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必然王国向自由王国飞跃的历史力量
——马克思劳动概念中的自由维度

2018-01-23 07:14张淑妹
现代哲学 2018年6期
关键词:马克思物质劳动

李 萍 张淑妹

马克思的“自由劳动”常常被理解成一种人类理想存在方式,“自由劳动”是伴随着人类物质生产的发展和物质极大丰富而自然实现的。关键的问题是,在马克思那里,物质的极大丰富与发达的物质劳动生产力究竟是人类自由劳动实现的原因还是基础?这是理解马克思关于“劳动”概念及其历史唯物主义思想的重要问题。

一、对马克思自由劳动概念的澄清

关于未来自由王国的人类自由劳动,马克思有过一段相当著名的论述,在那段关于必然王国与自由王国的论述中,马克思强调真正自由王国的自由劳动开始于必然王国的彼岸。但是,他使用“王国”、“此岸”和“彼岸”这种类比的描述并没有带给人们关于自由劳动概念的更清晰的理解,反而引发了理解上的争议。

这个争议包括两个方面。其一,根据马克思的讲法,即自由王国存在于物质生产领域的彼岸。有学者将必然王国与自由王国划分为物质生产与非物质生产两个领域。如李延明认为,“从马克思根据物质生产和非物质生产来划分必然王国和自由王国来看,必然王国指的是人的物质生产活动领域……自由王国指的是人从事物质生产活动以外的其他活动的领域”[注]李延明:《必然王国、自由王国的两种含义》,《教学与研究》1987年第4期,第77页。。但有学者不同意这种划分,如张文喜指出,“自由王国与必然王国的划分并不简单地对应于物质生产领域和非物质生产领域的划分,而是包含着深刻的历史发展的逻辑递升意义”[注]张文喜:《自由王国的内涵及其和必然王国的关系——兼与欧力同同志商榷》,《杭州大学学报》1995年第4期,第18页。。其二,根据马克思的讲法,即自由王国始于必要性劳动终止的地方。一些学者将必然王国与自由王国对立起来,认为这句话暗示着,必要王国中的人类劳动因为是必要的,所以是不自由的。如高兹指出,“工作是强制性的,它是一种受外在力量支配、决定的活动……工作是不自由的”[注]Andre Gorz. Farewell to the Working Class, An Essay on Post-Industrial Socialism, translated by Michael Sonenscher, London: Pluto Press, 1982, PP.1-2.。但另有学者不同意这种判断,如赛耶斯指出,“工作的必要性并非必然意味着工作是不自由的”[注][英]肖恩·赛耶斯:《马克思主义与人性》,冯颜利译、任平校,北京:东方出版社,2008年,第79页。。

根据上述的争论,我们可以总结出关于马克思自由劳动概念的核心议题。第一,如何理解马克思的自由劳动,是把自由劳动理解为一种非物质领域的人类活动,还是理解为一种人类社会历史发展的阶段?第二,如何理解人类自由劳动的实现,是把自由劳动的实现理解为人类从不自由劳动到自由劳动的历史跨越,还是一种人类自由劳动发展与实现的历史渐进过程?

赵家祥在《必然王国与自由王国的含义及其关系》这篇文章中,分析并融合了关于马克思必然王国与自由王国之关系的多种角度的理解,他的观点可以说涵盖了关于马克思自由劳动概念的多种理解路径。分析赵家祥的文章有利于我们对马克思自由王国这个主题进行聚焦,便于澄清马克思的自由劳动概念。赵家祥认为必然王国有两种含义,自由王国也有两种含义。在他看来,必然王国与自由王国既可以是两个不同的人类实践领域,也可以是不同的两个人类历史时期。

其一,把必然王国与自由王国理解为两个不同的人类实践领域。他认为必然王国中的自然必然性王国是永恒的必然性王国,因为人与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过程存在于一切人类社会形式中。而与自然必然性王国相对的自由王国是指“存在于物质生产的彼岸,是作为目的本身的能力得到发展的自由活动领域或自由活动时间”[注]赵家祥:《必然王国与自由王国的含义及其关系》,《北京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3年第6期,第48页。。他认为,这种自由劳动是资本主义社会中资产阶级才得以享有的劳动状态。

其二,将必然王国与自由王国的关系理解为两个不同的人类历史时期。从必然王国到自由王国是一种人类历史时期到另一种人类历史时期的飞跃,指从历史必然性王国到真正的人类历史时期的自由王国的飞跃。表现为从一种“不是感到‘自由和幸福’,而是厌恶这种劳动”[注]赵家祥:《必然王国与自由王国的含义及其关系》,《北京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3年第6期,第47页。的劳动状态,飞跃为“人在劳动中不是感到痛苦,而是感到愉快”[注]赵家祥:《必然王国与自由王国的含义及其关系》,《北京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3年第6期,第53页。的劳动状态。由此判断:“从必然王国向自由王国的飞跃中的必然王国和自由王国指的是两个历史时期意义上的必然王国和自由王国,因为只有这个意义上的必然王国和自由王国,才存在从前者向后者飞跃的问题。”[注]赵家祥:《必然王国与自由王国的含义及其关系》,《北京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3年第6期,第54页。即两个不同人类实践领域意义的必然王国和自由王国,不存在从前者向后者飞跃的问题。从他的观点中我们能够很容易发现,他的观点涵盖了关于马克思自由王国问题的多种解读路径,虽然这个问题的争论性质好像在他的分析框架中以分类的形式消解掉了,但是从另一个角度看,这个问题的可商榷性却因为主题的聚焦而更为突显了。

第一,关于如何理解马克思的自由劳动概念。根据赵家祥的分析,马克思的自由劳动主要关涉的是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而与自由劳动相对的必然王国中的人类劳动则侧重反映人与自然的关系。两者指涉不同的人类实践领域,一种是非谋生的物质生产领域,一种是谋生性质的物质生产领域。马克思的“自由劳动”是人类社会历史实践的发展阶段,是从必然王国到自由王国的历史飞跃。在这个意义上,他将马克思的自由劳动分成两个层次以化解两种理解之间的张力。然而,他的分析和论证并不能支持他的观点,他的观点所暴露出的问题却在一定程度上澄清了马克思的自由劳动概念。

本文以为,马克思并没有在区别自然与社会历史的意义上阐述人类劳动。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一卷论述劳动过程的内容,并不旨在强调人与自然之间的劳动过程存在于一切人类社会形式当中,是人类生活的永恒主题。根据马克思论述上下文的语境,这种解读似乎是存在问题的。马克思这样写道:“虽然使用价值或财物的生产是为了资本家,并且是在资本家的监督下进行的,但是这并不改变这种生产的一般性质”[注]《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207页。。“劳动过程首先要撇开每一种特定的社会的形式来加以考察”[注]《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207页。。在这个意义上,马克思是为了探究生产的一般性质而去撇开特定社会形式的劳动,可见马克思并不是在区分自然与社会历史的意义上强调要“撇开”社会形式来考察劳动的。“劳动首先是人和自然之间的过程,是人以自身的活动来中介、调整和控制人和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的过程”[注]《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207—208页。。“人自身作为一种自然力与自然物质相对立……当他通过这种运动作用于他身外的自然并改变自然时,也就同时改变他自身的自然”[注]《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208页。。马克思这段话阐释了在人与自然的劳动过程中,人是如何使用自己的自然力去改变自然的,并不是强调“劳动首先是人与自然之间的过程”,因为马克思关于蜜蜂与人类劳动的那段著名类比就在这句引文的不远处,马克思这部分想要论述的是“……专属于人的那种形式的劳动”[注]《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208页。。在还原了马克思的语境之后,我们发现马克思所谓的关于人与自然之间的劳动过程的论述,与其说强调的是人与自然劳动关系的必要性,不如说是人在自然之中的特殊性。正如马克思所言,人的劳动本身就赋予了人类劳动的特殊性质。在这个意义上,马克思对人类劳动过程的论述始终强调的是人类劳动的特殊性质,即人的劳动关涉到人的目的或意志的自我实现。这意味着,把马克思的必然王国的人类劳动与自由王国的自由劳动区别为两种不同的人类实践形式是值得商榷的,因为马克思的论述恰恰证明了无论是人类的物质生产领域还是在其他的实践领域,人类劳动应该体现的是人的意志,这是马克思自由劳动概念的真意。

第二,关于如何实现人的自由劳动。从这个角度来看,以上的存疑也是可以商榷的。赵家祥认为只有两个人类历史时期意义的必然王国和自由王国才存在历史的飞跃。在此,这意味着他自觉地规避了以谋生性的物质生产劳动来理解自由劳动的历史实现。以谋生性的物质生产劳动来理解人类自由劳动的历史实现,将意味着从必然王国到自由王国的飞跃,表现为人类改造自然能力的提升,呈现为物质生产力不断发展和物质不断丰富的历史过程。但是,谋生性的物质生产常常被理解为一种充满强制性和痛苦的不自由劳动。这样就将马克思的劳动概念理解成一种谋生性质的物质生产活动,并狭义地将马克思的劳动概念理解成一种人的自我实现方式。然而这种历史叙事是存在着问题的,一方面,发达的物质生产力和物质的极大丰富只能作为人类自由劳动实现的基础而不是实现的原因。另一方面,从不自由人类劳动到人类自由劳动的历史跨越缺少一个历史渐进的过程。所以,如果将将人类自由劳动的实现理解为一个人类的历史实践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消灭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从而消除了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和剩余劳动时间的对立,使所有的人都能享受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注]赵家祥:《必然王国与自由王国的含义及其关系》,《北京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3年第6期,第55页。。这意味着,人类自由劳动的实现是一种人类自由劳动发展与实现的历史渐进过程。

由此,我们可以给马克思的自由劳动进行一些澄清。首先,马克思的自由劳动指向未来的人类历史阶段,这意味着自由劳动并不是一种非物质实践领域的劳动。其次,人类自由劳动的实现是一个历史渐进的过程,不存在一种从不自由劳动到自由劳动的历史跨越。正如马尔库塞曾精准地指出,人们对马克思劳动概念的理解被经济学的范式所禁锢,这致使经济学那种强调满足人的需求的劳动概念不能够在普遍的意义上“断定劳动在人的整个存在中的地位、意义和作用”[注]马尔库塞:《现代文明与人的困境——马尔库塞文集》,李小兵等译,上海:三联书店上海分店出版,1989年,第206页。。劳动概念被限制和缩小为一种“总是被限制为被领导的、非自由的活动”[注]马尔库塞:《现代文明与人的困境——马尔库塞文集》,李小兵等译,上海:三联书店上海分店出版,1989年,第207页。。而马克思使用的劳动概念远超于经济学的谋生性物质生产的范围。在经济学领域中,人们对劳动的理解源于人必须要满足自己的需要而劳动。但马克思并不是在这个意义上定义人类劳动的,正如我们都很熟悉的那样,他将劳动当作一种人类区别于其他动物的生存和发展方式,是人类自身发展的特殊活动形式。

马克思的劳动概念不应该仅仅被理解为一种谋生性质的物质生产,我们应该看到在人类物质生产劳动之中,马克思对人类劳动的理解蕴含的人类自由发展和自我实现的维度。胚胎在母体中生长为完全体之前就具备完全体的所有特征。种子在土壤中吸收养分成长为参天大树前就具备大树的所有特点。在《资本论》中,马克思一起手谈人类劳动时便赋予了人类劳动一种人类解放与自由的力量。

二、马克思的劳动概念与人类自由之境

马克思的劳动概念描述了人类自由劳动的一般场景,它具有两种特征:第一,人类劳动具备一种天然的人类劳动价值认同,即劳动首先表现为人通过自身体力和精力的消耗而与自然的物质能量进行转换的活动,如“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第二,人类劳动突出了人类在劳动过程中的主体地位,在人与自然之间的劳动过程中,人赋予了劳动人的目的、意志和希望。

“最初,大自然的赐予是丰富的,或者说,顶多只要去占有它们就行了”[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617页。。马克思在《资本论》里描绘了一幅人类自由生活的图景。在这个图景中,我们能够感受到一种人与自然之间的劳动过程,一种因为劳动要挥洒汗水,也因为劳动而感到踏实满足的人类生活。“商品首先是一个外界的对象,一个靠自己的属性来满足人的某种需要的物”[注]《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47页。。这个关于商品的描述实际上具有一种远超商品概念的特殊意味。商品首先是一个外界的对象,在成为商品之前它甚至最初只是一种自然物。而“劳动首先是人和自然之间的过程,是人以自身的活动来中介、调整和控制人和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的过程”[注]《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207—208页。。似乎可以想象一种远离商品交换的情境,在这个情境中,人类通过自己的劳动,通过耗费人的脑、肌肉、神经、手等与自然首先进行一种互动。在这一过程当中“他不仅使自然物发生形式变化,同时他还在自然物中实现自己的目的,这个目的是他所知道的,是作为规律决定着他的活动的方式和方法的,他必须使他的意志服从这个目的”[注]《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208页。。而在并不轻松的劳动过程中,人的意志和目的被凸显出来。人的目的通过作用于自然物上的劳动而达成让人获得一种精神和肉身的满足,这似乎勾勒了一种原初的关于人类自由的样式。“真正自由的劳动,例如作曲,同时也是非常严肃,极其紧张的事情”[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616页。。在这个意义上,马克思对劳动的论述中蕴含着一种最为简单却根植于人类自然生存状态的自由样式,克服障碍的劳动过程表现为人与自然之间的物质和能量的交互过程。而这个过程也可以说是对人类自身劳动消耗的肯定。换句话说,人与自然在物质和能量上的交互过程意味着,自然物质形态的变化成为人在劳动过程中自我能量消耗的标记,这种标记将人的劳动过程以一种物质形式记录下来成为人类劳动成果的积累。从这个角度出发,人与自然的劳动过程,为马克思挖掘出人的劳动价值与可普遍计量的一般劳动奠定了基础。可是,容易被人忽视的是,在马克思对一般劳动计量的数学换算中实际上已经勾勒出了人与自然之间进行的物质能量转换。这种劳动背后实际上已经蕴藏着马克思期许的人类自由生产的一般生活场景,它揭示了人作为与其他生命不同的生命形态面对自然时应有的实践态度。

在人与自然的劳动过程中,马克思的劳动概念还体现了人在劳动过程中的主体地位,这种主体地位非常鲜明地彰显出人作为人而区别于其他动物的特征。马克思写道:“劳动者利用物的机械的、物理的和化学的属性,以便把这些物当做发挥力量的手段,依照自己的目的作用于其他的物。”[注]《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209页。在这里马克思使用黑格尔“理性的狡计”的类比来描述劳动过程,“理性的狡猾总是在于它的起中介作用的活动,这种活动让对象按照它们本身的性质互相影响,互相作用,它自己并不直接参与这个过程,而只是实现自己的目的”[注]《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209页注(2)。。人类利用物的属性满足自己的目的,正如理性的狡计,让对象按照自身的性质相互影响、相互作用而最终实现上帝的目的。在这个比喻中,马克思自信地将人置于上帝位置“俯视”作为“众生”的物,但是物的机械、物理、化学的属性却不像“对象”可以依着各自的意志相互影响。物没有意志,但人有自己的意志。在这个意义上,自然物与人的关系在劳动的过程中被刻画为一种人支配物的“不平等”关系,在这“不平等”关系的背后,我们能够感受到一种作为人的骄傲。世间万物皆为人所御、所用,这是何等的骄傲!在这个意义上,劳动不仅仅是人以辛劳与汗水通过在自然中的劳动满足人的需求的过程,更体现为人类作为一种类的存在对自然不断地进行征服和改造。而对自然的征服背后给人类带来的振奋与激情最能体现出人的自由意志。

显然,马克思并不仅仅把人类劳动当作人类社会的一种经济或者仅仅满足于人维持生命的物质生产活动,而是在承认这些物质生产内容的基础上赋予人类劳动一种特殊含义,即人类劳动是作为一种区别于其它动物的特殊活动。在这个意义上,马克思的劳动概念中蕴含了一种关于人类自由发展与人类解放的力量。我们可以在马克思的论述中觉察到他对人类自由生产生活的一般场景的勾勒,即劳动首先表现为人通过自身体力和精力的消耗而与自然的物质能量进行转换的活动,在这样的活动中,人类劳动具备一种天然的劳动价值认同,如“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其次,马克思的劳动概念突出了人类在劳动过程中的主体地位,马克思采用类似黑格尔“理性的狡计”的比喻让人在劳动的过程中居于类似上帝的位置。在这个意义上,人类劳动的过程,虽然彰显为自然物质的形态变化和不同自然物质的组合,但它最终体现的是人的意志。在人与自然物质的交互活动中,人始终居于劳动过程的主体地位。这种主体地位最终赋予了人类劳动一种人的目的、意志和希望。而正是因为马克思的劳动概念蕴含着关于人的目的、解放或自由的历史力量,它才能够作为批判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有力武器,才能指向未来的人类理想社会。

三、马克思的劳动概念与资本主义生产之境

马克思的劳动概念是批判资本主义社会的有力武器,它是映照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不够自由的镜子。马克思的劳动概念揭示了资本主义社会中雇佣劳动的剥削本质,揭开了资本主义商品拜物教的秘密。

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劳动力之所以成为一种特殊的商品是因为劳动力的使用价值和价值之间的量上差异。资本家用工人单位时间内生产的劳动产品作为劳动力的使用价值,而把维持劳动力一天的精力和体力消耗所需的社会必要劳动量看作劳动力的价值。在资本主义社会,这种量上的差异无论对资本家还是对工人来说,都并不意味着不公平。马克思的劳动概念在一定意义上让这种量上的差异彰显为一种社会上的劳动不平等,在这种不平等的劳动关系之中,工人处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之下的强制的、受剥削的、不够自由的劳动中。但在资本主义社会中,商品生产领域不够自由和公正的劳动事实,被商品流通领域自由平等交换的表象所掩盖。

在《资本论》中,马克思揭露出在资本主义社会的生产方式下,资本家对工人的剥削和工人被强制劳动是如何具有社会合理性。他给我们展示了商品世界的拜物教性质。劳动表现为商品社会特有的社会规定性,个体的劳动不再直接显现为劳动产品与劳动的关系,而是被人与物和物与物之间的关系所掩盖。社会生产领域中的不平等都被商品流通领域的等价交换的表象所遮掩。在资本主义社会中,口袋中拥有货币就意味着享有自由。但社会流通领域的自由平等并不能遮掩社会生产领域中的实际不平等。底层工人的悲苦生活无时不刻在揭示着这个事实。但是,社会生产的资本主义性质又在无时不刻地让无产阶级疑惑,为什么一切都看上去是合理的,但无产阶级却始终无法摆脱自己的命运呢?马克思批评政治经济学家将现实的社会形式描绘成一种人类社会的自然形式,而其中所蕴藏的社会生产领域中的不平等则被商品拜物教蒙上了一层神秘面纱。

“完全不同的劳动所以能够相等,只是因为它们的实际差别已被抽去,它们已被化成它们作为人类劳动力的耗费、作为抽象的人类劳动所具有的共同性质”[注]《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91页。。商品拜物教以物与物的关系和物之间的社会关系的方式来理解人的关系,这种方式本身会给人带来一种神秘性和迷惑性。在商品社会的劳动交换中,物与物的关系更是掩藏了社会交换背后的不平等和资本宰制的力量。在资本主义社会越来越精细的分工过程中,资本主义的剥削会更为隐蔽,力量会越发强大。而资本主义的灭亡是一个长期的历史过程,只有在人类物质生产力不断发展,具备了相应的社会物质基础和一系列的主客观条件,才能打破商品拜物教的神秘面纱。马克思的理论贡献在于,他以一种理论的方式使人们能够觉察到商品拜物教的本质,一旦商品拜物教的神秘面纱被揭开,我们便能看到资本主义社会中不充分的自由劳动。最后,一旦资本主义社会的劳动不够自由的面纱被揭开,我们便会向往一种真正的自由劳动。

正是因为马克思的劳动概念呈现了人类自由的生产生活的图景,正是因为马克思的劳动概念蕴含了对真正的自由劳动的期待,我们才能发现资本主义社会的商品拜物教性质的面纱,我们才能够觉察到该如何地努力打破这“现实世界的宗教”。因此,马克思的劳动概念是映照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不够自由的镜子。

结语:马克思劳动概念的历史之力

马克思赋予人类劳动一种自由解放的力量,这意味着马克思的劳动概念绝不仅仅是物质生产活动,而是包含了他对人类自由发展的历史前景的展望。因此,必然王国与自由王国绝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两种不同人类实践领域的划分,更不是从不自由的劳动到自由劳动的转变,而是在人类社会历史过程发展中,从必然王国的不够充分的自由劳动到自由王国中真正的自由劳动实现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马克思的劳动概念所蕴藏的自由维度始终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是人类从必然王国向自由王国飞跃的历史力量。

总之,正是因为劳动概念已经具备了人类自由的维度,马克思才能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开展有力有效地批判,正是因为马克思的劳动概念已经蕴藏了人类自由劳动的基本样式,人类的自由发展与自我实现才能够在真正意义上成为具有现实可行性的奋斗目标。

猜你喜欢
马克思物质劳动
喝茶养生这些物质在起作用
喝茶养生这些物质在起作用
马克思像
第3讲 物质的化学变化
劳动创造美好生活
第3讲 物质的化学变化
马克思人的解放思想的萌芽——重读马克思的博士论文
快乐劳动 幸福成长
论马克思的存在论
在马克思故乡探讨环保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