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希遥
我像一个森林里寻宝的孩子,在风中寻找着有关你的一点一滴,却不敢说我喜欢你。
1
中考时,我竟在考场上分了神。不是眼前的数字符号和难缠的问题让我迷茫,不是成绩不上不下的我对中考没有什么感觉,而是等考场开门,百无聊赖,又因天气炎热,心情烦躁时,我的目光无意间看到了一个男同学。
像有感应一样,那男孩在与同学的谈笑中慢慢侧过头来,对上了我的目光。他像是发现了我在看他,礼貌地对着我加深了原本就挂在脸上的笑容。
那笑容比夏日的午后更明媚,却又像一阵清风,吹过焦灼的河水,留下久久难平的波纹。
他身上穿着校服,白色的T恤,墨绿色的运动裤,却掩不住颀长挺拔的身姿和棱角分明的少年脸。
那是我看过有关青春最美的画面,胜过荧屏上的电影情节。
后来,我知道了他的名字叫锦阳。后来,他在我漫长的青春里恣意生长。
2
我那时候觉得,这就是缘分,莫大的缘分,或许还是一个美丽的故事的开始。
一向成绩平平的我中考竟然超常发挥,考进了重点高中。而差等生锦阳凭借出色过人的体育特长也顺利考进了这所学校。
更夸张的是,我们同班。
当我看见那个一面之缘后就经常在我脑中浮现的少年走进教室的时候,青春期少女的所有微妙情绪像一颗投进水里的泡腾片,在心底极速地翻滚沸腾着。当他从我的座位走过时,我感觉我的心在喉咙里跳动。
然而,他径自走了过去,没有一丝停顿。
我安慰自己,男生粗心,没有注意到罢了。而事实显然不是这样。我在讲台上做自我介绍时,目光快速地掠过他,他安静地坐着,脸上没有一丝波澜,随后跟着大家一起鼓掌,没有一点多余的情绪。
他对我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记忆,我只是他的一位新同学而已。
可我就是那么没出息,在轮到他自我介绍时,我还是竖起耳朵,比听课更认真,生怕漏掉一个字。我知道了他的名字,并把那两个字放在了心中最显耀的位置。
高一的课业还不是很繁重,所以学校会在入学后组织高一年级篮球联赛,锦阳无疑是最耀眼的那一个。他成了很多女生课前课后讨论的话题,也有很多女生和他擦肩而过的时候,雀跃的表情会羞怯而又难以控制地绽放在青春的面庞上。
锦阳的每一场球赛我都看得格外认真。我沉迷于他每一个挥洒自如的动作,为他每一次的得分而无比喜悦。而喜悦之后,又被深深的苦涩和无力感包围得无处可逃。
他越是耀眼,就越是我遥不可及的梦想。
我相貌平平,成绩一般,内向而懦弱。我是人群中渺小的存在,没有人会注意到我新剪了头发,很少人关心我感冒得很严重。
锦阳,你是我在海底仰望的太阳。
3
我和锦阳在一个教室里朝夕共处,却像两条平行线一样,没有半点交集。
放月假的时候,我反复地看《恶作剧之吻》,袁湘琴双手捧着信表白江直树的那一段更是看了无数遍。
我开始给锦阳写信,没有写在彩色的信纸上,没有装进信封里,更没有递到他手上。我把信都写在了日记本里,只有自己一遍一遍地阅读自己年少而又炙热的倾慕。
我锁上卫生间的门,对着镜子,演练着如何向锦阳表白。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两片嘴唇紧张而迫切的张合着,喉咙却发不出声音。
那是我做不到的事,像一只翅膀受伤的候鸟,飞不到南方。
尽管如此,我还是决定要做些什么。
数学老师说,单元测验不及格的同学要在活动课留在教室补考。在这个优质的班级里,不及格的人很少,锦阳是其中一个。我成绩也不是很好,但还不至于不及格。考试的时候,我犹豫再三,还是故意填了许多错误的答案。结果,我果然没有及格。
补考的时候,锦阳坐在我的前面,那是第一次,我觉得他离我这样近。
锦阳忽然回过头和我说话,我像被捉住的做坏事的孩子,心跳倏地快了起来。
“你也没及格啊?”
短短的一句话并没有让我再为和他有了一点交集而欣喜,取而代之的是慌乱和无地自容。尽管他并没有恶意。
我用小到难以察觉的声音说是因为自己没有复习。锦阳善解人意的回以一个俊朗的笑容:“没关系,下次好好复习,好好考。我也要好好学习了。”
这是我们的第一次对话,尽管我对自己的表现那么不满意,但我还是把它清晰地誊写在了我青春的日记里,在以后的很多个日子里反复回味。
4
那次补考之后,锦阳果然对学习认真了起來。老师很高兴他的改变,为此还把他的座位向前调了调——坐在了我的后桌。
从那之后,我变得格外小心翼翼。早上出门前,我会反复检查那毫无新意、千篇一律的校服是否整洁;买鞋子的时候,我会精心挑选,不再那么随意;我开始留起了长发,尽管妈妈说整理长头发很费时间;上课的时候,我会坐得很直,像要求芭蕾舞者一样要求自己……
一次自习课,锦阳丢过来一个纸条。我惊讶地回头看他,他示意我打开。
我努力控制着颤抖的手和狂跳的心展开了纸条,上面是一道数列题,他不会做,向我求助。我马上打开演算本开始解题。我已经不知道自己是紧张还是真的不会做那道题,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我没有一点头绪。
锦阳在后面发现了我的窘状,身子向前倾了倾,说:“没关系,别耽误你自习。”
下课后,他拿着这道题去问何田田——永远坐在第一排的班级第一名。何田田显然心里也在暗自惊喜,但不同的是,她不管情绪如何,还是一下就把题解了出来。锦阳拉着椅子在她旁边坐下,她仔细地给锦阳讲解着。
我握紧了拳头,指甲弄疼了手掌,像是亲手弄丢了最爱的宝贝一样恨自己。
那一刻起,我决定好好学习,做一个优等生,可以解出各种各样难缠的题目。
自此,我像一个寒窗苦读,不金榜题名誓不罢休的书生。家长惊讶于我从小到大不曾有过的努力,老师欣喜于我直线上升的成绩。
后来,我真的成了一个动机不纯但成绩很棒的优等生,可他再也没有问过我问题。
我看着他和何田田并肩而坐的背影,觉得名列前茅只是徒劳。
5
屋漏偏遭连阴雨,本就情绪低落的我又遇到了难解的状况。
放学后,我蹲在自行车旁生着闷气。不知道过了多久,偌大的车棚里只剩下了我,像旁边那几辆被遗弃已久的无主自行车一样悲傷无助。
“怎么还不走?”
听到锦阳的声音,我像上了发条一样猛地站了起来,尴尬地把不长不短的头发拂到耳后,低着头说:“车子链条断了。”
他蹲下身子查看,然后摇摇头:“今天太晚了,要明天再修了。”
“我载你回家,你家住哪儿?”
坐在车子的后座,我仍觉得这像一场梦一样不真实,直到锦阳的声音伴着风飘进我的耳朵。
“我们是同学吗?”
“当然是。”我小声地回答。
“那为什么看见我从不打招呼?”
我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最后只说了句“没有啊”。
锦阳依旧是爽朗一笑:“好啦,开玩笑的。扶好我,前面是下坡。”
我拘谨的手怯生生地拉住锦阳的衣角,可突然的下坡还是让我不可控制地向前倾去。我的脸贴在锦阳坚实的背上,我忘记了一切束手束脚的畏惧,被那一刻的拥有俘虏。
那一刻,似乎整条街道上只有我和他。那一刻,好像我们属于彼此,会相伴一生。
当道路回归平坦,所有的幻境都结束了。我快速恢复了理智,拉开了距离。
从那以后,那不到一分钟的回忆成了我过不完的一生。
虽然在锦阳眼中,这件事只是同学友爱,助人为乐,不会留下太多记忆,更谈不上回忆,但之于我来说,却像两颗星球碰撞过一般,心里的波澜足以沧海桑田。
我对锦阳的喜欢已经无以复加。
6
高考结束后的日子是难熬的,对分数的等待, 对锦阳的 想念像是洪水猛兽,一点点地吞噬着我的意志。
高考分数出来的那天,我鼓起勇气,通过班级群向锦 阳发起会话,询问他的分数。
那天的天空很蓝,我们两个考得都很好。
回想这3年,我对他的喜欢像一粒种子,在心底生 根发芽,年久日深,已经长成了一棵繁茂的大树,我的胸腔已经快要装不下它了。
当这份喜欢快要冲出胸膛的时候,我曾一度惊慌无措,在无数个辗转的夜里,望着黑蓝的夜空,反复念着他明媚的名字。
现在,盛夏将至,也许该是风来花开的时候了。
我约锦阳在安和路见面。
窄窄的安和路,一侧是爬满绿植的矮墙,另一侧是橘红的栏杆。一对少男少女在路上慢慢地走着。
男孩穿着洁白的衬衫,浅色的牛仔裤,一头短发干净利落。女孩与之相配,穿着简洁的白色衬衫裙,长发披肩。他们笑着回头,定格成这个夏天最美的风景。
可我却觉得眼前的情景闪耀得刺目。锦阳抬手示意我过去,我没有迈步,隔着不远的距离问他,想报哪里的大学。他拉着女孩的手说:“我们去北京。”
心里的那棵树,陪着我走过了几个冬春秋夏,却还是等不到开花便枯萎老去。
那天的安和路很长,我一个人走了好久,在与锦阳相反的方向。一个月后,我拉着大大的皮箱,坐上动车,去一个南方城市的大学报到。
7
大二换宿舍的时候,那本沉睡在箱底的写满锦阳名字的日记又出现在我眼前,回忆像海水一样翻涌着。
我曾是一个笔者,我曾写过一本书,有关青春。
这段青春,有关我,有关你。
我曾在一个雨天,想象你成为了我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读者,在一个明媚的午后,倚着一棵繁茂的大树,读完最后一页。
当你轻轻合上这本书,会不会在树下披着细碎的阳光,抬起头,给远处的我一个比无数个夏日午后更明媚的微笑,一如初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