褒贬纷纭说“丑书”

文︱傅德锋

书法的美丑之辩，可谓由来已久。自上世纪八十年代至今，都一直是一个焦点话题。当年的书法专业报刊上，时不时就能见到有关书法美丑之辩的讨论文章。辩论双方各执一词，相持不下。这充分说明，关于书法的“美丑”这种美学范畴内的问题，本就没有标准答案，只不过是从各自的美学立场阐释自己的观点而已。

我们这里所讲的书法的“丑”，是指美学意义上的“丑”，而非那种通常意义上的“丑陋”之“丑”。书法可以有优美的风格，也可以有丑拙的风格。就像人一样，既有英俊潇洒的，也有丑陋猥琐的。但相貌英俊之人亦有庸俗之辈，而相貌丑陋之人亦有奇异之才。

今日，书法美丑之辩又因上海沃兴华先生成都展因某些原因被叫停而再次引起轩然大波。关于沃兴华展览被叫停，其原因众说纷纭。或因展馆档期原因，或因其他原因。而沃兴华先生在微信朋友圈一个看似“轻描淡写”的“致歉信”，竟一时引爆舆论，书界人士议论纷纷，几成刷屏之势。

一开始，人们看了此信，不知道是因为展馆的档期出现问题而取消展览。于是乎，大家纷纷进行各种猜测。有人就认为是四川省书协在进行打压，因为沃兴华先生一直被认为是“丑书”的代表人物。于是就得出了四川书法生态恶劣的结论。持这种看法的人以刘正成先生为代表。

他说：“真没想到四川的书法生态环境如此恶劣!沃兴华教授，一个严肃的富有创造革新精神的书法家和学者，以全副热情和多种面貌的精品力作准备奉献给蜀中书坛，没料到刚刚发了一个预告就夭折了，这是当代书法史的一个故事，一个耻辱的故事，更没料到这个耻辱的艺术的故事发生在我曾经引以为骄傲的故乡四川!难道沃兴华先生的作品连接受文艺批评的权利也给剥夺了?百年四川艺术史出现了一大批革新的闯将，如谢无量、刘孟伉、郭沫若、张大千、陈子庄等均会为同乡后辈汗颜!是哪根筋给扭了?四川书法界无文化、无骨头，何至于此也?”刘正成先生的这番话里，流露出一种对艺术家遭到不公正待遇的极大愤慨和对中国书法未来发展的某种忧虑。

如果说沃兴华展览被叫停，仅仅是因为展馆档期原因，则以刘正成先生为代表的这一批人所言，未免有点凭空猜测的嫌疑。如果另有原因，则其所言不无道理。虽然言辞不免激烈，但其初衷总是好的。

我亦以《“丑书”办展“乱子”多》为题，写了一篇几百字短文，就此事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近日，因沃兴华蜀中办展一事，朋友圈聒噪不绝，几成刷屏之势。先是沃先生一段简短致歉信，一时引爆，后是刘(正成)先生火上浇油，谓“四川书法生态如此恶劣”云云，再是网友纷纷为之愤愤不平。

沃展赴川被叫停，究为何因，不得而知。或曰“人民群众不喜”，或曰“书协打压”，皆揣度者也。

往岁“胡(抗美)、沃(兴华)大展”即褒贬纷纭，引起轩然大波，盖“丑书”之故也。余亦曾撰文议之，文曰:《沃兴华先生，您到底要走向何方？》。

今沃先生单刀赴蜀，未能成行。或与四川书协有关，然亦须自忖，三省吾身。

沃先生之造诣，自不待言。而川人之难处，亦当体谅。

若因沃展被叫停而全盘否定川中书法生态，则大谬不然。以川中书协易帅之事而言其“恶劣”，则委屈戴跃之余，亦未免鄙薄何应辉先生数十年之苦心经营也！

莫非“蜀中无大将，廖化为先锋”，竟因沃展而坐实于川中书坛耶？！

一笑！

我这篇短文尤其是那篇《沃兴华先生，您到底要走向何方？》在朋友圈被转发之后，中国书协顾问、北京市书协主席林岫先生看到后，对我的观点比较认同，认为比较理性公允。她对沃兴华先生的综合素养并无怀疑，但也对沃兴华探索一路作品持质疑态度，表示“看不懂”“不理解”。她说：“展览取消不应该，这是违约。‘丑书’一词我个人也不赞同。但谁能告诉我，沃先生的作品怎么欣赏？极尽扭捏作态，支离破碎为能事，就叫有思想有深度？我想起来二个词，江郎才尽和皇帝的新装。但愿我的发言不会得罪沃先生。”又说，“当下有不少人标榜所谓书写的自由性，实际上都是为技法功底不够，而扯出来的一块很脏很旧的遮羞布。”林岫先生的说法可谓代表了很大一批反对沃兴华探索一路的被斥之为“丑书”者的观点。

还有的人，认为这是一次精心策划的“营销方式”，以这种特殊的方式空前火爆的宣传自己，其效果比展览展出还要好。是否是精心策划的营销方式我们不得而知，估计也是偶然巧合而已，但这种轰动效应却是有目共睹的，因此，也可当做聊备一说。

关于“丑书”一词，我亦赞同林岫先生的意见，这种提法不准确，而且具有贬低之意，容易引起误会。因此，我在所有撰文当中都特意加上了双引号，即是在找不到一个更为合适的能够准确表述如以沃兴华先生等为代表的不易为人们所接受的这一路作品的词汇之前，作为一个具有特殊含义的代替词暂用而已。而事实上也是如此，不管你认可不认可这个词汇，社会上早已有了这么一个众口一词的提法，要讨论这个问题，就必须勇敢而正确地面对。

其实学术层面上的所谓“丑书”并非是指“丑陋”和“恶劣”的意思，而是与美对称的另外一个美学概念。所谓美丑，都是相对而言的。艺术上的美丑，并没有绝对的划分，更不能作非此即彼的简单判断。美与丑其实是对比产生的，不可能单独存在。没有美，也就无所谓丑；没有丑也就无所谓美。我们对一件艺术作品特别是书法作品的美丑判断，往往是依据其所构成的成分比例大小来加以鉴别而已。也就是说，如果一件作品，美的成分居多，而丑拙的成分较少，则会认为它是一件美的作品。而如果一件作品丑的成分居多，而美的成分较少，则基本上就会被认定为是一件“丑怪”之作。

一件书法作品，其主要构成因素，无非是笔法、结体、章法和墨色而已。如果笔法散乱，结体怪异，墨色脏乱而章法新奇，与传统路数相去太远，则很难被人们所接受。当然，这并不是说，它的所有因素都是失败的，有可能它在结体和章法上具有一定突破或者新意。或者在点画线条的质感上有可圈可点之处。因此，所谓的“丑书”，它并非一无是处，它可能会在某些方面或多或少给书法的创新带来一些启发。但由于传统美的因素相对较少，则容易引起欣赏障碍，不为更多人所欣赏和接受。

林岫先生和我对沃兴华作品的追问和困惑，也是大家普遍的追问和困惑。平心而论，我们都是在客观而理智地分析探讨问题，而非全盘否定，不及其余。但我的这种观点，却曾经也遭到过很多沃兴华的追随者的激烈反对。他们认为我没有读懂沃兴华。认为我们缺乏对探索一路书法作品的包容之心。然而，更多的读者却与我和林岫先生的看法保持一致，都表示看不懂也不理解沃兴华先生的作品，感觉不到沃兴华这一路作品究竟好在哪里？如何解读？

但反过来说，那些讽刺和挖苦我们没有读懂沃兴华的人，你们就真的读懂沃兴华了么？你们老是拿沃兴华先生的理论修养和临池功底以及执着的艺术探索精神说事，其实意义不大。因为这个是大家都知道的。我的文章里边也对沃兴华先生的这些成绩给予了充分肯定。我想知道的是，这些自称已经读懂沃兴华作品的人，你们能否告诉我，沃氏作品到底好在哪里？究竟如何欣赏？说不清这个问题，终归还是难以令人心悦诚服的。

也许辩论双方都对，也许都不对。那不妨留给时间，留给历史去进行鉴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