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 敏 (中国传媒大学南广学院 211172)
通常情况下,人们总是将汉字定义为“汉字是记录汉语的书写符号系统”,进而认为汉字是记录汉语的工具,然而汉字的特性使它不仅可以记录汉语而且可以影响汉语。随着新事物的不断涌现和现代汉语的不断发展,产生了大量的新词。关于新词,陈建民提出:“新词语是新事物、新概念、新观念的反映;词是旧的,意义和用法是新的,也可以叫做新词语。”现代汉语新词是汉字的组合,由于汉字在字形和字音上的特性使其有很强的造词功能,故而对现代汉语新词有一定的反作用。
汉字是音、形、义三方面的结合体,在汉字造字之初,其意义简单明确,尤其是象形字、指事字以及会意字,观其形,即可推其义。所以,先秦汉语以单音节词为主体。随着语言的发展,单音节词字的含义不断引申,为了明确其含义,往往将单音节词字组合构词,从而出现词双音节化的趋势。
这种趋势,我们可以从两汉时期的古书注解中一看端倪:
《诗经·召南·殷其雷》:“何斯违斯,莫敢或遑。”毛亨传:“遑,暇也。”郑玄笺:“无敢或闲暇时。”《诗经》中的单音节词“遑”,毛传以同义的单音节词“暇”解释,但是郑玄却解释为双音节词“闲暇”,在原有的单音节词上加上一个同义或近义的单音复合成双音节词,这种复合使单音节词的意义更加明确。
《诗经·周南·汝坟》:“遵彼汝坟,伐其条枚。”毛亨传:“汝,水名也。”郑玄笺:
“伐薪于汝水之侧。”《诗经》中的单音节词“汝”毛传解释作“水名”,而郑玄则给原来的单音节词“汝”加上了一个修饰补充成分“水”,构成复合双音节词,使其表意进一步精确化。
现代汉语以双音节词为主,当然为了使表意更加直观,现代汉语词汇已经呈现出多音节化发展的趋势,其形态基本上是由单音节词复合而成。随着新事物的不断出现,需要表达的概念也越来越多,造字不容易,那就造词,于是,新词不断产生,如“暖男”、“晒健康”、“晒美丽”、“打字”、“打电脑”等等。这些新词之所以如此组合构词而不至于让人不明其意,是因为所谓“造词”实际上是对汉字的组合,汉字本身的表意性很容易让人通过字形明确其表达的含义,并根据与之组合的另一个或几个汉字进行联想,得出其新的含义。
比如,“暖”,形声字,从日爰声。太阳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阳光”、“温暖”、“光明”,从生理上的“温暖”很容易引申到心理和情感上的“温暖”,所以新词“暖男”的含义很容易让人理解:“像煦日阳光那样,能给人温暖感觉的男子。”
再如“晒”,《说文·日部》:“晒,暴也。”《方言》卷十:“干物也。”《方言》卷七:“暴五谷之类,秦晋之间谓之暴。”可见,“晒”的含义就是在日光下取暖或曝物使干,而取暖或干物总要袒露在开阔的环境之中,所以很自然地从“取暖、干物”的意义引申出“显现、展现”的含义。汉语口语中的“晒健康”、“晒美丽”、“晒工资”等新词即使是之前没听说过的人,略一思索便明其义。
再如“打”,形声字,从手,丁声,本义是“撞击”。因从手得义,后引申表示某些动作的代称,如“打水、打伞”等。于是,汉语中相应的出现新词“打字”、“打电脑”等。
总之,汉字的表意性让人很容易根据字形求其本义,有很强的组合性。而现代汉语新词是将汉字组合“造词”,并通过组合赋予汉字以新的含义。
许慎在《说文解字·叙》中说:“仓颉之初作书,盖依类象形,故谓之文,其后形声相益,即谓之字。字者,言孳乳而浸多也。”这里“文”是独体字,“字”是合体字,“字”是“文”的孳乳。“文”的造字多用象形或指事,这两种造字方法大多只能对单一的静态的事物进行图形示意,但是世界上的事物并不是孤立和绝对静止的,所以古人采用了“比类合谊”的方法,把表示有关事物的“文”按照一定的方式进行组合,让人们根据经验和意识来体会其中的含义,例如“休”字,字形从人从木,人们根据劳作之后在树荫下休憩的经验,很自然联想到人与木的关系,“背靠大树好乘凉”,人倚靠在树下正在休息。
随着语言的发展,单音节词字含义不断引申,当这些字成为合体字的构件时,人们“比类合谊”就有了新的理解,进而产生了新词。
比如“怼”,《说文·心部》:“怼,怨也。从心,对声。”原本“怼”字的构件“对”只是声旁,不表示含义,但是“对”的本义为“应答”,又引申为“对手”,“对手”是竞争或斗争的双方,隐含着“对着干”的含义。所以对“怼”的字形进行新的比类合谊就是“从心底里与人对着干”,故而新词“怼”往往用在意见不合者之间,表示由于看法分歧或心存不满而导致使用偏激的言论互相攻击、批评。
再如“壕”,形声字,从土,豪声,本义是“护城河”,后引申指“壕沟”。现代汉语中有双音节词“土豪”,指的是“旧社会农村中有钱有势的地主或地方上的恶霸豪绅”,于是将“壕”的字形比类合谊,由“土”、“豪”会意的“壕”在网络用语中就成为了“土豪”的简称。意思是和土豪一样的有钱人,也可作形容词,形容财大气粗。
再如“槑”,原本是“梅”的异体字。但在现代网络新词中,人们用这个字表示一个人非常呆傻,傻到家了。之所以产生这个新词,是因为汉字中有一种表意直接的会意字很常见,像“众”,用三个人的组合表示“多”的意思。类似的还有“森”,用三个木表示树木众多;“淼”,用三个水表示水势浩大。
“呆”,《篇海》:“補道切,同保。”《類篇》:“同槑省。或作某,通作梅。《本草》梅,杏类,倒杏为呆。俗以为痴呆之呆,误。” 然而“痴呆”到明清时期已经成为“呆”字的常用义。“槑”字由两个“呆”字组成。两个“呆”比类合谊就是严重的痴呆了。
这种解释词义的方法虽然背离了该词原来的含义,但这样的“比类合谊”却让汉字生动有趣,独具魅力。
汉语普通话有22个声母(包括零声母),有38个韵母,就算声母都可以和所有的韵母组合,那可以产生836个声韵结合体。再假如每个声韵结合体都有四个声调,那就可以产生3344个音节。当然,这都是按照最大化来推算的,事实上普通话的基本音节要远远少于3344个。汉字的数量相较于音节数要大的多,中国的第一部字典《说文解字》收录了9353个汉字,到了《玉篇》,汉字的数量增加到了16917个,《康熙字典》收录了47035个汉字。从《说文》收录的汉字数到《康熙字典》收录的汉字数依次推算,平均每个音节有3-14个汉字,因而“一音多字”现象非常普遍。
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就有利用音同或音近汉字的谐音修辞格,如《越人歌》:“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以“枝”谐音比喻“知”。在现代汉语中,利用“一音多字”进行谐声造词的新词例子有很多,如“神马”谐音“什么”;“杯具”谐音“悲剧”;“大虾”谐音“大侠”;“蒜你狠”谐音“算你狠”,来源于大蒜价格疯长等等。
“一字多音”也是由汉字的性质决定的,有研究者指出:“简言之,汉字是以形为本,以音为花,以义为实的立体符号文字。”也就是说,汉字的字形是根本,字音是从字形这一根本上开出的花朵,而字形这一根本开出的花朵结出的果实就是字义。可见字形是保守的,而字音却是开放的,所以汉字是以有限的字形配合字音的变化来区别意义的。有些现代汉语的新词先利用“一字多音”然后再利用谐声造词,如“匿鸟”,意思是“隐身了”。“匿”即“藏匿”,“了”是多音字,在句尾本该读轻声“le”,有人喜欢误读作“liǎo”,于是就谐音为“鸟”。
总之,汉字的功能不仅仅在于它记录了汉语,还在于它对汉语的发展,尤其是现代汉语词汇构成的影响。
参考文献:
[1] 许慎.说文解字[M].中华书局,2006.
[2] 十三经注疏[M].北京:中华书局,1980.
[3] 苏新春.汉字文化引论[M]. 广西教育出版社,1996.
[4]汤可敬.说文解字今释[M].岳麓书社,2002.
[5]陈建民.中国语言与中国社会[M].广东教育出版社,1999.
[6]卢偓.现代汉语音节的数量与构成分布谈[J].语言教学与研究,2001,(06).
[7] 季素彩、张德继.汉语多音字的成因[J].汉字文化,200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