望了解冰心、落华生和叶绍钧等人的基本情况,建议“增刊投稿者介绍一栏……将每次投稿者的小传——影印小照尤佳——介绍给大家;于读者与创作者,都有莫大的观感吧”。(第13卷第11号)读者徐绳祖说他读了潘垂统的《对于〈超人〉〈命命鸟〉〈低能儿〉的批评》后,“顿引起我从失望中想自己振拔的热情与希望,同时也引起我要读这三篇——《超人》《命命鸟》《低能儿》——文字的野心”。(第13卷第5号)因此他询问在哪里可以读到这三篇作品。对此沈雁冰一一回复。

沈雁冰将对冰心作品持不同倾向的来信都予以刊登,在《通信》中频繁出现冰心的名字,形成一种不同的读者都关注冰心作品的氛围,扩大冰心作品的影响面,这是《小说月报》积极推介女性创作的成功。

四、《最后一页》栏目突出女作家及其作品

(一)《本刊文稿担任者》

第13卷第1号至第5号的《最后一页》连续刊登《本刊文稿担任者》:冰心女士、庐隐女士、王统照、许地山、周作人、耿济之、叶绍钧、蒋百里、郭绍虞、瞿世英、郑振铎、鲁迅、晓风、孙伏园、朱自清、谢六逸、沈雁冰,这个名单将冰心和庐隐分别排在第一和第二,在所有男作家的前面,并且加上“女士”二字,明显有突出女作家的作用。

(二)要目预告

《最后一页》还常常预告冰心、庐隐等在下一期将要发表的作品,如第12卷第3第6号第10号预告冰心的《超人》《爱的实现》《最后的使者》即将发表,第13卷第3号预告冰心的《疯人笔记》即将发表。第13卷第11号预告庐隐的《自白》在第12号发表,(后来发表的是《或人的悲哀》),第13卷第10号则预告《创作批评》栏目将发表评论冰心作品的文章《对于〈寂寞〉的观察》和《读冰心女士作品的感想》。虽然要目预告没有做出任何评论,只把作品标题展示出来,但是常常出现冰心和庐隐的名字,本身就是对女性创作的重视。

五、为什么发表女性的作品?

(一)女性的创作实绩

以冰心为例,早在1919年8月她就开始在《晨报》发表文章,其中《斯人独憔悴》与《去国》在读者中产生了较大反响。

1919年10月17日《国民公报》之《寸铁栏》发表晚霞的短评《谈〈斯人独憔悴〉》:“有个朋友在《晨报》上,看见某女士所做的《斯人独憔悴》小说,便对我痛恨旧家庭习惯的不良……我说只晓得痛恨,是没有益处的,总要大家努力去改良才好。”⑦学生社团还把《斯人独憔悴》改编成戏剧上演,还有观众写观后感:“学生团在新明戏院演剧。第一天的剧目,是《斯人独憔悴》,是根据《晨报》上冰心女士的小说排演的,编制作三幕,情节都不错,演得也很好。”⑧

1919年10月4日《晨报》用8个版面刊登读者鹃魂的《读冰心女士的〈去国〉的感言》:“我看了这篇《去国》的小说,触动了我无限的感慨,唤起了我无限的凄凉。……我只希望以后像那英士的那种人,不要去国。以后的国家,不要再同自己开玩笑,要想法子,叫他们不至于去国!那就是我们国家的好现象了!所以我对于这篇《去国》,我决不敢当它是一篇小说,我以为它简直是研究人才问题的一个引子。……所以我很希望阅者诸君,万勿当作普通小说看过就算了,还要请大家起来研究研究才好。”⑨

冰心的作品之所以引起很大的反响,是因为她的小说反映了现实生活。《斯人独憔悴》和《去国》这两篇小说揭示了当时的社会问题:一是封建家庭对进步青年的束缚,二是军阀政府对留学归国人才的漠视,导致青年学生无法实现自己的理想,只能或“憔悴”或无奈地“离去”。这表达了五四新文化运动初期青年中普遍存在的苦闷,因此读者不是把它当作消遣来阅读,而是当作现实生活来看待,引起读者的强烈共鸣。

1920年冰心又在《晨报》《燕大季刊》等刊物发表小说、散文、报道等多篇。到1921年,冰心已有近两年的创作、发表文学作品的经历了,而且在读者中具有一定的影响,因此,正亟待借改革来重获辉煌的《小说月报》发表冰心的作品是理所当然的。

庐隐的创作业绩虽然不如冰心,但是在《小说月报》改革之前,她已在《北京女子高等师范文艺会刊》和《时事新报》发表过散文和小说,具有一定的创作经历。

(二)女性的创作符合读者的阅读期待,符合文学研究会的理论主张

首先,看冰心的创作。

一是冰心作品的内容。冰心说:“我做小说的目的,是要想感化社会,所以极力描写那旧社会旧家庭的不良现状,好叫人看了有所惊觉,方能想去改良。”⑩抱着这样的创作目的,冰心早期的小说与现实生活紧密相联,反映社会问题、人生问题。正如茅盾所说:“大部分即使不是很明显的‘问题小说’,也是把‘人生究竟是什么’在研究探索的。《超人》发表于1921年,立刻引起了热烈的注意,而且引起了模仿(刘纲的《冷冰冰的心》,见《小说月报》13卷3号)并不是偶然的事。因为‘人生究竟是什么’?支配人生的是‘爱’呢,还是‘憎’?在当时一般青年的心里正是一个极大的问题。”⑪而冰心的散文之所以受到读者欢迎,在于“冰心的题材,主要的当然是母亲,儿童和自然,青年读者在记忆里所有的,大概也很少的出于这三者之外,即出于三者之外,也当然的包含着三者于内,他们对于这样的作家,怎能不作为自己的表白者看呢?”⑫

二是冰心作品的思想。冰心个性温婉平和,思想糅合古今,是个亦新亦旧的作家。她的作品反映了她的个性和她的思想,符合新旧过渡时期读者的阅读期待。阿英说:“反映在作品中的冰心的思想,显然是一种反封建的,但同时也多少带一些封建性;这就是说,她的倾向是反封建的,但在她的观念中,依然有封建意识的残余。这情形,正是在新文化运动初期,青年中普遍的情形。在旧的理解完全被否定,新的认识又还未能确立的过渡期中,青年对于许多问题是彷徨无定的,是烦闷着的。冰心作品所表现的,正是这种情形,她抓住了读者的心。”⑬五四运动并非彻底的思想启蒙运动;落潮之后,封建思想依然根深蒂固地存在于绝大多数民众的头脑中,少数觉醒的青年陷入迷茫与苦闷之中。这时候,冰心的作品以她的“爱的哲学”给予青年以希望和光明,“特别是母爱,儿童爱,自然爱,这是蕴藏在每个人心胸里的,谁都具有着爱的心情”⑭。因此能够引起青年读者的共鸣,说阅读冰心的作品“使我感着一种像海边的晨风般的凉爽意味,这风吹来,挟着一种不可名状的爱——神圣高洁的爱”⑮,认为“冰心的全体作品,处处都可看出她的‘爱的实现’的主义来,她的作品,所叙述与描写的,大概都离不了家庭的爱慕与经过,朋友与怀旧的情感,以及自己的最高思想。但无论如何,她的作品,实足代表她对于‘生之爱’的精神”⑯,称赞“冰心女士是一位伟大的讴歌‘爱’的作家,她的本身好像一只蜘蛛,她的哲理是她吐的丝,以‘自然’之爱为经,母亲和婴孩之爱为纬,织成一个团团的光网,将她自己的生命悬在中间,这是她一切作品的基础,——描写‘爱’的文字,再没有比她写得圣洁而圆满了”⑰。从读者的这些评论来看,冰心的“爱”慰藉了苦闷与彷徨中的青年,所以她能够抓住读者的心,而抓住读者的心对于全面革新的《小说月报》至关重要,因为它需要读者。

三是冰心作品的语言。由于冰心的思想既是反封建的,同时也多少带一些封建性,所以她采用的语言既有新的成分,也有旧的成分。“冰心的文字,是语体的,但她的语体文,是建筑在旧文字的础石上,不在口语上。对于旧文学没有素养的人,写不出‘冰心体’的文章。具体点讲,就是到了‘冰心体’的文学产生,是表示了中国新文学的一种新倾向的存在——以旧文字作为根基的语体文派。这在形式上,一样的是一个过渡期的,适合于从封建思想中刚刚地挣脱出来的青年读者的形式”⑱。读者赞扬冰心作品“白话文底清丽”⑲,认为冰心的文字“中文西文化”“今文古文化”。⑳难怪阿英说:“青年的读者,有不受鲁迅影响的,可是,不受冰心文字影响的,那是很少,虽然从创作的伟大性及其成功方面看,鲁迅远超过冰心。”㉑

其次,看庐隐的创作。

庐隐认为作家内质方面的修养“一应对于人类的生活,有透彻的观察,能找出人间的症结,把浮光下的丑恶,不客气的、忠实的披露出来,使人们感觉到找寻新路的必要”㉒。基于这样积极介入现实的创作观点,此时庐隐的小说也是“问题小说”,如《一封信》描写农民的女儿怎样被土财主巧夺为妾,以致惨死,《两个小学生》描写赤手空拳的爱国学生被军阀政府毒打,《灵魂可以卖么》描写纱厂女工的悲惨生活,《余泪》描写为和平殉道的女教士。《月下的回忆》虽然只是一篇小品,但作者很沉痛地描写日本怎样用他们的“帝国教育”来麻醉大连的中国儿童,用吗啡来毒害大连的中国成人。庐隐很注意题材的社会意义,她在现实生活中选取题材,这正符合文学研究会为人生的理论主张。沈雁冰说:“那时候向‘文艺的园地’跨进第一步的庐隐满身带着‘社会运动’的热气!虽然这几篇在思想上和技术上都还幼稚,但‘五四’时期的女作家能够注目在革命性的社会题材的,不能不推庐隐是第一人。”㉓

庐隐认为作家内质方面的修养之二是“应把他所想象的未来世界,指示给那些正在歧路上彷徨的人们,引导他们向前去,同时更应以你的热情,去温慰人间的悲苦者,鼓励世上的怯懦者”㉔。庐隐也是一个富于“爱的哲学”的作家,即使描写人世间的“恶”。“她那肫笃的性情,能溶解悲哀的分量,和蔼的笑容,不绝的希望,仍旧从文字里流露出来。因此她的作品虽然是密布着人生的悲哀的,但她从不说一句动气话,一句灰心语,只是极深厚极浓挚的爱的同情,用深深的刀痕刻镌在字句上”。㉕与冰心一样,庐隐作品中“爱”的力量也慰藉了五四之后苦闷与彷徨中的青年。

至于庐隐作品的风格,沈雁冰评价:“流利自然。她只是老老实实写下来,从不在形式上炫奇斗巧。”㉖这与沈雁冰在《新旧文学平议之评议》中提出的“注重思想,不重格式”㉗有相似之处。

文学研究会“以研究介绍世界文学整理中国旧文学创造新文学为宗旨”㉘。何为新文学?1920年1月,沈雁冰在半革新的《小说月报》第1期上发表了《新旧文学平议之评议》一文,提出:“新文学就是进化的文学。进化的文学有三件要素,一是普遍的性质;二是有表现人生指导人生的能力;三是为平民的非为一般特殊阶级的人的。唯其是要有普遍性的,所以我们要用语体来做;唯其是注重表现人生指导人生的,所以我们要注重思想,不重格式;唯其是为平民的,所以要有人道主义的精神,光明活泼的气象。”㉙沈雁冰所说的新文学与时代无关,与进化有关;在于性质,不在于形式。

文学研究会主张:“将文艺当作高兴时的游戏或失意时的消遣的时候,现在已经过去了。我们相信文学是一种工作,而且又是于人生很切要的一种工作;治文学的人也当以这事为他终身的事业,正同劳农一样。”㉚沈雁冰既是文学研究会的发起人之一,也是《小说月报》全面革新的主编,从他个人的文学观点与文学研究会的主张不难看出二者之间的共同点——为了人生。冰心、庐隐等女性均为文学研究会会员,她们的创作均反映现实问题,指导“正在歧路上彷徨的人们”,与沈雁冰的文学观点和文学研究会的主张一致,因此,不难理解她们的作品得以在《小说月报》发表。

六、《小说月报》对于女性创作的意义

《小说月报》对于冰心的意义是多重的。首先,奠定了冰心在文学研究会、现代文学史的地位。虽然冰心很少参加文学研究会的活动,但是在文学研究会的代用刊《小说月报》上发表文章,奠定了她在文学研究会的地位,后人提及文学研究会不可不提及冰心。这一时期冰心在《小说月报》发表的许多作品如《超人》《笑》《疯人笔记》等既是她本人创作生涯的代表之作,也是现代文学的经典之作,由此奠定了她在现代文学史的地位。

其次,为冰心的文学创作开辟新的发表园地。在沈雁冰主编时期的《小说月报》发表作品之前,冰心的作品主要发表在《晨报》和《燕大季刊》,《小说月报》的全面革新为冰心提供了又一个发表园地,无疑有助于她的创作。

再次,《创作批评》《通信》栏目对冰心的特别关注,不仅进一步加固冰心在当时读者中的形象,扩大她在当时文坛的影响,也为促进冰心的创作起到了不可忽视的推动作用。

《小说月报》之于庐隐的意义是非凡的。在《一个著作家》发表之前,庐隐的作品数量不多,主要发表在《北京女子高等师范文艺会刊》和《时事新报》。后来庐隐由郑振铎介绍认识了沈雁冰,把《一个著作家》寄给沈雁冰,发表在《小说月报》1921年第1期。据庐隐在自传中回忆,在创作《一个著作家》之前,她曾经写过一个短篇小说并请一位姓陈的文学教授指教,陈说:“你也想写小说吗?这不是容易的事呢!你这篇东西就不像小说,我看还是不写吧!”陈对于该小说的评价使她备受打击,而《一个著作家》在《小说月报》的发表,则使她感到了“金榜题名”的喜悦:“当时我没有敢希望一定可以刊登,所以心情也很紧张。直等了一个多月,我看见《小说月报》居然把它登了出来。这一喜,真正等于‘金榜题名时’,从此我对于创作的兴趣浓厚了,对于创作的自信力也增加了。”㉛可以说,在沈雁冰主编的《小说月报》发表文学作品,才真正开启了庐隐的文学创作道路。在沈雁冰主编时期,庐隐一共在《小说月报》发表9篇作品,其中《一个著作家》《或人的悲哀》等都成为现代文学中的名作。

七、女性创作对于《小说月报》的意义

《小说月报》与女性创作是一种双赢的关系。《小说月报》成为冰心、庐隐等发表作品的重要刊物,她们可以在《小说月报》上展示文学才华,同时也确立了她们在中国现代文学史的地位。同时,女性创作对于《小说月报》的成功转型也具有积极的意义。冰心和庐隐等女性的创作符合《小说月报》的改革需求,表现出《小说月报》全面革新的气象,体现了主编的革新精神,实现了主编的宣言与意志,有助于《小说月报》的全面革新。而且,由于冰心、庐隐等的重要作品发表在《小说月报》,因此对于中国现代文学、现代女性文学、冰心和庐隐等的研究,研究者无法绕开《小说月报》,可以说在一定程度上女性的创作确立了《小说月报》的文学地位。

① 潘垂统:《批评〈超人〉〈命命鸟〉〈低能儿〉》,《小说月报》1921年11月10日,第12卷第11号。

②⑮佩蘅: 《评冰心女士底三篇小说》,《小说月报》1922年8月10日,第13卷第8号。

③⑯剑三: 《论冰心的〈超人〉与〈疯人笔记〉》,《小说月报》1922年9月10日,第13卷第9号。

④⑲直民: 《读冰心底作品志感》,《小说月报》1922年8月10日,第13卷第8号。

⑤⑰⑳赤子: 《读冰心女士作品底感想》,《小说月报》1922年11月10日,第13卷第11号。

⑥㉕陈炜谟: 《读〈小说汇刊〉》,《小说月报》1922年12月10日,第13卷第12号。

⑦⑩ 冰心:《我做小说,何曾悲观呢?》,原载《晨报》1919年11月11日,见范伯群编:《冰心研究资料》,知识产权出版社1999年版,第114页,第114页。

⑧ 止水:《对学生团演剧底私论》,原载《晨报》1920年1月13日,见卓如著:《冰心年谱》,海峡文艺出版社1999年版,第24页。

⑨ 鹃魂:《读冰心女士的〈去国〉的感言》,原载《晨报》1919年10月4日,见范伯群编:《冰心研究资料》,知识产权出版社1999年版,第266页。

⑪ 茅盾:《〈小说一集〉导言》,见刘运峰编:《中国新文学大系导言集》,天津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66页。

⑫⑬⑭⑱㉑ 阿英:《〈谢冰心小品〉序》,见范伯群编:《冰心研究资料》,知识产权出版社2009年版,第359页,第358页,第359页,第358—359页,第358页。

㉒㉔庐隐:《著作家应有的修养》,见庐隐著:《庐隐散文》,百花洲文艺出版社2014年版,第169页,第169页。

㉓㉖ 茅盾:《庐隐论》,见庐隐著、金理编:《庐隐自传》,云南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第119—120页,第123页。

㉗㉙ 沈雁冰:《新旧文学平议之评议》,《小说月报》1920年1月10日,第11卷第1号。

㉘㉚《文学研究会简章》,《小说月报》1921年 1月 10日,第12卷第1号。

㉛庐隐著、文明国编:《庐隐自述》,安徽文艺出版社2014年版,第5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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