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宋画院繁华如梦

2018-01-27 19:36北京卢升弟
金秋 2018年18期
关键词:画学赵佶画院

◎文/北京·卢升弟

2017年9月11日,北京故宫午门正殿,《千里江山——历代青绿山水画特展》开幕。开展当日,为了一睹北宋画家王希孟《千里江山图》的真容,很多人早早就来到故宫,在展厅外排起了一条条长龙。据记者报道,由于游客众多,故宫博物院不得不实行限流措施,现场竟出现了排队4小时参观5分钟的情况。展厅之内,观众们为了看得更加清晰,都尽量贴近展柜。此情此景,我不禁想起著名画家陈丹青先生在《陌生的经验》一书中,谈到他数年前在观看《千里江山图》时的情形:“我就脑袋贴在玻璃上,像个傻子,呆呆地看。”并且还发出这样的惊叹:“怎么可以这样子好法,怎么可以?”对于《千里江山图》,显然他已是如痴如醉了。

王希孟原不过是北宋时期国家画院的一位并不知名的“生员”(学生),他的一幅画作竟然引起如此大的轰动,那么,宋代国家画院与整个宋代时期的绘画艺术又是怎样的一种盛况呢?

公元935年,后蜀孟昶在成都设立了中国历史上最早的皇家画院——翰林图画院。稍后不久(公元943年),南唐皇帝李煜也在金陵(今南京)建立了类似的宫廷画院。

当孟昶、李煜们还在自家的后宫之中享受着笙歌宴舞、诗酒书画的写意人生之际,公元960年,后周大将赵匡胤在陈桥驿发动兵变,一袭黄袍加身,坐上了皇位,改国号为宋,定都汴京。

赵匡胤虽是武人出身,对治国却颇有一套。在夺得天下以后,他以“杯酒释兵权”的巧妙之举,顺利解决了历代帝王们都曾面临的一个政治难题——功臣拥兵自重、割据专权的状况。接着他还采取一系列措施,提倡文人政治、发展社会经济、大力加强文化建设,大宋的社会经济和文化艺术很快就驶上了高速发展的快车道。

一个文化艺术空前繁荣的时代就这样如期而至。

痴迷绘画的宋代帝王

北宋太祖赵匡胤,虽然史籍中未见他作画的记载,但他对画家却是青睐有加。在灭蜀之后,他马上就将后蜀宫廷画院的画家们诏至东京汴梁,并给予很好的待遇。如著名画家黄居就被授予翰林待诏、朝请大夫、寺丞、上柱国,并赐紫金鱼袋,官及二品。

第二任皇帝太宗赵匡义则是“富艺多才”,酷爱书画,甚至动用国家权力“诏天下郡县收访前哲墨迹图画”,设置“密阁”,专门收藏书画。他还利用他的一个亲戚孙四皓做“星探”,在社会上发现并网罗绘画人才进入翰林图画院,为画院的发展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仁宗皇帝也是一名“业余画家”,史籍说他“遇兴援毫,超逾庶品”。他特别喜爱画菩萨像,曾下令将他画的龙树菩萨雕版铸模,大量印制。

神宗皇帝则喜爱山水画,尤其是大画家李成的作品,是一个超级李粉。画院画家郭熙学习李成最有成就,因此他特别器重郭熙,以至于皇宫之中“一殿专背熙作”。

南宋高宗赵构也颇具才华,《画继补遗》中说他“天纵多能,书法复出唐宋帝王之上。而于万机之暇,时作小笔山水,专写烟岚昏雨难状之景,非群庶所可企及也”。此说虽然过于夸张,但赵构热爱书画却是事实。正是由于他的热爱,北宋灭亡之后,在国势柔弱不堪的情况下,他依然积极恢复画院,召集流散的画家。他还经常亲临画院视察指导工作,并为画家们的作品题跋,保持着与画院画家的亲密接触。

由于帝王们的示范效应,一时之间,上至皇室大臣,下至百官众吏,挥毫作画俨然成了一种社会时尚。而对于一般平民画家来说,倘若能更进一步,成为翰林图画院的一员,那就像“入仕”“登科”一般荣耀了。

画家地位高,工作忙

徽宗时期,由于赵佶对书画情有独钟,还特别“独许书画院出职人佩鱼”上朝。佩鱼就是一种鱼形的袋子,本是一种装饰物,在唐代,五品以上官员才能佩戴。宋代时一般赐予上朝的文武百官、中央和地方够级别的官员以及皇帝的近臣,武官、内侍等均不配发。画院的画家们能够享受如此待遇,十分难得。此外,赵佶还打破了宋初以来朝廷技艺人员不得为官的传统(个别情况除外),任命了不少画家出任正式官员。

南宋高宗时期,画院画家的地位更是直线上升。出任官员的画家数量更多,级别也更高,有的甚至做到了副部级(工部侍郎)。更为特别的是,很多画家都得到了皇帝特别赐予的“金带”,所谓“金带”是朝廷四品以上官员才能享受的政治待遇。

既然朝廷为画家们提供了良好的待遇,他们的工作自然就不会那么轻松惬意。

画院的工作大致可分为如下几类:

一、为帝王、后妃、皇室成员画肖像,这是画家们重要的日常工作之一。二、美化、装饰皇宫以及宫观壁画。三、画家们还要为皇帝代笔,作画赏赐那些有功的大臣。尤其是徽宗时期,每天都有一位待诏级画家在宫中轮流值班,以备皇帝的随时召唤。四、“翰林图画院”还要发挥绘画的教化作用,为朝廷做政治宣传工作。五、作为朝廷的使者,画家还时常被派往他国,为“夷王”画像,促进国与国间的友好关系。

除上面五项工作外,画院画家还负有一项我们想象不到的特殊使命。即以绘画为工具,充当朝廷的间谍,收集他国的政治和军事情报。例如,开宝年间,赵匡胤准备讨伐南唐,派画院人物画家王霭潜入南唐境内,暗中画下南唐重臣韩熙载、宋齐丘、林仁肇等人的画像。有一次南唐使者使宋,宋太祖便下令将林仁肇的画像悬挂于屋内,并有意让使者看到。使者回国之后立马向李煜汇报了此事,糊涂的李煜果然中计,误以为林仁肇已经叛国投敌,竟然用毒酒处死了林仁肇,南唐因此失去了一位重要的抗宋大将。王霭立下此功,得到了赵匡胤的奖励,由画院祗候升为待诏。又据王明清《挥麈后录》卷四记载:宣和初年,宋徽宗产生了征伐辽国的想法,便派遣画学正陈尧臣出使辽国,打探辽人的动态。一路之上,陈尧臣带着两位画学生写写画画,将沿途经过的道路、河流、山脉等统统绘制成图。回宋后,不仅带回了辽王天祚帝的画像,还献上了辽国的山川形势图。徽宗见后大喜,陈尧臣因此而名利双收,不仅获得了巨额奖金,还官升“右司谏”。

用科举考试的方式选拔画家

崇宁三年(公元1104年),宋徽宗为了培养高水平的绘画人才,在太学之内兴办了“画学”,以科举考试的方法选拔学生。这种制度一直延续到南迁后的高宗、孝宗时期(公元1127—1189年)。画学的兴办,较之公元1590年左右,意大利人创办的波伦亚学院——人们称之为世界上最早的美术学院,早了四百九十多年。

根据《宋史·徽宗本纪》和《宋会要辑稿》的记载:画学设立之初由国子监管理,并派有专门的官员如博士、学正、学录、学谕、学直等。其中博士大都由精通书画的官员担任,如礼部员外郎米芾以及兵部侍郎米友仁父子,都曾兼任过画学博士(院长)一职。大观四年以后,朝廷对“画学”进行了体制改革,国子监不再管理画学,改由翰林图画院负责。

画学的入学考试十分严格,有点类似于现在的美术高考。除了绘画专业技能之外,还要进行文化考试。专业课以佛道、人物、山水、鸟兽、花竹、屋木分科,文化课则有《说文》《尔雅》《方言》《释名》等。

同太学的其他科目一样,考试合格后方能进入画学深造。整个流程从试卷封印、评卷、拟录取名单、复审、注册,直至张榜公布,都很规范严谨。入学以后,学员的学习、生活费用则完全由官方承担。

画学的专业考试形式则很有意思,考题都是古人的诗句,如“野水无人渡,孤舟尽日横”“乱山藏古寺”“万绿丛中一点红”,等等,要求应试者在创作时不仅要贴题,还要有诗一般的意境,做到画中有诗。其中一次的考题,据说出自宋徽宗本人踏春时的灵感,题目为“踏花归去马蹄香”。夺冠的作品非常巧妙,画面上仅画了一匹奔跑的骏马和数只蝴蝶在马蹄后面飞舞追逐,便将考题的意境表达得淋漓尽致了。

通过这样的考试方式,进入“画学”的学生不仅有良好的文化修养,还有很强的艺术创造力。譬如《千里江山图》的作者王希孟,就是在“画学”学习以后,再由徽宗赵佶亲自指导后出现的杰出青年画家。绘画艺术,往来极为密切。

赵佶亲自当老师

培养了王希孟的老师宋徽宗自幼就是书画粉丝,对于绘画的喜爱,赵佶是直言不讳的。据《画继》记载,他曾对手下的大臣说:“朕万几余暇,别无他好,惟好画耳。”还在做端王时,他就与当时的文人画家驸马都尉王诜、宗室赵令穰等经常在一起探讨切磋

得益于皇室得天独厚的条件,赵佶接触到的历代顶级书画数不胜数,得到的教授自然也是最好的。加之他的天赋极佳,在青年时期就达到了很高的水平。不仅如此,他在绘画理论上也有极为独到的见解,并以此指引画院的创作实践:他认为创作要客观自然,不能主观随意。强调形神并举,提倡诗、书、画、印结合。这些绘画理念和思想都超越了当时绝大多数画家,展现了一个大师所具有的风范。

在创作中赵佶尤其注重写生。为了使作品更加真实,他曾画过鹤的二十种不同动作和姿态。有一次,画院画家画孔雀升墩障屏,画了几次赵佶都不满意。有人不明原因,他说,孔雀升墩必是先举左脚,而画家却画成抬右脚了。据说他还发明了用生漆点画动物眼睛的方法,使其更加生动逼真。他的画作简洁清新,于严谨、细致之中不乏潇洒、飘逸,尤其是花鸟画水平之高,震古烁今。劳伦斯·西克曼在《中国的艺术和中国的建筑》一书中曾说,赵佶以“魔术般的写实主义”给人以非凡的诱惑力。

时间是一具淘金的筛子,它把泥沙漏过,留下真正的金子。杰出的艺术品也是如此,即使经历了无数岁月的筛选,也仍然会熠熠闪光。2002年中国嘉德春季拍卖会上,有一幅《写生珍禽图》的工笔花鸟画,被人以2530万元的价格拍下,创下了当时中国画拍卖的世界纪录;七年以后,这幅画作又以5510万元的成交价,再次刷新了这一拍卖纪录。这幅《写生珍禽图》的作者不是别人,正是宋徽宗赵佶。

除了自身酷爱书画之外,赵佶对画院的发展也是不遗余力。一方面提高画家的地位,另一方面大力加强画院的建设,创办画学,为画院培养了大量后备人才。由于他的大力扶持,画院成就斐然、硕果累累。中国绘画史上的绝顶之作——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图》都创作于这一时期。说他是画院的“名誉院长”,一点也不过分。

翻阅着陈旧泛黄的史料,回望两宋画院的发展历程,我深深感受到了它的绚烂与辉煌。

中国古代画院从五代时期的滥觞,到两宋时代的繁荣兴盛,既是社会发展与进步的必然,也有上层统治者高度重视的因素。良好的创作环境,优厚的政治、生活待遇,画家们能够心无旁骛地进行艺术创作,从而涌现了一大批杰出的画家和绘画艺术的经典之作,在中国美术史上写下了极为华丽的一章。

黄居、黄惟亮、燕文贵、高克明、李宗成、高文进、王拙、郭熙、崔白、易元吉、李公麟、张择端、王希孟、韩若拙、苏汉臣、李唐、萧照、刘松年、马远、夏圭、李迪、毛益、梁楷……一个又一个耳熟能详的名字,都是中国美术史上赫赫有名、影响巨大的画家,而他们留下的《清明上河图》《千里江山图》《秋庭戏婴图》《四时花雀图》《子猷访戴图》《货郎图》《七夕夜市图》《风雨归舟图》……更是万世留芳的艺术瑰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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