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沁园
(中央民族大学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中国岩画研究中心,北京 100081 )
岩画是早在文字产生之前,古代先民在漫长的历史岁月中运用写实或抽象的艺术手法,在岩石上描绘或凿磨刻制的图像,是远古人类生活的浓缩和历史的积淀,也是人类社会生活中各种思想的结晶,生动反映了人类社会文明变迁以及演进变化过程,并从历史的广度和艺术的深度再现了当时人们的生活生产方式以及社会风貌。根据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数据统计显示,全世界现存的原始艺术品中,岩画所占的数量是最多的,也就是说岩画是今天人们能够见到的、感受到的人类社会数万年来遗留下来的时间最早、数量最多的遗产类型。
“岁月失语言,惟石能言”,岩画之所以特别,是因为其自身有着独特的图像模式,虽然可能只是“原始”意义上的图画,看似简单却蕴含着丰富的文化内涵,不是随意而为,而是有意而作。今天伴随着旅游业、文化产业的发展,岩画作为一种古老遗产的意义和价值也在不断凸显,越来越多的方法和手段被运用到岩画中来,也让更多的人能够以不同的方式去接近、认识、理解岩画。岩画在今天不仅引起世界各国研究学者的极大兴趣和关注,同时也让更多的人同样为之着迷。多维视角、多元化方法、多学科交叉,人们从不同的角度出发去发现岩画、分析岩画以及保护和利用岩画遗产。运用多种渠道、方式、平台,展现岩画背后神秘的艺术图像奥秘以及深厚的历史文化基因,重新焕发“岩画”的遗产价值所在。
当下从遗产到资源的转变,是人们对于遗产价值的再认识和提升,在合理保护的基础上,充分挖掘传统文化遗产的资源价值,并将其利用在当代社会新的文化创造中,通过重构与再造,使得静态的“遗产”具有了很强的发展应用性和时代价值。
无可否认,岩画是文化遗产家族中重要的组成部分,目前对于岩画的研究,特别是在国内长期关注于岩画点基础信息的统计和整理,从传统考古研究方法出发关注岩画的制作年代,通过艺术史研究去关注岩画图像的成型风格,但却忽视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岩画遗产以及其资源价值的转化问题。今天岩画研究所面临的一个主要挑战是如何将岩画转化为一种当代的物象,如何将其放置在当代的语境中去阐释并发挥其价值,而不仅仅将其视为一个“冰冷”的古代遗存物。跨出传统岩画“本体”研究的单一视角,我们需要进一步思考和了解岩画与今天的人们(当地居民与外来者)的相联性,去探索其如何成为当代人们生活文化的一部分。
在全球“遗产资源化”大发展的趋势和背景下,岩画遗产的意义和价值越来越突出,保护和开发岩画遗产资源,逐渐成为地方文化发展的重要路径选择。岩画遗产资源的保护与开发是一项世界性的研究课题,目前,欧、非、澳、美等地区的岩画遗产资源保护与开发已走在世界前列。中国岩画遗产资源分布广泛,伴随着2016年中国广西花山左江岩画的申遗成功,中国岩画遗产正逐渐被越来越多的大众所熟知,公众对于岩画遗产的兴趣是伴随着全球文化旅游的兴起,与文化遗产的追求热密不可分。
岩画遗产是指凿刻或者涂绘在岩石、岩厦之上或岩洞内的图画和符号连同其制作载体及原生环境一道,能够反映人类精神世界、保存及传承历史及文化,并且符合一定价值标准,具备真实性、完整性的独立遗址或区域[1]。从遗产角度出发认识岩画,需要将其与传统的考古学或艺术史学范畴下岩画的概念和要素区分开来,岩画遗产除了涵盖绘制方式及绘制内容等本体信息要素外,还具有岩画研究传统视角之外的特点,其与岩画的区别体现在诸多方面,除了在其定义中所提到的外,还有一点就是岩画遗产是一种遍布全球的庞大的文化遗产。截至2016年6月,《世界遗产名录》中已有约30余处的岩画世界遗产,这其中还不包括其它也会涉及岩画的世界遗产,比如很多国家公园都分布有广泛而独具特色的岩画。因此,从这一角度来看,岩画遗产本身来说就是一种丰富的资源。
从遗产到资源,岩画遗产资源作为资源的一种形式,相对于其他资源来说,它是一种特殊的文化资源,指的是以岩画遗产为载体,进而所形成的具有历史文化属性的各种要素资料,包括物质资料和精神资料等。岩画遗产资源是人类在漫长历史发展过程中所积淀的,通过文化创造、积累和延续所构建的,能够为社会经济发展提供对象、环境、条件、智能与创意的文化要素的综合。利用岩画遗产资源可以创造财富,这是 “资财之来源”的本质所在,岩画遗产资源也必然能够创造相对应的物质和精神财富。
目前对于岩画遗产资源概念的探讨还较少,比较多的学者还是将岩画作为一种文化遗产,从其所具备的历史艺术价值出发,进行说明。例如杨超(2010)认为岩画作为一种石刻文化,在人类社会早期发展进程中,人类祖先以石器作为工具,用粗犷、古朴、自然的方法(石刻),来描绘、记录他们的生产方式和生活内容,它是人类社会的早期文化现象,是人类先民们给后人的珍贵的文化遗产[2]。屈晓(2011)认为岩画记录了人类自身的发展,是古人留给我们丰厚珍贵的财富。岩画展现了原始美术的魅力,也展现了原始文化各个方面的成就,是民族史、原始宗教史、艺术史、经济史、民俗学、语言学、民族学、神话学、哲学等各种学科的珍贵研究依据[3]。张芳(2015)认为岩画作为史前遗存,特别之处在于岩画这种文化现象并不囿于某个特定的区域范围内,而是遍及世界各地。岩画作为文化形式,特殊之处在于其制作贯通古今,从历时性与共时性两个角度综合来看,岩画可谓是名副其实的人类共有的文化遗产[4]。
国外岩画遗产资源的保护与开发工作开展较早,且取得了一定成果。意大利的梵尔卡莫尼卡(Valcamonica)岩画早在1979年就进入了世界文化遗产保护名录,值得一提的是,这也是意大利申报成功的首个世界遗产项目。当地的学者在对其进行研究、管理、宣传、教育、培训等方面积累了丰富的经验。从1956年开始,艾曼纽尔.阿纳蒂(Emmanuel Anati)就开始和他的岩画调查工作组在卡莫妮卡进行了长达八年的岩画调查与研究,并摸索、整理了一套发掘、清理、记录岩画点的方法。1964年,卡莫妮卡史前艺术研究中心成立,1986年开始的每年一届的国际岩画论坛,以其新颖、前沿的岩画议题,吸引了全球大量的岩画领域研究专家以及爱好者,极大促进了国际岩画事业的发展。此外,卡莫妮卡还创建了国家公园的岩画管理与保护模式,目前这里已经建立了多个岩画公园[5]。
将1 9 8 0年初联合国建立岩画国际委员(International committee of Rock Art)这一事件,看作是岩画遗产真正为世界所认识的标志;将80年代末在澳大利亚达尔文市成立“国际岩画组织联合会”(IFRAO International Federation of Rock Art Organizations)看成是岩画的全球性觉醒;将宁夏两次国际岩画研讨会与国际岩画艺术节看成是中国岩画对外传播与宣传的先行;将广西花山岩画申遗历程及成功看作是中国岩画的崛起。以上每个节点都反映了全球岩画事业的发展亮点。而在这整个过程,中国实际上也是发挥过其重要作用的。宁夏贺兰山岩画是远古先民在岩石上遗留下来的伟大艺术瑰宝,资源价值禀赋高,加之保护与开发工作展开的时间早、力度大,在国内外具有重要影响力。广西的左江花山岩画作为中国和世界独特的物质与精神遗产,蕴含着丰富神奇的图像文化内涵,不仅对中华民族,对全人类都有不可替代的巨大文化价值。作为广西自治区第一个世界遗产、壮族第一个世界遗产、中国岩画的第一个世界遗产,广西左江花山岩画通过旅游业大省广西的精心打造,将其塑造成为了广西重要的文化旅游品牌,吸引了全国和世界各国游客,从而推动崇左市和宁明等县区乃至整个广西的旅游业跃上一个新的台阶。
从遗产到资源,需要经过系列的过程和发展,作为岩画遗产研究未来的新转向,如何寻找到正确的路径和方法,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来思考:
岩画遗产地资源调查,是指在特定区域范围内,在既定时间段,调查者在既定目的驱动下,以科学的理论为指导,运用科学的方法和手段,有目的有系统地收集、记录、整理、分析和总结该地区岩画遗产资源及其相关因素的信息资料,以确定遗产地岩画资源的存量状况,并为文化经营管理者提供客观决策依据的活动。通过对岩画遗产资源所在地进行调查摸底,建档归类,能够起到较好的描述、诊断、预测、管理作用。
在全面调查当地岩画遗产地资源的基础上,下一步将进行岩画遗产资源的价值评估,建立岩画遗产地资源评价指标体系,从岩画遗产资源品相指标、岩画遗产资源价值指标、岩画遗产资源效用指标、岩画遗产资源发展预期指标、岩画遗产资源传承能力指标等多方面全方位对当地岩画遗产资源进行评价衡量。
保护与管理遗产资源极其重要,特别是针对岩画类遗产资源。国内外针对岩画遗产地资源的保护研究已取得系列成果,通过总结提炼,并针对当地岩画实际情况,提出一套关于岩画遗产地资源保护与管理的可实施成效机制。形成遗产地、政府、社会、市场四维一体的保护管理模式,遗产地是遗产资源产生和发展的母体,发挥着基础性作用;各级政府和管理部门是遗产资源保护管理的盾体,通过出台完善相应的法律法规,充分起到引导作用;社会是遗产资源生态存在的“活”的载体,充分调动遗产所在地民众对于岩画遗产的保护积极性,充分调动团体协会以及民间个人力量,能够产生重要的主体性作用;市场是遗产资源生态保护的重要手段,坚持适度、竞争,社会效益为主、经济效益为辅的原则,提高岩画遗产地资源保护管理的质量,吸引社会资金转变为保护资本,促进岩画遗产资源的进一步开发、利用。
可以借鉴“大遗址”理念。大遗址通常是指大型古文化遗址,由遗存及其相关环境所组成,一般是指在考古学文化上具有重大意义或在历史上具有政治、经济、文化、军事重要地位的各种遗址、遗迹和遗存。大遗址承载着丰富的历史信息和文化内涵,同时也是极具特色的环境景观和文化遗产资源。随着国家《大遗址保护“十三五”专项规划》的出台,做好大遗址保护是未来我国遗产工作中的重要基点和核心内容。
目前,国内提出了许多关于大遗址保护与利用的方法,涵盖整体保护和局部保护与利用,对于岩画遗产地资源的保护和开发具有了重要借鉴意义。整体保护与利用主要有以下几种方式:一是将整个遗址区建成遗址公园;二是将遗址区与风景区结合,建成旅游景区;三是将整个遗址区建成森林公园;四是将遗址保护与现代农业园区结合,建成遗址历史文化农业园区等。局部保护与利用方式主要有以下两种:一是将部分遗址建成遗址展示区,二是将部分遗址建成遗址博物馆。遗址公园是目前国内最普遍的整体遗址保护模式,不仅使遗址得到了较好的保护,而且通过公园的建设也改善了当地的生态环境,为当地的居民提供了较好休闲娱乐的理想场所[6]。
在保护基础上,合理有序整合当地资源,结合创意进行岩画遗产资源开发,是未来岩画遗产地可持续发展的路径选择和发展重要突破口。岩画作为一种独具特色的遗产资源,在当下国内外文化艺术产业、旅游产业大力发展的背景下,需要从转化和创新的角度探讨其发展,相关岩画遗产类文化艺术产品的产业化开发,能够进一步凸显岩画遗产的艺术价值和社会附加值。例如岩画图像符号今天也逐渐被广泛地运用到了时尚设计行业中来,比如世界著名品牌迪奥(Dior)在美国圣莫妮卡上拉斯维占斯峡谷露天保护区举办的2018年早春度假系列时装秀上,设计师Maria Grazia Chiuri反其道而行,通过拉斯科岩洞的壁画图像符号创意设计,将萨满式的野性精神注入到了Dior最新的服装中。年轻梦幻的牛仔帽、浓郁西部风情的针织披肩、神秘的岩画图案、野性的皮草与流苏完美配合,带给了人们一种全新的视觉冲击。也可通过文化生态博物馆、主题公园、文艺演出创作、衍生品开发等多渠道方式,结合国内外岩画遗产地成功发展经验,对未来当地岩画遗产地资源开发与利用提出系列对策措施,以此有效地宣传地区岩画,扩大区域岩画的知名度,充分带动当地经济效益,促进当地文化旅游经济发展。南非岩画遗址是生态博物馆理念与岩画遗址保护开发相结合的较好借鉴,当地的岩画研究者和管理者根据区域内的民风民俗制定了一套相应的文化遗产管理办法。岩画管理者采取对当地居民进行培训,提供工作岗位使他们参与到岩画遗址的管理中并从中受益等积极措施,使地方官员、利益相关者和与岩画遗产相关联的人共同承担责任,以实现对岩画遗产可持续保护与管理。
资本运营是市场经济下社会配置资源的一种重要方式,特别是对于遗产地资源的活态发展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岩画遗产地资本化运营是通过对当地岩画遗产资源的优化配置所形成的文化产业形态及文化产品、文化服务,并最终以货币化的物质财富和精神慰藉等具体形式表现出来而实现文化经济价值的积累。文化资源产业开发的投资可以归结为两大形式,一是文化实业投资,二是文化风险投资。在尊重当地遗产资源的文化生态特色,保持遗产资源风貌的前提下,引入文化金融投融资理念,建立相配套的产业发展基地,扶持遗产地的文化企业,引进开发一批大型岩画遗产类文化产业项目,借助各方力量,充分整合区域内资源、资本,通过岩画遗产地资源开发的龙头项目整体联动,提高产业聚合力和财富吸纳力,以点带线,以线成网,形成辐射效应,以形象和示范效应直接提升地区文化旅游产业影响力。
文化与科技融合是文化产业发展的重要趋势,借助科技手段,有利于岩画遗产资源的保护,促进岩画遗产资源的利用开发,不断丰富岩画遗产资源的内涵和表现形式,进一步推动了岩画遗产资源的传播。打造实施“岩画遗产资源数字化”项目,借助最新科学技术方法,以虚拟现实技术、数字化技术和信息互联网技术为手段,以文化遗产及相关的图、文、音、像为对象,通过采集、记录、整理、筛选,将岩画符号转化为能被计算机识别的数字符号,最终通过计算机和网络传输展示,满足文化旅游消费者的实际需要和感官体验,以达到有效整理、保护和利用岩画遗产资源的目的。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国际岩画委员会第一任主席艾曼纽尔.阿纳蒂曾预言:岩画将是21世纪最具挑战性、最有前瞻性的学术研究领域。随着岩画类世界文化遗产不断产生,特别是广西花山岩画的入选世界文化遗产名录,在中国实现岩画遗产进入世界文化遗产的零的突破,其预测的正确性也逐渐为人们所注意。正是基于这样一个背景,从全球岩画遗产资源保护开发的新的视野,尤其是借助全球岩画遗产资源保护研究所取得的建设性与理论性的成果,重新回顾、梳理与分析岩画遗产资源保护利用的历史过程与成就,展望未来的发展前景,寻找与创建新的目标,已经到了一个重要的关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