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海燕
(同济大学人文学院,上海 1553925)
彝族是一个富有悠久历史文化的古老民族,在长期的生产生活中形成了万物有灵观、万物雌雄观等观念以及自然崇拜、祖先崇拜、图腾崇拜等多种崇拜。在万物有灵观念和自然崇拜的信仰下,彝族产生了树崇拜的文化,延续至今,仍体现在彝族人民的多种民俗生活中。本文便从彝族的松树崇拜着手,追溯彝族松树崇拜的历史,并以楚雄彝族自治州彝民的民俗生活为例,描述松树崇拜的当代表现、分析其文化含义。
中国的树崇拜现象渊源久远。据先秦古籍《山海经·海外东经》载:“汤古上有扶桑,十日所浴,在黑齿北。居水中,有大木,九日居下枝,一日居上枝。”可知古人已将扶桑作为神树崇拜。考古出土的最早的神树,是四川盆地广汉三星堆商代遗址出土的青铜神树,这便是中国古人树崇拜的物证。有学者认为,古代的树崇拜其实源于太阳崇拜,因远古时树木均很高,为太阳升起和落下之处,故被先民们认为是太阳的居所或是升天的神梯,心生敬畏而产生了树木崇拜。
在众多的神树中,松树因其终年常绿被人们赋予了长生、长寿等象征意义,不仅在文人墨客的作品中多有出现,也在民间被广泛赋意,但多与丧葬习俗联系在一起。《周礼·冢人》疏引《春秋纬》载:“天子坟高三仞,树以松;诸侯半之,树以柏;大夫八尺,树以草药;士四尺,树以槐。”在当时,坟前植松是天子才能享有的最高待遇,可见松树在人们信仰中的地位。随着丧葬习俗的变迁,坟前植松柏逐渐成了整个中华民族的民族习惯。
彝族是中国第六大少数民族,民族语言为彝语。彝族对松木的崇拜则是其树木崇拜与祖先崇拜的和合产物。在彝族史诗《查姆》中,天地万物、日月星辰都由一棵名叫“梭罗树”的神树产生。故彝族都崇拜树木,如金竹、松树、柏树、山里果树等,对松树的崇拜便是基于树木崇拜。有部分彝族支系认为松树便是彝族的始祖,祭祀松树就是祭祀彝族的始祖。且在彝族的灵魂观中,松树是人死后灵魂的居所,活人对松树的尊敬与崇拜,其实就是对故去亲人的追念。在敬畏自然和追忆祖先的双重作用下,崇拜松树逐渐成了整个民族的传统。
彝族有着丰富多彩的民俗活动,有的是与汉族相似的,如婚葬礼;有的则是极具民族特色的,如火把节上的撒火把、毕摩祭祀等。对松树的崇拜,在这些民俗活动中或多或少都有体现。通过考察云南省楚雄彝族自治州彝族人们的民俗活动,以下几种民俗活动中仍保留着较多的松树崇拜现象。
首先是婚俗。彝族的婚礼少不了松树的参与。最普遍的是搭青棚、铺青松毛地等,即婚礼期间采来松枝和松毛,搭一个造型简单原始的松树棚,下面铺上松毛,可供宾客休息。这一做法最早可能是为了解决没有足够的桌子、凳子招待来客的难题,故用青松毛铺地,便可席地而坐。如今虽不需要坐在松毛上吃饭了,但铺松毛地还是成了一个婚礼必备的传统。在楚雄彝族自治州的部分地区,新娘到男方家门前还要举行解疙瘩仪式。即新郎要在大门外摆放一张八仙桌,桌后面绑一棵青松,松树上用松毛系成九个疙瘩。新娘进门前要念经、撒米,之后新娘和新郎解开松毛疙瘩,才能进门拜堂。结婚时的庆祝仪式跳歌中,也需要有松木做台阶的木桩点篝火,大家才能围着篝火跳歌。
其次是丧俗。松树在丧葬文化中一直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古代的人认为人死后是有灵魂的,且灵魂并非常住阴间,而是会经常穿行于阳间造福子孙后代。松树便是灵魂在阳间的居所。在楚雄永仁的彝族里,父母死后要请毕摩到山中用卜卦形式选定一棵松树,然后由儿子将松树背回家,用松树刻成木人供奉起来。这是二十四孝中刻木事亲的演绎,也是朴素的灵魂观崇拜的体现。有部分彝族支系会在坟地周围寻找一棵松树或者栗子树作为坟场神树进行祭祀。还有的彝区实行火葬,烧遗体时也需要先用大松木劈成四块作底,再在上面垒木头,遗体置于木头上。一般烧男遗体在木块上垒9层,烧女遗体则垒7层。焚烧遗体时由毕摩念经引路。
再者是彝区最重要的两个节日——春节和火把节。过春节时,家里需砍一棵挺拔青翠、长势良好的松树,插在家里的花台里,一直到元宵节以后才能取下。这树也称为“天地树”,取其谐音“青松”,寓意新的一年里轻轻松松。还需要上山采来新鲜的松毛,铺在堂屋里,年夜饭就在松毛地上坐着吃。火把节在楚雄彝族自治州内的隆重程度不亚于春节。火把节的火把便是由松木制成的。一般提前一两个月便会从山上寻来比较挺拔的松木制成小火把,并采来松香晒干磨粉,留到火把节当天撒。永仁地区过火把节时,还要在正方、厢房、西房、门房前各立一棵火把,火把也用松树制做,每棵长达3~6米,松树上扎上白柴,要点3个晚上。火的狂欢很大程度上来源于松树的馈赠。
彝族人对于松树的崇拜行为,是在漫长的民族成长岁月里不断发展的。而支撑这种崇拜行为产生并不断演变的,则是民族信仰的文化力量。在彝族以及众多民族的文化里,对祖先、自然的崇拜与敬畏,对当下生活的营造以及对未来美好生活的祝愿等心理,都是相似的。彝族人对于松树的崇拜,自然也受这些文化心理的影响,同时也是这些文化心理的反映。具体来说,主要有以下三个方面。
孝亲敬祖的寄托。松树崇拜其实是彝族祖先崇拜和自然崇拜的合体,其核心便是孝亲敬祖。不论是“梭罗树”的创世说,还是松树的始祖说,其实都在表达“自然是人类之母、崇拜自然便是崇拜人类的祖先”的理念。故不管具体形式是供奉松木做的神主,还是祭祀松树,都是慎终追远的表现,是不忘本、重故亲的彝族孝道传统。
消灾祈福的祝愿。在汉族民俗文化里,松柏多出现在丧葬文化中,常是哀怨、凄凉的意象,人们为了避讳一般不在房屋周围种植松柏。但在彝族文化中,松树乃吉祥之物,是彝民消灾、祈福愿望的寄托。松树既是吉祥之物,千百年来自然融入到了彝民的多种生活习俗中。故在生活处,不论是喜事和丧事,都有松树的参与。如婚礼上的松毛疙瘩,象征新人打破隔阂、永结同好;春节的天地树,更是对新一年全家的生活状态的美好祈愿。彝族人民没有太多“大富大贵”的愿望,唯盼“清清洁洁”“轻轻松松”,谐音“青松”,这一美好的祝愿便寄托在松树上。
生态保护的践行。彝族聚居区多山多树,山上的树大多为适应性强、分布广泛的云南松,故松树其实是彝族人生活中比较普遍的树。也许在彝族人民信仰中并没有明确的保护生态环境的意识,但他们却在用生活实践着。因为松树以及其他树木的文化寄寓和特定的文化用途,故一般是不允许随意砍伐的。约束的力量便是神灵的惩罚。信仰的力量往往比规则行之有效。所以一直以来,彝州的树木都能得到比较好的保护,作为神树祭拜的树便能一直生长,其他逢年过节所取的树木,也能在生态承受的范围内得以循环再生。
彝族对松树的崇拜是自然崇拜、祖先崇拜以及万物有灵等原始观念融合的产物。经过数千年的演化,松树崇拜已经融入了彝民生活的各类生活习俗中,而寄寓在松树上的文化,不仅有丧俗祭祀的禁忌,更有着消灾祈福等美好愿望。信仰的力量使得数千年来彝州人民与自然环境和谐相处,但近年来汉化和现代化对传统文化的侵蚀,彝州的信仰和生态环境都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希望随着大众的觉醒,能正视彝族松树崇拜的现代化生活的关系,重建民族信仰以及生态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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