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杀人的杀人

2018-01-23 10:20范晋川
东方剑 2017年11期
关键词:汉江玉兰老太

◆ 范晋川

1

马解放的房间里飘出很难闻的味道,顾汉江敲门,里面没动静。

这是顾汉江第二次敲马解放的门了。天气闷热,他觉得身上发黏,非常不舒服,但更让他不舒服的是房间里飘出的那股味,他不知道这是种什么气味。从昨天开始他在楼道里就闻到了这股味,开始他以为是哪个角落里的死老鼠腐烂了,找来找去,发现源头在马解放的房间里。

马解放是单身男人,顾汉江搬来后总共和这个男人打了三次照面,没说过话,仅点头而已。他印象最深的是,这个六十多岁的男人不管天再热脑袋上总是扣着一顶棒球帽。

他住在马解放家左侧,右侧是没人住的空房。

这栋楼是上世纪70年代修建的,共五层。最早是某公司的职工宿舍,后来改成家属楼。他住在第四层,从楼梯上去,一条走廊把各家连结在一起。站在走廊上,可以看到楼下的街道和行人,也算是观风景的地方吧。

他是半年前来到这座城市的,应聘到一家报社当夜班编辑。初来乍到,总要有个落脚点,这个房间虽然不怎么样,但价格便宜,而且距上班地方不远,所以他还是很满意的。

此刻他有些不安,不知道马解放家的什么东西发出这么难闻的味道。

他下楼,找收废旧物品兼做这栋楼的守门人赵光元。赵光元也有些奇怪,说有些天没见马解放下楼了。

赵光元把放在走廊里的一个木板箱搬到马解放的房间门口,站上去,把脸凑到门框上面的玻璃窗往里看。玻璃上虽然贴着报纸,但透过缝隙仍然能看到房间里的情况。

顾汉江问他看到什么了,赵光元没说话,过了片刻,跳下来,脸色有些变,说话也有些结巴。

“地上躺了个人。”他说。

此时是8月29日中午11点26分。

2

马解放住的407室面积19平方米,本是一间房,加了堵墙,改造出一个5平方米的客厅。

客厅摆了张折叠桌,两把折叠椅。桌上放了包打开口的油炸花生和一个空啤酒瓶,酒瓶旁有两个玻璃杯,里面有啤酒残液。杯子旁边是一盒开口的红双喜香烟,里面还有16根烟。烟灰缸是个空铁皮盒,里面有三只烟蒂,其中两只是“红双喜”,一只是“白沙”。

马解放的尸体在卧室门口,头朝门的方向趴在地上,上身穿了件白色圆领汗衫,下身赤裸,身体旁边有血迹。

尸检报告上说明马解放的死因是被锐器扎到心脏部位,死亡时间是8月26日夜里10点左右。

现场没有发现凶器。

靠墙放着一张双人床,床上铺着凉席。床头并排放了两个枕头,枕套是新的,上面发现了三根长发。

在枕头下放了个电量耗尽的手机,充电后警察把手机打开,在里面发现了十多张女人躺在床上的裸体照片,照片上的女人三十多岁,体态偏瘦。

现场情况表明,马解放的死亡原因是他杀。

407室门锁完好,因此熟人作案的可能性比较大。而折叠桌上放的空啤酒瓶和玻璃杯,说明就在他遇害前家里有客人,马解放用啤酒招待来客。

空铁皮盒里有两种烟蒂,马解放抽的烟是“红双喜”,“白沙”烟蒂是来访者留下的。

3

五天后,马解放被害案破获了。报上登的消息称,凶手是个叫刘玉兰的女人。

五年前,刘玉兰和丈夫冯伟林离开老家,南下到这座城市打工。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很难找到合适的工作,冯伟林开始在一家汽车修理厂帮工,因和老板发生冲突被辞退;后到一家打印社干了两个月,最后在街头摆了个摊修理自行车。刘玉兰在一家餐厅当服务员,后来在一个楼盘的物业管理公司当保洁员。两年前,冯伟林驾驶电单车在城北的白莲泾河堤行驶时,喝多了酒,碰撞到一个叫李根平的男子,两人发生冲突,李根平把冯伟林推到河里淹死了。丈夫死后,刘玉兰认识了65岁的马解放,两人很快发展成情人关系。8月26日,马解放因欠债无法偿还,因此要求刘玉兰陪睡抵债,两人在争执时刘玉兰用水果刀将冯解放剌死。

虽然案情明了,但顾汉江不明白,马解放和刘玉兰年龄相差30岁,没钱,人也猥琐,她怎么会喜欢这个男人?

他想采访这个案子。

总编室主任是个45岁的女性,叫赵雅芳。她说你是夜班编辑,没有采访任务。

“如果不影响工作呢?”他想好了,上班时间是下午4点到凌晨2点,少睡一会儿,中午时间就可以利用。

“为什么对这个案子感兴趣,是因为受害人住在你隔壁房间吗?”

“也可以这么说吧。”

赵雅芳叹了口气:“好吧,但绝对不能影响工作。”

他转身离开主任办公室的时候,赵雅芳冲着他背影说:“不要给报社惹麻烦啊。”

4

由于顾汉江所在的媒体影响比较大,所以在采访过程中办案单位都乐意配合。

负责审讯刘玉兰的是女刑警李冰。她说刘玉兰被带进审讯室的时候显得很平静,似乎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她规规矩矩地坐在李冰对面的椅子中,双手放在膝盖上。这是个面目清秀的女人,如果打扮一下,会吸引不少男人目光。

审讯以格式化的程序开始。

“姓名?”

“刘玉兰。”

“年龄?”

“35岁。”

“文化程度?”

“中专。”

“什么时候到这个城市的?”

“五年前。”

五年前刘玉兰在北方一个不算大的县城当幼儿园教师,丈夫是县机械厂的技术员。她不想一辈子呆在这个县城,于是把3岁儿子放在母亲家,南下到了这个靠海的城市。

他们在火车上时,脑子里全是对未来的美好憧憬,但下了火车,发现事情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他们搬了三次家,一次比一次差。最后在广仁新村5号找了一个小套间。房间很简陋,不少地方的墙皮都脱落了,几件家具也是上世纪80年代的款式。用的空调是现在几乎很少见到的窗式机,还是冯伟林从旧货市场淘来的,修理了一下凑合能用。虽然开机后震动声堪比拖拉机,但夏天至少能给闷热的房间带来少许清凉。

“你和马解放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她看着脚下的地板,沉默了片刻,说:“三年前。”

“你丈夫出事前吗?”

“是。”

马解放经常到刘玉兰打工的餐厅吃饭,有天他给了她一个偏方,说你脸色很差,这个方子能补血,也许对你有好处。尽管她没用这个偏方,但对马解放有了好感。后来丈夫出事,她就和马解放好上了,两人发生了肉体关系。根据刘玉兰的说法,直到这时,才发现这个男人的猥琐和阴暗。

马解放说有钱,实际上负债累累。他以前在公交公司工作,但很早就停薪留职,先后和朋友合伙开过茶社,卖过服装,又借债炒股,指望一夜暴富,最后亏损严重,妻子和他离婚,他的生活来源只有退休金。

“8月26日发生了什么事?”

刘玉兰的眼光越过李冰的头顶,望着墙壁,嘴里说:“8月26日……”

5

8月26日下午马解放给刘玉兰打电话,说你晚上来一趟。

刘玉兰说,马解放在电话里没说有什么事,她问了一句。马解放生气了,说让你来你就来,问那么多干什么?

刘玉兰说她是晚上7点到马解放住处的。马解放和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在喝啤酒,男人的目光让她非常不舒服。男人对马解放点头,说:“还行吧。”

马解放对刘玉兰说,这位是刘哥,你要把他招呼好。

她身体僵硬,让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三天前,马解放告诉刘玉兰,说欠了别人一笔钱,让她帮个小忙。

开始刘玉兰不明白他的意思,说:“我没钱。”马解放说:“你的身体不是钱吗?”

她大吃一惊。

马解放说:“你又不是没和男人睡过觉,别把自己当黄花闺女。”

她没答应,她想也许马解放是说着玩,但马解放还是把人领来了。

马解放走出房间,拉上门。她听见走廊里有人和马解放打招呼,说老马,怎么蹲在门口抽烟。马解放说,外面空气好,凉快。

男人走到刘玉兰跟前,伸手捏她的乳房。她身子往后缩,男人声明:“老马都跟我讲好了。”

她脑子很乱,不明白男人在说什么。有片刻工夫,刘玉兰放弃抵抗了,任由男人把她抱到床上。男人解开她的衣服,嘴在她身体上乱拱。她身体麻木,仿佛是别人的。那只手伸到她裤子里,她腹部一阵痉挛,像一条蛇钻了进去。男人手忙脚乱脱衣服,肥胖的腰身像围了一个橡皮圈,她想吐。她眼睛盯着天花板,但愿早点结束。不知为什么,忽然有种饥饿感。天花板上有一团发黄的水渍,水渍开始活动,向四周扩散,最后变成了一张人脸,对着她狞笑。她惊叫一声,把脚蹬了出去。

一个沉重的东西滚到地板上,男人抱着小腹:“妈的,你想谋财害命呀?”

刘玉兰在天花板上看到谁的脸?

李冰告诉顾汉江,按照刘玉兰的说法,她看到了死去丈夫的脸。

那天晚上男人被蹬下床后,骂骂咧咧地出去了。马解放冲进房间,抓着头发把她拖到地板上,她拼命挣扎。马解放一拳打到她头上,她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赤身裸体地躺在床上,下身痛得厉害。她想起这些日子所受的屈辱,眼泪流了下来。马解放在她旁边呼呼大睡,她恨这个男人,她说当时也不知道为什么,抓起个枕头就捂到他脸上。

马解放醒过来,挣扎着把她踹到地板上,说:“你还想杀人呀?”

她惊恐万分,想往门外跑。马解放从床上跳下来。情急之中,她抓起门边柜子上的水果刀,朝马解放的身上刺去。

根据尸体检验报告,马解放一共中了三刀,其中一刀刺中要害。

刘玉兰拉开门想逃出去,发现没穿衣服,于是又回到卧室,穿上衣服后离开。

那把作为凶器的水果刀被她扔到白莲泾河中了。

她回到住处的路线并不经过白莲泾,为什么要特意绕过去扔水果刀?

刘玉兰的回答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说完忽然歇斯底里地大哭起来。

6

顾汉江坐在咖啡馆靠窗的位子上,可以清楚地看到外面街道。他凌晨下班,回到住处,睡了不到三个小时就醒了。

他睡不着。

已经是立秋了,但天气依然很热。

为了驱赶困意,他喝了两杯咖啡。透过玻璃,可以看到对面的医院大门。

刘玉兰出事前就在这家医院的内科病房当护工。内科病房的护士长叫赵菊梅,一个圆脸的中年女人。

他让赵菊梅看记者证,希望能了解刘玉兰在这里工作时的情况。

赵菊梅说,她杀人和我们医院没任何关系呀。

他解释,是想了解这起案子的有关材料,不会牵扯到医院的。

赵菊梅说:“你们这些记者为什么对阴暗面那么感兴趣?为什么不采访点正能量的东西?比如说医护人员为解除患者痛苦所付出的劳动。”

“那是一定要写的。”他说,“但刘玉兰也要写,对社会有警示作用。”

赵菊梅口气缓和了下来,说她现在上班,不方便,有什么事中午休息时再谈吧。谈话地点定在医院对面的咖啡馆。

手机屏幕上显示时间是12点50分,他正担心她不会来的时候,她出现了。

她穿了身灰色套裙,坐在他对面,说病房事情多,只能给你15分钟。

他问:“咖啡还是果汁?”

这两样她都拒绝了,要了杯柠檬水。

她问:“你想了解什么?”

他想了解刘玉兰是什么时候到医院当护工的。

赵菊梅说,自己是在表妹家认识刘玉兰的,发现这个女人很勤快。

刘玉兰在于凤凰家当保姆。于凤凰的母亲年龄大了,需要人照顾,职业介绍所推荐刘玉兰。后来于凤凰的母亲到养老院,于凤凰就把刘玉兰推荐给表姐。正好医院需要护工,护理部同意后,刘玉兰就到内科病房上班了。刘玉兰每天除了照顾重症病人,保证病房卫生整洁,还要随时完成值班护士安排的任务。

刘玉兰在医院工作了三个月,就出事了。

“其实就算她没出事犯法,医院也不准备留她了。“

“为什么?“

赵菊梅说:“人虽然勤快,手脚也麻利,但这里好像受过刺激。”她用手点了点额头。

刘玉兰的上班时间是晚上10点到清晨6点。凌晨1点到4点,病房里相对清闲,如果没有危重病人,还可以坐在“护士办”旁边的椅子上休息,但这要看是哪位护士值班了。

这天凌晨刘玉兰正想坐下来歇歇,值班的马护士让她到配送站推两瓶氧气到病房。

马护士脾气不好,和病人说话时脸上没有笑容。刘玉兰不明白为什么让她推氧气,配送站有工人。马护士说,配送站工人忙不过来,让自己取。但为什么两瓶气?病房吸氧病人只有一个,还有半瓶气,足够到天亮。

但马护士坚持要刘玉兰推两瓶氧气。

马护士本来想介绍亲属来当护工,但名额被刘玉兰顶了,所以就不满意,处处为难她。

刘玉兰把氧气瓶推到病区走廊,汗水把衣服浸透了。接下来她的工作是给每个病床前的暖水瓶灌满水,由于这个病区试行无家属陪床护理制度,因此护工的工作量增加了不少。

刘玉兰忙完,天也亮了。

马护士说,她到病房给病人量血压,看到刘玉兰进到洗脸间,几分钟后,就听见洗脸间里传出的嚎叫。

嚎叫的是18床的刘疯子。

刘疯子是18床患者的绰号,因胆囊炎住院,已基本恢复。刘疯子不守病房规矩,穿个裤头在病房晃来晃去。每次碰见他赵菊梅都说:“你把病号服穿上嘛。”刘疯子说:“太热。”病房里有空调,哪来的热呀。

那天马护士听见叫声,到洗手间,看见刘疯子满头满脸的水,冲刘玉兰狂叫:“你神经病啊。”

按刘疯子的说法,他早晨起来到洗脸间,进门刘玉兰就用水泼他。

刘玉兰说,她在洗脸间的水龙头下洗手,忽然从镜子里看到了一张男人的水淋淋的脸,接着一只手从背后伸过来抓她的乳房。她惊叫一声,转过身把脸盆里的水泼了出去。

当时洗脸间就他们两人,因此无法判断谁说了假话。

赵菊梅分析,她比较相信刘玉兰。刘疯子这人见女人就色眯眯,女护士弯腰打针的时候,他就伸着脖子往人家衣领里看,不少护士都抱怨过。一位姓马的女护工也找她投诉,说在打扫男厕所的时候,刘疯子故意进去解手,还做出抚摸生殖器的动作。

刘疯子躺在病床上哼哼,说护工对他采取暴力手段,为了息事宁人,医院护理部要求解雇刘玉兰。

赵菊梅说:“还没跟她谈,就出事了。”

顾汉江不明白,当时刘玉兰在镜子里看到了谁的脸。

赵菊梅说,还能是谁的脸,当然是刘疯子的脸啦。她站起来,说:“抱歉,我得走了。”

李冰曾告诉他,说刘玉兰交代,那个男人把她压在床上时,她从天花板上的水渍里看到了男人的脸,难道也是刘疯子的脸吗?他不相信。

如果不是刘疯子的脸,那又是谁的脸?

7

百事通职业介绍所的所长叫刘秀芬。刘秀芬在电话里听说顾汉江要来采访,很爽快地答应了。

刘秀芬人到中年,圆脸,看上去挺和蔼的。

她说刘玉兰确实曾到这里来找过工作。她同情这个失去丈夫的女人,正好江阳路8号有个叫王三妹的女人找保姆,她就介绍刘玉兰和王三妹见面,王三妹上下打量刘玉兰,最后说:“行,就是这个女人了。”

王三妹住的是联排别墅,王三妹的丈夫经营一家制衣厂,满世界跑着推销产品,王三妹在家当全职太太。开始刘玉兰把王三妹叫“大姐”,王三妹不高兴,让刘玉兰把她叫“太太”。她交代,刘玉兰的工作除了服侍瘫在床上的老太太,还要打扫房间,并要负责一家人的早中晚三餐。

说是一家人,其实就是老太太一个人,男主人很少在家露面,而女主人每天不是逛街就是到外面和小姐妹打牌,基本上不回家吃饭。

躺在床上的周老太脾气不好,两年前中风,当时她在家看碟片《朝阳沟》。周老太是河南人,年轻时在一家县剧团当演员,在《朝阳沟》里当过女B角。她看见银环出现在屏幕上,一激动,结果中风了。她认为中风是儿媳妇害的,因为这张碟片是儿媳妇拿回来让她看的。“她成心的。”周老太说,“她知道我血压高不能激动。”

每次王三妹出门,周老太拍着床铺骂,说这个小婊子又出去浪了。

刘玉兰打扫别墅卫生,要给周老太按摩,还要把她推到院子里呼吸新鲜空气,还必须听周老太无休止的抱怨。周老太说,我花钱雇了你,偷懒可不行。刘玉兰反复拖地板,周老太还说不干净,说地上脏,能闻见一股土腥味。周老太还一遍又一遍让刘玉兰把她抱到卫生间解手,尽管什么都解不出来。

刘秀芬说,她给这家人介绍了不下10个保姆,都被周老太折腾走了。

周老太脾气古怪,经常半夜把睡在她床边折叠床上的刘玉兰叫醒,坚持说房间里进来个大胡子男人,是从窗子里翻进来的,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还抽烟,是那种味很冲的卷烟。

“把他赶出去!”周老太缩在床上,指着墙角尖叫,“快打110,叫警察!”

房间里除了她们俩,没有其他人。

为了让周老太安静下来,刘玉兰做出把人往外赶的动作。

有时候,周老太说老鼠钻进她的被子里,当然,被子里什么都没有,但刘玉兰必须做出抓的动作。周老太说无数只跳蚤在床上蹦来蹦去,要求把床上所有东西都拿出去洗,而且要消毒,尽管床单被套才换上两天。刘玉兰动作稍慢一点,她就厉声斥责,说刘玉兰和她儿媳勾结在一起,想夺她的性命。

周老太也有清醒的时候。每逢这种时候,她就靠在枕垫上,说年轻时的经历。她说丈夫是个很英俊的男人,他们一起去过很多地方。他们到峨眉山,她走不动了,丈夫就背她。周老太说到这里像小女孩一样,脸上露出害羞的表情。他们还在一起听音乐会,还看芭蕾舞《天鹅湖》,那时候这个城市第一次来外国剧团,票很难买,很多男人都拿着望远镜,专门看女演员的大长腿。

她讲得很认真,刘玉兰似乎看到一个娇小的女人依偎在丈夫身边看演出的情景。

周老太有时会说起儿子的前妻。她儿子前妻是一家企业的会计。有一天这个女人来看周老太,这是个身体开始发胖的女人,来了后就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似乎在捕捉她竞争对手的信息。她反复盘问刘玉兰,包括继任者每天离开家时间,晚上都给谁打电话,说了什么。刘玉兰摇头,说什么都不知道。女人很恼火,盯着刘玉兰半天没说话,最后说:“你是保姆,当然什么都不知道。”

刘玉兰在周老太家当了3个月保姆,有一天,王三妹给刘秀芬打电话,要求换保姆。

刘秀芬说,她当时很惊讶,问王三妹为什么。

王三妹的回答是,刘玉兰往家里带男人。

王三妹说昨天下午她回家,看见一个穿牛仔裤的老男人在院子里跟刘玉兰说话。这个男人六十多岁,裤子脏兮兮的。她听见刘玉兰对这个男人说:“钱不是已经给你了吗?”刘玉兰看见王三妹,就有些慌,把男人打发走,告诉王三妹,说这男人是她亲属。

王三妹在电话里说:“她撒谎呢。”

刘玉兰被辞退了,刘秀芬又把她介绍给一位叫于凤凰的客户,听说她在这家干的时间不长就去医院当了护工。

刘秀芬说,当时听到刘玉兰杀人的消息,根本就不信。在她印象中,这是个很本分也很胆小的女人,怎么可能杀人?

一定是警察搞错了。

她对顾汉江说:“你是记者,要替她洗冤呀!”

8

顾汉江回到住处,路过马解放的房间时,他停了停。马解放被杀后,他前妻到这里来过,是来看房子的。马解放不在了,他儿子继承了房产,委托他妈妈把房子卖掉。她告诉顾汉江,如果想要的话,可以打电话,价格优惠。

顾汉江暂时没买房的打算,他还没有女朋友。他想,就算要买房,也不能买这间呀,房里杀过人,是凶宅。

楼下住户说,晚上听见马解放的房间里有人走动。他不相信这类诡异的传说,不过站在马解放的房间门口,总有一种寒气逼人的感觉。

回到自己的房间,中午12点,他从冰箱里取出切片面包,抹上果酱算是一顿午餐。

把最后一口面包咽进肚子里,躺在床上,他想打个盹,但没一点睡意。

采访了这么些人,他还是没明白,刘玉兰是怎么和马解放搞在一起的,两人没任何共同之处。在审讯的时候,刘玉兰说,她是在餐馆当服务员的时候认识马解放的。

刘玉兰刚到这个城市的时候,在一家川菜馆当服务员。他和马解放的前妻聊过,马的前妻说,马这个人脾气坏,有一次在烧菜时放了辣子,结果他把盘子都摔了。“他从小就不吃辣,但也不至于摔盘子啊。”

刘玉兰当服务员的那家川菜馆以麻辣出名,马解放怎么可能去吃呢?

刘玉兰为什么要撒谎?

刘玉兰在周老太家当保姆,周老太的儿媳王三妹看见她和一个穿牛仔裤的老男人在院子里说话,看见王三妹,有些慌张。

他翻身坐起,离上班还有段时间,他想利用这个空当见见王三妹。

王三妹是从棋牌室叫出来的,显得很不耐烦。她说:“你是谁呀?我不认识你。”

顾汉江说他是记者,想了解刘玉兰在她家当保姆时的情况。

王三妹表情夸张,说哎呀呀,吓死人了,把个杀人犯请到家里当保姆。

“这个女人看上去老实,其实一点也不老实,有点姿色吧,就勾引男人。”她说刘玉兰勾引男人的证据就是在家门口看见刘玉兰和一个老男人拉拉扯扯。老男人说,就算你跑到天涯海角也能找到你。王三妹说:“瞧瞧,肯定骗老男人的钱了,要不然怎么会天涯海角地追?”

他拿出马解放的照片让王三妹看,王三妹拍了下手说:“就是这个男人呀。”

刘玉兰当保姆,难道是为了躲马解放?

她为什么要躲马解放?

9

威化路距离市中心有7公里,在这个城市属于发展比较差的地区,居住者以外来打工者和个体生意人为主。

已经进入秋天,白天越来越短了,刚过6点,天就暗了下来。顾汉江下了公交车,穿过十字路口,拐弯进入一条狭窄的街道,往前走不远就可以看到一栋小楼,赵良安在小楼底层开了家水果店。

赵良安和刘玉兰的丈夫冯伟林以前在一个厂,冯伟林是技术员,赵良安是钳工,后来都到这个城市。赵良安开始摆摊卖菜,后来租了间门面房开水果店。

顾汉江来以前和赵良安联系过,赵良安说:“那你晚上来吧。”正好顾汉江调休,晚上有时间。

赵良安个子不高,黑瘦,把顾汉江的名片拿在手里瞄了一眼,说:“你上午给我打过电话。”他把女人从套间里叫出来,吩咐给客人倒茶。

顾汉江说:“你和冯伟林夫妇很熟吧。”

“老乡嘛。”他说,“在一个院子住过,邻居。”

赵良安说他们所在的那个县城不大,彼此都认识。刘玉兰当时是县政府幼儿园的老师,漂亮,是县城一枝花。刘玉兰的父亲是公务员,家里条件好,追她的人蛮多的,后来嫁给了冯伟林。

冯伟林在老家也是个人尖子,大专毕业后就到县里最大的机械厂当技术员。

他们为什么要离开老家?厂子效益差是个原因,他们夫妻俩心气高,不愿在这个小县城终老,想到外面寻求更大的发展。

冯伟林夫妇出来后,才发现外面并不是他们想的那么美好。

他们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刘玉兰给幼儿园递简历,公办去不了,民营的总可以吧,但简历投出去后就石沉大海了。眼看带出来的钱快光了,无奈之中,她就到餐厅当服务员。至于冯伟林,工作就更难找了,连着换了几个地方,这人心高气傲,受不了老板的气,最后干脆摆摊修自行车。他说这活自由,不用看别人脸色。

“但你得看城管脸色啊。”赵良安说。

赵良安曾劝他们,不行就回去吧。冯伟林说,混成这样怎么有脸回去?工作不好找,老家又不愿回,冯伟林心里郁闷,染上了酒瘾,脾气也越来越坏。

赵良安说,有天深夜听见有人敲门。打开门后,是刘玉兰。他非常惊讶,因为刘玉兰披头散发,脸上还有伤。

他把刘玉兰让到房间里,又把妻子叫起来,然后让刘玉兰不要急,有什么事慢慢说。

刘玉兰说冯伟林打他了。

冯伟林对刘玉兰施家暴,赵良安调解过不止一次。每次冯伟林都保证,绝对不会有第二次,但过些日子就旧病复发了。

刘玉兰说她下午回家发现藏在枕套里的600块钱不见了,这是她从牙缝中抠出来准备寄回家的,一定是丈夫拿走买酒喝了。冯伟林半夜回家,她问了一句,冯伟林就破口大骂,说被她害惨了,放着好日子不过,跑到这里受罪;边骂边从门后操起拖把抡到她身上。

她说着眼泪就流下来了。

她虽然生长在小城里,但家境好,又是独女,从小被父母溺爱,根本想不到有一天会过这种生活。

赵良安说,那天晚上,刘玉兰是在他家里睡的。

第二天刘玉兰就回家了。刘玉兰说,不管怎么样,那毕竟是家,冯伟林还是她男人。

冯伟林的家暴是周期性发作的,再劝也没用。赵良安不明白,这个人怎么到大城市后就变成这样。他说刘玉兰如果他再打你就报警打“110”,刘玉兰说家里的事,如果叫警察传出去就太丢人了。

冯伟林出事那天是“五一”节,赵良安约冯伟林和几个老乡到夜市聚餐,大约到10点钟的时候分手。冯伟林喝了不少酒,他当时担心,问冯伟林能不能骑助动车了,冯伟林说没事。

结果还是出事了。

第二天他给冯伟林打电话,对方关机,到中午,他把电话打给刘玉兰,他想问冯伟林怎么回事老不开机。

刘玉兰说,冯伟林和人打架,掉到河里淹死了,警察正在找她谈话。

他大吃一惊。

后来他听说,那天聚餐后冯伟林回到家里问刘玉兰要钱,刘玉兰说没有,他上手就打。刘玉兰躲出去,他骑助动车找,因酒醉和人发生冲突,被推到河里淹死了,后来听说那个人被判了15年。

赵良安说,其实冯伟林死了,对刘玉兰是一种解脱,但让人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会和马解放这个老头好上了。

“你认识马解放?”

赵良安摇头,他说刘玉兰和马解放的事是听冯伟林的表姐冯楣英说的。冯伟林到这个城市不久,他表姐也来了,当钟点工。冯楣英说,刘玉兰和一个老头睡觉,他当时不相信,认为是造谣,因为冯楣英一直和刘玉兰不和。

冯楣英的住址在西河沿路256号。

10

西河沿路在郊区,冯楣英在村民自建的楼房二楼租了一间房,房间门口堆满了杂物。

冯楣英很瘦,看上去有五十多岁。她问顾汉江:“你是谁?”

他说明来意,又出示了记者证。

“那女人不是被抓了吗?”她说,“我表弟就是她害死的。”

“不是自己开车掉河里的吗?”

“但如果不是她,表弟怎么会半夜骑电瓶车瞎转?”

“你知道表弟家暴的事吗?”

“那是她不肯尽妻子的义务。”她说,“这个女人很矫情,在老家我家就不同意他们的婚事。这不,到大城市就变心了,不肯尽妻子义务。女人嘛,就是要满足男人,要不结婚干什么。这不,表弟出事仅仅一个来月,她就和一个男人勾搭上了。”

有天晚上冯楣英到刘玉兰的住处,想把表弟留下的东西取走,虽然没什么值钱的,但总是个纪念,否则就被刘玉兰当垃圾扔掉了。在刘玉兰住处门口,听见房间里刘玉兰和一个男人说话。男人说:“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这总行了吧。”刘玉兰说:“真的不行,来例假了。”男人说:“那让我摸一下……”

后来她躲在楼梯口,过了大约20分钟,看见一个戴棒球帽的男人从刘玉兰家里出来。

“看上去这男人年纪挺大的。”她说。

“什么时候的事?”

“大约是表弟出事一个月后吧,后来她把这个男人杀了,报上都登了。你是记者不会不知道吧?”她又说,“你看这个女人够毒吧。”

11

离开冯楣英住处,顾汉江搭公交车到报社,车上人不多,他找了个靠窗的位子。

因为还不到交通高峰时间,所以道路还算畅通。

从冯楣英的言谈中,可以看出她对刘玉兰成见很深,如果她没撒谎的话,那刘玉兰在丈夫死后一个月就有了外遇。

这个男人是不是马解放?

如果是,他们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冯楣英听见男人说:“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什么事不会说出去?是两个人的私情,还是另有什么秘密?

在审讯中,刘玉兰交代,她和马解放的交往是在丈夫出事以后。

刘玉兰曾在王三妹家当保姆,王三妹说,她看见一个男子在她的家门口问刘玉兰要钱。王三妹指认这个男人就是马解放。按时间推算,马解放找刘玉兰要钱是在冯楣英听见房间里的对话之后。冯楣英说当时天黑,她没看清男人的面孔,只是感觉年纪比较大。

那个男人是不是马解放?或者说,是另外一个人?

难道刘玉兰同时和两个男人保持关系?

或者是,马解放发现刘玉兰的私情,借此敲诈?他摇头,刘玉兰的丈夫已经死了,刘玉兰成了独身女人,可以和任何男人来往,用这个来敲诈她没任何意义。

“喂,先生,终点站到了。”

他抬起头,发现车厢里只有他一个了,司机也要下车了。

12

顾汉江采访过的女刑警李冰回电话,说上午有时间。

刑侦大楼是一栋21层的建筑,在安阳路136号。

李冰的办公室在6楼,她说冯伟林是两年前死的,为什么忽然对这事感兴趣?

他解释,说想多了解刘玉兰家里的背景。

李冰拿起电话拨了个号码,放下电话时让顾汉江到7楼找她的同事王平阳。

王平阳身材粗壮,他上下打量着顾汉江,说:“你怎么对两年前的案子有兴趣?”

顾汉江只好又解释了一遍。他说关于采访这个案子事先报社和局里宣传部门已经沟通过了。

王平阳有些不悦,说这我知道,否则也不会接待你了。他强调:“稿子写完后最好先让我们看看,免得和事实有出入。”

“那是一定的。”

王平阳说,冯伟林的尸体是早上晨跑的人发现的,时间是两年前的5月2日,地点在白莲泾,从白莲泾还打捞出了冯伟林的电瓶车。冯伟林体内酒精含量较高,身体有擦伤,但根据地上痕迹,当晚冯伟林和人发生过冲突。一个星期后,案子破了,凶手叫李根平。李说当时冯伟林差点撞到他,还出言不逊,他一怒之下踹了冯伟林一脚,没想到这一脚把冯伟林踹河里了。他害怕,就跑了。

冯伟林出事当晚,和妻子刘玉兰发生过冲突。

刘玉兰说,5月1日晚上冯伟林喝多了,回到家里把她从床上拽起来要钱,她说没钱就打她。她挣脱出来后穿着睡衣跑出去,她本来想躲到赵良安家,但在半路又改主意了,她不想让别人再看她的笑话。她说:“让他打死算了,这样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回到家里后她发现丈夫不在,她不知道丈夫去了什么地方,警察通知她,她才知道丈夫的死讯。

对刘玉兰第一次问话是在她家里进行的。

刘玉兰家里很乱,桌上摆的镜框玻璃打碎了,镜框里的照片是冯伟林和刘玉兰的婚纱照,刘玉兰一脸幸福。刘玉兰说他们离开老家,都到火车站了,冯伟林发现结婚照没带,特意打车回家去取,差点没赶上火车。

后来冯伟林把镜框摔了。

她捂住脸,哽咽得说不下去。

第二次对刘玉兰问话是两天以后。

对于冯伟林出事当晚一夜未归,她为什么一点不担心的问题,她的回答是:“他经常夜不归宿,习惯了。”

“丈夫打你的时候,反抗过吗?”

她说:“开始还反抗,但挨打更厉害。”

“5月1日晚上你反抗了吗?”

她摇头。

“你丈夫出事,你好像不太难受嘛。”

刘玉兰抬起头:“如果一个人每天都折磨你,这人死了你难受吗?”

王平阳对刘玉兰的印象,这是个很有个性的女人。

顾汉江想多了解细节,他说,李根平把冯伟林踹到河里,然后把电瓶车扔下去了?

王平阳摇头,李根平说他离开时电瓶车在河堤边,电瓶车怎么会掉到河里的?根据附近居民反映,5月2日天快亮时一群年轻人在河堤上喝酒打闹,不排除是这些人搞恶作剧把电瓶车扔到河里的。

顾汉江从刑侦大楼出来,抬头望了望6楼的窗子,他还是没解决心中的疑惑,为什么刘玉兰会和马解放在一起?

13

周安凤是马解放的前妻,她收拾马解放遗物的时候和顾汉江见过面,她以为此次顾汉江是来商量买房的事,听说只是来了解情况,脸上就露出失望。

她说:“人都死了,还了解什么?”

他想了解的是,两年前的5月1日晚上,马解放是否到她家里来过?

两年前?为什么要问两年前的事?

他解释说这和他正在写的稿件有关,现在网上说什么的都有,他说:“虽然你离婚了,但也不希望网上把他抹黑成大恶魔吧,这样对孩子以后发展也没好处。”

她脸上表情缓和了不少,说5月1日是孩子的生日,尽管离婚了,但孩子过生日他还是要来的。以前过生日都要到餐厅吃饭,这两年都是在家里过了。前年的5月1日是在家里做饭,吃完晚饭后又切了个蛋糕他才离开,她记得离开时已经很晚了。

“几点钟?”

“11点了吧,本来都走了,过后又拐回来送学费。”她问,“这很重要吗?”

他说:“随便问问。”他停了片刻,说,“那么晚离开,只能打的回去吧?”

她说他才不打的呢,他走回去。她比划:“从我这里出去,沿白马巷到白莲泾,顺着堤岸一直往前走,上桥到大马路,再往前就到他的住处。其实也没多远,大约30分钟吧。”

马解放11点离开,步行到白莲泾大约需要10分钟,而根据冯伟林坠河时戴的手表判断,他坠河时间在晚上11点15分。

他一定在河堤上看到了什么。

14

顾汉江进电梯,正好和刘雅丽大眼对小眼。刘雅丽抬起手腕看表,他知道刘雅丽这个动作是对他迟到表示不满。他想到看守所采访刘玉兰,于是到办案的刑队,又到分局,又到市局,最后还是在政法委工作的一位老同学出面打招呼,才总算同意他到看守所采访,时间定在两天以后。办完这些事,紧赶慢赶,还是迟到了30分钟。

“采访完了吧。”刘雅丽问。

“快了。”

“快了是个什么时间概念?”

“一周之内吧。”

“不要影响工作。”她警告。

“绝对不会。”

她忽然笑了:“你还年轻啊。”

他还没回过味,刘雅丽已经走出电梯了。

进办公室,一夜无话。

下班后,回到住处他在床上眯了一会,猛地惊醒,就再也睡不着了。

刘玉兰告诉警察,两年前的5月1日晚上,她挨打后从家里跑出来,她想到赵良安家避避,因此沿三明路往威化路走,但半路上又改变了主意,于是转身往回走。

如果她逃出家门后走的是另外一条路线呢?出门穿过高架路到人民路拐弯就到了白莲泾河畔,这样很快就会被丈夫追上了。

追上后会发生什么事?

就在两天前,他专程到刘玉兰的住处,门锁着。隔壁的女人告诉他,说住在这里的女人她的男人死了,自己也杀人了,昨天警察还来过。

听见说话声,从另外房间又出来几个女人,其中一个问:“你是警察吗?”

他说是记者。

女人发出了惊叹声:“记者呀。”

他问:“是不是有个年纪大的男人经常来找这家女人?”

一个矮个子女人朝对面的胖女人看,说你不是有一次看见老男人问这个小寡妇要钱吗?

胖女人说不是在这里,是在银行。

他感兴趣:“是怎么回事?”

胖女人说那天在银行存钱,看见这个小寡妇从柜台里取了钱,交给站在身后的老男人。老男人嫌钱少,两人站银行外面的台阶上还争执了几句。

矮女人说:“她找了个野男人呢。”

胖女人说:“话也不能这么说,她男人死了呀,另外找男人也是很正常。”她叹了口气,“其实这个女人也蛮可怜的,男人经常打她。”

旁边的女人说:“谁说不是呢。她男人很凶,出事那天晚上我在三明路下公交车还看到她男人,骑电瓶车在街道中转,还问我看到他女人没有,样子好吓人,我哪里看到呢……”

“后来呢?”

“后来她男人又往人民路去了。我当时还担心,如果被他找到,这女人可能就没命了。”

根据这些女人的话,5月1日那天晚上冯伟林骑电瓶车先到三明路,他大约判断刘玉兰要到赵良安家,但在路上没找到,于是掉头往白莲泾方向去了。

晚上三明路行人很少,他为什么没看见刘玉兰呢?

或者是,刘玉兰压根没往三明路去。

如果那天晚上刘玉兰也在河堤上,目睹丈夫被踹下河会发生什么事?

15

两天后,顾汉江在看守所见到了刘玉兰。

她显得很苍老,像50岁的女人。

顾汉江告诉她,他不是警察,是记者。

刘玉兰嘴角动了动,但是没出声。

“你丈夫去世两年了吧?”

她点了点头。

“他出事那天晚上,骑车找你,结果掉河里了。”

她抬起头,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提这个话题。

“那天晚上你在三明路上想躲到赵良安家,因此不知道丈夫掉到河里的事,这点没错吧?”

她没有说话。

“你丈夫和一个叫李根平的人厮打,被踹到河里。当时你丈夫应落在浅水处,还有机会往上爬,但后来出现了一个女人,把电瓶车推下去,把你丈夫又砸回河里。”

她脸色慢慢变了。

“不幸的是,这一切正好被路过的另外一个人发现了,于是这另外一个人就开始敲诈,不但要钱,还要身子……”

刘玉兰一动不动,泪水从眼角流了出来。

“后来那个女人在很多地方产生幻觉,看见男人从河里冒出来的脸。”

她大哭。

他结束了这次会面。

16

一个星期后,刘雅丽走进顾汉江的办公室,说:“小顾,稿子写得怎么样了?”

“我不想写了。”

“为什么?”

“乘地铁的时候把提包丢了,所有采访材料都在里面。”

她脸上的笑容不见了:“这就是你的采访结果?最后告诉我材料丢了?”

“什么事都可能发生啊。”

刘雅丽盯着他:“我明白了。”

刘雅丽离开后,他打开手机,里面有一条未读的短信,是李冰发来的。

短信说,刘玉兰坦白,两年前她在河堤边目睹李根平把冯伟林踢到河里。李根平离开后,她到岸边,看见冯伟林往上爬,于是把电瓶车推下去,砸到冯伟林身上,导致冯伟林第二次落水。

顾汉江把短信删掉。

窗外天色暗了下来,远处是一片片高楼,他忽然产生了一种想骂人的冲动,至于骂谁,他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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