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伟苠
从农历腊月初八开始,江南终于飘雪了。
江南的雪已经越来越少,落在姑苏的雪,已成了奢侈品。记忆中,除了十年前的那场大雪让人印象深刻,已经很久没有在哪个冬天能够尽情地欣赏雪景、享受与雪交融的那种感觉了。
今年的这场雪,先是零零落落的飘洒几片雪花,继而大雪连绵,飞飞扬扬。雪后的苏州又变回了姑苏,重现了人间天堂的美景,美仑美奂,诗意盎然。热闹的微信朋友圈,已经晒开了各种美图,一夜之间也忽然诞生了不少“诗人”。
江南的雪总是恬静的。晶莹剔透的雪花,纷纷扬扬,一夜之间覆盖了整个姑苏大地。洗尽铅华的苏城,显得如此的纯洁和安详。
江南本多情,下雪的江南,大概只能用“风花雪月”四个字来描述。
“风花雪月”也许本来就是江南人独享的。在北方,下雪并不稀罕,尤其在东北,下大了还常常带来出行的麻烦。而到了岭南,下雪只在意象里,难以触摸,也就没有了与雪默契的那种情感。
小时候喜欢雪,是因为下雪天可以放寒假了,合麻雀,堆雪人,打雪仗,那是多么的快乐!长大了,行色匆匆,停不住自己的脚步,也少了一份对雪的情趣。而这场漫天的飞雪,又唤醒了我儿时的记忆,让我释放了儿时的那份童真。至少这几天,我一直为落雪驻步,也常常站在客厅的窗前,透过玻璃看漫天的飞雪轻飏……
在这个下雪天里,最享受的莫过于煮雪品茗了。坐在有暖气的屋子里,炉子里的木炭窜出火红的舌尖,壶里的水不时的沸腾着,热气袅袅的,雪水特有的清洌朴鼻而来。或者温上一壶陈年的淳香老酒,等待着友人一起来围炉赏雪,吟诗小酌,听一曲委婉的苏州评弹。这雪水沏的碧螺春茶和用话梅、姜丝温热的地道黄酒,吴侬软语,茶香酒劲,此刻,那怕你是个外乡人,也能让“苏州”两字,随着窗外飞舞的雪花,彻底的融入你的血液里。
看姑苏的飞雪,不光用眼睛,而是用一种恬淡的心境和一种苏州人特有的情怀去体会。
雪纷纷扬扬,飘落在七里山塘,重现了《姑苏繁华图》的局部影像。这里石板铺就的古街依旧,小桥流水,河街相邻,檐顶负雪,船棚落絮,店肆人家,行人熙熙……
雪落遍了古城的四大名园,让甲天下的园林,越发温文尔雅,滋润美艳。落下来的雪,将亭台楼阁,名树古木,披上了清新脱俗的银装。留园的“兰雪冠云”令人惊艳,“五峰真趣”别有一番风味。拙政园里,花木扶疏,水色迷茫,又平添了几分婉约和神韵……
雪落在了贝老为家乡设计的博物馆里,漫天飞雪模糊了粉墙黛瓦,韶华尽收,吴地遗珍,与君诉说着一段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的故事。
雪落在城西的太湖,烟波浩渺,水天一色。高新区的有轨电车,飞雪中穿越苏州西部,连接着旷野和新城。
雪落在城东的金鸡湖,雪落成白,水色空蒙。湖畔的东方之门高耸入云,似海市蜃楼,如梦如幻……
姑苏的雪,之所以迷人,不仅在于它的珍贵,更在于它带来的天地纯净,银装素裹,世间的一切都在它的覆盖下变得纯粹起来,仿佛一夜之间,让时光穿越,也让江南的这座二千五百岁的古城,回到了唐诗宋词之中。
无论世代更替,沧海桑田,雪总是被人争相宠爱。杜甫闲居成都浣花溪草堂时写下的诗句“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望见西岭上的积雪,看到门前停泊着来自万里之外故乡东吴的船舶。虽然表达了诗人复杂的心绪,但也因雪而更加灵动。
一场大雪,如同国画大师生花的妙笔,将天地山川和古城变成了一幅落笔简约的国画。天地纯净了,让人的心灵也跟着纯粹如白纸,随时等待着自已思绪的落笔。
郊外的花山、天平山和大阳山,雪的留白并不孤寂,冰雪下依然有清泉濯濯流动。光福香雪海和洞庭东西山的梅花,在雪中已自暗香浮动。
唐代王维的《水墨雪景山水》,开了雪景山水画的先河。历代的名家留下了不少画雪的传世之作。“北宋三大家”之一范宽的《雪景寒林图》,元代黄公望的《九峰雪霁图》,明代戴进和清代石涛的《雪景山水图》,虽然风格各异,但都用雪留白或装点。这些画作,丘壑在胸,气脉成章,笔断意贯。雪的加入,给人以伟峻、静穆、圣洁的美感。
夜的古城,大雪依旧飞飏。街头巷尾霓虹闪烁,雪花也随着霓虹的色彩,一会是暖暖的红色、橙色,忽而又变成了清冷的蓝色和绿色。路灯射下耀眼白光,又让飞舞的雪花瞬间变得晶莹剔透。
金鸡湖畔早已华灯初上,音乐喷泉演绎着“洋苏州”夜幕下的华丽乐章。纷纷扬扬的雪花,在这里又被折射得五彩缤纷。这时的雪花似乎通了人性,变换着你想象中的任何颜色,随着喷泉一起舞动。天空中那如花瓣一样袅袅落下的飞雪,在这里如似锦的繁花,让你觉得在这清冷的冬夜心头一暖。
落在姑苏的这场瑞雪,这次践行了十年之约,一定要落个痛快,与苏城来一次久违的结结实实的拥抱。这是大自然对姑苏的恩赐,我们也该伸开双臂去迎接更大的飞雪。
雪过之后,冬已深,江南的春天也应该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