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余方
2017年12月5日中午,重庆市妇幼保健院七星岗院区。
还没到下午上班时间,2号楼4楼的遗传与生殖研究所里,已经坐满了前来就诊的不孕症患者。
时间在这里缓慢流淌着,大家默不作声,希望和煎熬交织在一起,让候诊室的空气也凝重了几分。
对于不孕症患者此刻的焦灼心情,重庆市妇幼保健院副院长、重庆市遗传与生殖研究所负责人黄国宁深有体会。
“来这里之前,他们已经跑遍了各大医院进行治疗,在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之后,人类辅助生殖技术(俗称试管婴儿技术)成了患者乃至整个家庭最后的希望。”黄国宁说。
为了帮助不孕症患者梦想成真,黄国宁努力了很多年。
寻找希望
成为一名妇产科医生,并非黄国宁就业意愿的第一选择。
1983年,黄国宁从重庆医学院(现重庆医科大学)毕业。在“就业意愿”那栏,他首先填报的是神经内科,其次是泌尿科,最后才是妇产科。
当时,重庆各大医院的专业人才极其匮乏,领导一看有男生愿意到妇产科工作,于是将黄国宁分配到了重庆市妇幼保健院。
在这里,黄国宁成了妇产科里为数不多的男医生。
“那时候的工作条件非常艰苦,但医院为我们提供了很好的培养条件。我干过产科医生,也当过妇科医生,助产、人工流产、剖宫产等所有妇产科的工作我都很熟悉。”就这样,黄国宁迅速成长起来。
作为一名医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能为患者减轻痛苦,黄国宁也不例外。但有一类患者却时常让他感到束手无策。
这个特殊群体就是不孕症患者。
那时,黄国宁接触了许多不孕症患者,针对因输卵管堵塞等病因导致不孕的患者,往往只能通过最传统的腹部手术进行治疗。
“这种手术的效果不太好,患者术后怀孕的几率很低,而且还容易出现宫外孕。”黄国宁说,这部分患者承受的痛苦和压力非常大,如何帮她们建立希望,成了黄国宁心里的一个结。
1994年,通过查阅文献和参加会议,黄国宁和同事了解到了人类辅助生殖技术。
当时,这项技术在我国尚处于摸索阶段。为了更深入地了解和学习这项技术,黄国宁和同事去了北京、广州等地,到正在开展人类辅助生殖技术的医院参观学习。回来后,黄国宁立即给医院写了一份报告,申请开展人类辅助生殖技术临床研究。
“我觉得这是作为一名妇产科医生必须要做的一件事,医生的责任就是倾其一生所学为病患找到希望和可能性。”黄国宁说。
很快,重庆市妇幼保健院开始尝试人类辅助生殖技术,成为最早在重庆开展这项技术的医院。当了11年妇产科医生的黄国宁,成为技术研究的带头人。
艰难求索
人类辅助生殖技术的研究,从一开始就困难重重。
那时,全国运用这项技术的医院只有三四家,且都处于探索阶段,无法提供技术支持和指导。
黄国宁和同事们只有把目光转向国外。他们尝试了各种办法,和美国、日本等国的医院取得了联系,但因种种原因,对方无法提供技术支持和设备。
后来,黄国宁联系上了台湾长庚纪念医院。
“我们联系上长庚纪念医院的专家后,通过传真艰难地进行技术交流,也突破重重关卡从台湾把培养液、取卵针、胚胎移植管等设备带回了重庆。”黄国宁说。
1996年,在台湾专家的帮助下,重庆市妇幼保健院对首批接受试管婴儿手术的患者实施体外受精、胚胎移植手术。
这是黄国宁和同事们首次尝试试管婴儿手术,也是西南地区的首例。
手术的地方在今天的重庆市妇幼保健院七星岗院区,紧张的气氛弥漫在手术室里。华中科技大学同濟医学院、华西医院等二十几家医院的生殖中心负责人闻讯赶来,在现场进行技术观摩。
令人振奋的是,接受手术的五名患者中,有一位受孕成功。
培养出首例试管婴儿后,黄国宁先后前往美国芝加哥遗传与生殖研究所、纽约医学院进修学习,很快便掌握了单精子显微注射、冷冻胚胎等技术。学成归来后,他又将学到的每一个技术细节传授给同事。
那时,为了能将单精子卵细胞内显微注射技术练到最好,尽可能避免临床失误,黄国宁总是白天带着同事们工作,晚上就在实验室用废掉的卵子反复练习。
一个卵子的直径才150微米,要在不破坏卵子结构的情况下将精子注射进去,难度非常大。
“那会儿从不觉得难,也不觉得累,只想把技术练到最好。”黄国宁说。
在黄国宁的坚持和努力下,重庆市妇幼保健院的人类辅助生殖技术水平很快跃居全国前列,吸引着全国各地的不孕症患者慕名而来,这个曾经只有4个人的团队也慢慢发展到了117人。
医者仁心
12月5日早上7点30分,不少患者早早等候在了候诊室。
刚刚到岗的副护士长罗红正在4楼的导医台忙碌着。此时,黄国宁已经从1楼巡视到这里了。
“哪里病人多就赶紧进行疏散,不能耽误病人时间。”黄国宁照例嘱咐道。
每个星期二、三上午是黄国宁值门诊的时间,平时如果不出差,他总是研究所来得最早的人。
在罗红和同事们眼里,这位说话轻柔的专家做事极其认真、严谨,对细节有着近乎严苛的要求。但面对患者,黄国宁却有着一颗异常柔软的心。
“尽量方便病人,要体会病人的痛苦和看病的艰辛。”这是黄国宁常对医护人员说的话。
每次看门诊,只要遇到家庭困难的患者,黄国宁就会想方设法为他们争取优惠政策。
“每次看到经济困难的患者,或者从偏远地方赶来的患者,我总希望能减轻他们的焦虑和痛苦。”黄国宁说。
患者之间常常互通信息,久而久之,大家就形成了一个共识:有事就找黄院长。
强烈的悲悯之心,与黄国宁早年的经历有关。endprint
1976年9月,黄国宁高中毕业后,到丰都县双路区大池公社(今兴义镇大池村)当知青。
下乡的地方在重重大山里,生活条件和医疗条件都很差。那时,当地许多人得了甲肝,肚子肿大,但只能到当地唯一的卫生院拿点中药吃。
一次,有位农民的小孩想找黄国宁讨要一颗糖吃。小孩躲在门后,眨巴着眼睛望着他。这些画面,一直刻在黄国宁的记忆里。
回城后,黄国宁报考了医学院。他想通过自己的能力,帮助更多有困难的人。
革新技术
三十几年的从医生涯,黄国宁的确帮助了许多人,不仅成就了数以万计的家庭,也尽其所能推动着人类辅助生殖技术不断进步。
在遗传与生殖研究所,黄国宁定下许多规矩,其中一条是“医护人员早上不能洗头”。
“培养箱中的胚胎对周围空气质量的要求极高,如果带着残留在头发上的香精进入胚胎培养室,会对培养室内空气的温度、湿度等产生影响,进而影响胚胎质量。”黄国宁解释道。
早在2000年,实验人员就在研究过程中发现,空气污染物中有许多挥发性化合物,会对胚胎培养质量有影响,黄国宁那时便开始着手研究空气质量改善系统。2007年,重庆市遗传与生殖研究所引进设备,对胚胎培养室内的空气做了纯净化处理,模拟出胚胎在母体内纯净的生长环境。
2015年,黄国宁又牵头进行辅助生殖实验室智能化系统的研究,探索出了胚胎在体外最适宜的培养条件,并将智能化技术运用于胚胎的整个培养过程。
2017年5月,这套智能化系統正式应用于临床。
这些年来,黄国宁将所有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人类辅助生殖技术的研究中。忙,成了他工作和生活的常态。
黄国宁的妻子也是医生,夫妻俩忙得没时间看电视,家里的有线电视已停了十几年。记者采访的这些天,黄国宁两三天就得飞一个城市,去为外地的生殖中心进行技术指导。
疲惫常常在忙得焦头烂额时袭来。但黄国宁每当看到宝宝的照片,或者有患者抱着宝宝回医院感谢他们时,动力和信心又升腾起来。
2017年8月,黄国宁被授予“白求恩奖章”,成为重庆首位获此殊荣的医生。
回望当医生的这些年,黄国宁觉得,一个真正合格的医生不仅要有高超的技艺,更重要的是必须有良好的品德。
“作为一名医生,你首先得尊重病人,医生真正的伟大在于给病患带去希望,在于对病患内心深处的抚慰。”黄国宁说。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