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苏一考生
“迷蒙马背眠,月随残梦天边远,淡淡起茶烟”,这是松尾芭蕉笔下的风物,沉寂的古道上一缕茶烟消解闲寂,亦是其内心幽玄之语;“今晚的月色很美”,这是夏目漱石借自然之景表达日语中“我爱你”的古典含蓄之语;“古钟楼上,夕月一弯,淡若清梦”,这是德富芦花欣赏散发着泥土芳香的原野、白云缱绻的天空,面对自然五分钟的心声……
喜欢日本文学中的俳句散文,那些意味绵远的语言,攫住了大自然的微光绮景。在作家笔下,花可语、风可吟、鸟自啼、蛙自鸣,造就了独到的禅味和意趣,如罗兰·巴特所言,“是最精练的小说”。
可一切都在无可挽回地走向庸俗。在当下社交网络流量为王的召唤下,我们一头扎进浅薄浮躁的浑浊泥淖,“传语风光共流转”的不是真正有思想、有美学厚度的语言,而是麻木庸常生活的浮浅呓语,继“梨花体”“乌青体”等诗歌语言的走红,“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等标题党风行,“你若盛开,清风自来”等假冒名人的鸡汤文甚嚣尘上……也许,一切就如北岛所说:“尽管众声喧哗,但其实我们正处在全球化的‘失语’状态。”在越来越芜杂的声音中,我们的语言却愈加苍白无力。
在这些语言狂欢之后,一种更可怕的“美”诞生了。当机器人小冰通过100小时学完500多位诗人的作品,进而完成的诗集《阳光失了玻璃窗》出现在我们面前,那些冷酷、无心的修辞堆砌的语言,东一句西一句的随意组合,缺乏内在逻辑的意象,缺乏灵性的软语浮词,更让我们看到了一个语言的游戏。
写作,本是一种语言之祭,其中有人性与道德的存在,情动于中而形于言。一位真正的作家,心中必有对语言的敬畏:审问内心,摒弃虚幻浮华之诱惑;忠于自身,将灵魂立于方寸纸片,一词一句自成风格。三岛由纪夫曾说:“西方人即便精通日文,也未必能理解森鸥外和志贺直哉,因为他们的语言清淡如水,可水的滋味得千帆过尽才能领略。”中国文学亦如是。汪曾祺先生的语言一清如水,却“行于所当行,止于所不可不止”,语尽而意不尽,意尽而情不尽。《故乡人》中描写王淡人临河垂钓,“一庭春雨,满架秋风”,文末的“你好,王淡人先生”如神来之笔;《收字纸的老人》中收字纸老人“化纸之后,关门独坐,门外长流水,日长如小年”,诗意浓郁,淡泊典雅。作家董桥的语言心境更是带着古意,“电脑键盘敲打文学的年代来了,心中向往的竟还是青帘沽山、红日赏花的幽情”。他的文章大多与收藏有关。一柄旧折扇,一只紫檀楠木小玩意,一页文人的旧纸稿,勾连的是人世间的悲欢离合,表现的是旧时人事的淳朴美好,还有那一往情深的怀旧寄托。
现代人的心灵如随风飘摇的烛,情感虚浮而臃肿。企盼今日的中国作家,能忍受王安忆口中“静默横亘于心的寂寞”,永葆对语言虔诚的敬畏,写自己的文字,对抗傲慢的时间,接续文明的薪火。
不禁想起诗人荷尔德林的问答:
“在这贫瘠的时代,诗人何为?
可是,你却说,诗人是酒神的祭司,
在神圣的黑夜,他走遍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