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施
我们抱怨自己吃得太多,但一切摆在面前的食物如光速般闪过,一面抗拒,一面习惯。不开心要吃,开心了也要吃;聚在一起要吃,一个人更要吃好;晴天雨天都要吃;春天要吃,夏天要吃,秋天要吃,冬天还要吃。
我们抱怨自己吃得太少,世间珍馐千百件,肚里容器只一盅。万事万物有羁绊,随心所欲是空谈。太油了不能吃,太贵了吃不起;想瘦不能吃,想寿也不能吃;天热天凉都没滋味;早上别吃多,中午别吃撑,晚上,别吃。
生活中,对于这样日日厮磨的琐事,我们常常掌控不好所谓的理想维度,徘徊在过度饿和过度撑的两端。这一切不过是一种自我迷醉。
家人总是有着相近的口味,母亲的厨房常常烹炒出一家人的食性。食性,常常间或影响着情绪和气质。这就是母亲指点江山的手段。
小时候渴望着远方,长大后想方设法地离家远行,然而突然会在某一天,想念起日出日落时桌上素素的碗里热腾腾的饭菜。想念春天新鲜的山麻楂,想念夏天杂荤素的火锅,想念秋天的枸杞银耳粥,想念冬天的骨汤和肉冻。
多少事都是这样,拥有时天经地义,失去后常常留恋,再拥有时又复遗忘当初的决心。
年少时我们可以推脱自己未经历,心安理得接受别人对自己的好,然而毕竟不能这样一辈子。终究是要学着自己去做姥姥爱吃的甜食,可以给爸爸降脂的粥,各式素炒的小菜。这是某种爱的表达最为具象的形式。
如果能够早点明白眼前这些能满足你的肠胃每一个无理需求的亲你爱你的人,是你莫大的福分,是不是也是一种为未来减去遗憾的幸运?
知道别人对你的好,不变本加厉,不任性折磨,而是记得所有这一切,学会如何去回报,如何以同等的心力去爱,是一种智慧。
千山万水,喜欢同一种口味的人总能相认。
我们常常以食物为载体,去记得一个人的相关。一道充满记忆和感情的饭菜,可以超越时空,拥有勾起种种往事的奇异能力。人们记得那些分别时的食物,只不过是不想忘掉某人温度的托词。
所以《花样年华》里,苏丽珍知道周慕云生病嘴里淡得慌,特意熬煮了一大鍋芝麻糊,掩饰着自己的情绪:“反正煮了,不如大家一起吃。”
爱一个人,就会想要给他做饭吃。
所以《孤独的小说家》里,耕平用糖煮蚕豆、海鲜饭、草莓鲜奶油巧克力小蛋糕、花椰菜和甘蓝做成的沙拉,种种变化着花样的饭菜,撑起了自己和儿子小驰清贫又清心,默默努力,静静等待的时光。
“把猪里脊肉用带有豆瓣酱辛辣口味的甜味增腌好后,再烧热芝麻油慢慢煎透。与这个中式猪排搭配的,是一盘由白萝卜、胡萝卜、卷心菜、皮红肉厚的大辣椒混合而成的醋熘青菜。还有一道用切剩的里脊碎肉熬成的汤,撒上一点盐和酱油,放上几片葱叶和老姜。这三年来,耕平的厨艺的确精进了不少。”
这样的文字,带着静谧的香气。
端来的色彩香气,用心的程度常常能说明你在别人心里的深度。
善待每一道当下的菜品吧。那滋养你的每个品味过的瞬间,不会再现。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