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不着的盐水鹅

徐树建

扬州历史悠久、文化灿烂，扬州三把刀同样天下闻名，背后都有着渊源深厚、精彩纷呈的文化和故事。三把刀是哪三把？修脚刀、菜刀、剃头刀，今天说一个菜刀故事。所谓菜刀故事，也即美食故事，那还是早些年间流传扬州的一个故事。

那时扬州城里有一个卖盐水鹅的，叫皮三，扬州盐水鹅味道鲜美、口感独特，是人们下酒的无上妙品。可偏偏这个皮三的生意越来越惨淡，一时间他都有关门大吉的想法了。说起生意差的原因，倒并不是皮三手艺不行，更不是他做生意短斤少两、态度粗暴，原因只有一个：他无意中得罪了扬州知府韩大人。

话说有一天韩大人青衣小帽微服私访，到中午的时候肚子饿了，恰好看到了皮三的老鹅店，于是进店坐下，要了半边老鹅、半斤老酒，一个人自斟自饮起来，一边吃一边赞叹老鹅的口味好。可是吃完后伸手一摸，糟了，忘带银子了。

本来皮三并不是个刻薄小气的人，偏偏那一天因为诸事不顺，心里不免有点郁气，此刻一见老头吃好喝好后没有银子，顿时不乐意了，夹枪夹棒地说道：“嗨嗨嗨，老头，我侍候了您老半天，原来是个吃白食的啊，出门忘了带银子？您怎么不说您做官忘了带大印呢？”

韩大人给他这一顿抢白，脸上挂不住了，他哪受过这等羞辱，可又不好发作，只得低声说道：“皮掌柜，实不相瞒，我就是做官的，我虽然没忘了带印，可今天忘带银子却是千真万确。这么着，你先让我回府，我马上让人加倍还银子来，好不好？”

皮三一听更加大惊小怪，说：“我的个天，吃白食的见多了，像您这么大言不惭的还真不多见，您说您是个当官的？瞧您这副尖嘴猴腮的样子，能是什么官？是弼马温吧？哈哈……”

就在这时众衙役寻了过来。当衙役们齐刷刷向韩大人行礼时，皮三和众人一下子惊呆了。韩大人当即让衙役付了银子，冷哼一声，拂袖而去，只留下皮三一颗心凉了个透。

从此以后，皮三的老鹅生意就淡了下来，为什么会淡？因为大伙都知道这档子事了，担心韩大人迟早会找皮三的麻烦，个个怕惹事上身，所以无形之中就不来照顾他生意了。时间一长，这事越传越广，皮三的门店简直門可罗雀。

老鹅做好后卖不出去，时间长了会坏掉，皮三心里不用说郁闷得不得了，恰好门外一侧陈瞎子摆了个算命打卦看风水的摊子。他见陈瞎子年纪大了，只有一只眼半明半昧，怪可怜的，便时常喊他进店吃老鹅喝老酒。时间一长陈瞎子有点过意不去了，说：“皮三，你生意不好，我还时常吃你老鹅，我拿什么回报你呢？”

皮三叹口气，一摆手说：“报什么报啊？不瞒您说，这些老鹅不给您吃也是个坏，还不如我俩吃了哩。”

陈瞎子点点头，说：“你是个实在人，你这个朋友我算是交定了。”

这天中午，皮三剁好了老鹅，准备喊陈瞎子喝酒，却发现陈瞎子没有出摊。正奇怪，陈瞎子扶着根拐杖“笃笃笃”地来了。一见面陈瞎子就兴奋得直打转，满面红光地嚷道：“皮三、皮三，我转运了、转大运了！你猜我今早为谁看风水去了？告诉你，是为韩大人！他老父亲前晚驾鹤仙游，今天请我代他找块好墓地，结果你猜怎么着？我看中的那块穴地两锹下去，竟挖出了两条钱龙，也就是两条青蛇，这可是大大的吉兆啊！这么着，韩大人一高兴就赏了我十两纹银，明天我就拿银子买个好门面，从此以后就再也不受风吹日晒之苦喽，哈哈！”

皮三听了也很高兴，毕竟老朋友有个安身之所了，同时心里悲哀，连陈瞎子都转了运，真可谓冷塘灰也有个发热的时候，自个儿却一步步走下坡路，唉！

他这一声长叹被陈瞎子听到了，陈瞎子一拍皮三的肩膀，一脸神秘地说：“皮三，叹什么气嘛，告诉你，我转运，也就是你转运，现在我报答你的时候到了，我要施展法术让你马上转好运，首先，我要把你做好的老鹅全都买下！”

皮三一听心里好笑，能买下今天的老鹅，还能买一个月乃至一年的？

可是陈瞎子非要买，临走的时候低声说：“听着，我买下你老鹅的事不能让任何一个人知道，否则我的法术就不灵了。”

陈瞎子说完提着皮三店里所有的老鹅，急匆匆走了。皮三还在感慨，头一抬，吓了一跳：店门口来了一个衙役！而衙役的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好些人，个个探头探脑指指点点的，显然大伙都知道皮三得罪了韩大人的事，他们这是担心衙役来找皮三的麻烦，否则衙役登皮三的门干什么？

只见衙役神态傲慢地说道：“我说皮三，给我来一只盐水鹅，要肥大些的，韩大人要用。”

皮三一听，惊得差点跳起来，这个陈瞎子，早不买晚不买，偏偏刚才全买走了，这不是害我吗？他忙苦着脸说道：“官差老爷，实在对不起，今天盐水鹅全卖完了，一个不剩，不，连一块都没剩下。”

衙役一听火了，瞪眼叫道：“韩大人的命令你敢不听？今天无论如何都要找一只出来，就是变也要变出来！噢，你是怕我没带银子吧？告诉你，这回咱银子有的是！”

皮三都要哭了，说：“官差老爷，您还提这茬儿啊，我都羞愧死了，可今天您就是拿刀杀了我也没老鹅了，不信请看！”

那衙役掼锅掼盆地一看，店内果真没有半块老鹅，只得恨声说道：“你这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命，给老子等着！”便扬长而去，留下众人一阵阵后怕，皮三更是欲哭无泪。

第二天中午时分，皮三没精打采地做好了几只老鹅。谁知就在这时，陈瞎子花遮柳绕地又来了，一进店门就拍出银子说：“皮三，像昨天一样，把老鹅全都给我，一个不剩！”

皮三一见他来就生气，说：“老兄，您还买啊，您可害死我了知不知道？昨天您刚走，韩大人就差人来买老鹅，这是个多好的跟韩大人缓和关系的机会啊，可全给您搅了，今天无论如何也不卖给您了。”

陈瞎子嘿嘿一笑，说：“皮三，你想不想转运？告诉你，我可掐指算过了，这三天就是你人生转运之时，但条件是你这三天必须一切听我的，否则，以后一辈子受穷就不要怪我了。”

皮三一听吓了一跳，陈瞎子指定的穴地里能发现钱龙，那一定有些手段，看样子不能不听他的，当即叫道：“卖卖卖，几只老鹅全卖给您还不成吗？”endprint

陈瞎子提着老鹅走后，皮三还在发愣，突然门口一暗，有人进来了。再一看，我的个天，又是昨天那位衙役！

只听得这位爷大声嚷道：“我说皮三，我又来买老鹅了，这韩大人也怪了，非你家老鹅不吃。快，拿老鹅来！”

皮三这一惊非同小可，面如土色地叫道：“老、老爷，老鹅又卖、卖光了！”

衙役一下子火了，咬牙拍桌叫道：“昨天我被韩大人狠狠骂了一顿，说我办事不力，连个老鹅都买不到，想不到今天还是买不到，你这是专门跟我作对啊？行行行，算你小子有種，咱走着瞧！”

衙役气哼哼地走了，皮三呆若木鸡，围过来看热闹的一帮子人也是一脸惊诧，这韩大人莫不是疯了，扬州城满大街小巷的老鹅，怎么专要吃皮三的老鹅？

第三天，皮三早早做好了几只老鹅，就在这时门口有鸣锣声，再一看，菩萨老爷，众星捧月中韩大人亲自驾临了！

却见韩大人脸上半分怒意也没有，而是和颜悦色地说道：“皮三，今天有老鹅吧？”

皮三只会点头如鸡啄米，说：“有有有，大人，您亲自登门，活生生折煞小民了。”

望着韩大人留下白花花的银子，提着几只老鹅喜滋滋地离去，皮三傻了，一条街也轰动了。

这以后，皮三的生意一下子火了，半个扬州城的人都来买他的老鹅，皮三一边忙得脚后跟打屁股，一边想为什么会火，可就是弄不明白。

这天忙完了，正歇会儿喝杯茶，门口有人叫道：“皮三，你发财了怎么也不请我喝老酒吃老鹅？”

皮三一看，忙站起来叫道：“是陈大哥啊，快请进！一段日子不见了，可想死我了。”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陈瞎子。两人就着老鹅，两杯酒下了肚，陈瞎子笑嘻嘻地说：“我说皮三，我报答得怎么样啊？”

皮三说：“陈大哥，我也正要问您这个问题哩，我这生意怎么突然就火了呢？”

陈瞎子一边大嚼着可口的盐水鹅，一边说：“现在还不明白？你这傻瓜，我捣的鬼呗。还记得我给韩大人看风水的事吗？当两锹挖出钱龙后，他一下子折服了，然后第二天我跟他说，他刚刚仙逝的老父托梦给我了，说要吃老鹅，而且非皮三的老鹅不吃。韩大人此时对我是言听计从，于是一连两次派人上你家买鹅。第三天我又找到韩大人，说他老爹又托梦给我了，老爹生气了，连个老鹅都吃不到，全是因为您没有诚心，没有亲自上门买。韩大人这下慌了，这才有了他亲自登门的事。”

陈瞎子最后说：“韩大人是什么人？扬州城的知府啊，他老人家亲自登你的门，那还得了？你这招牌想不火都不成啊！”

皮三这才恍然大悟，一时感激不尽，又喝了两杯酒后，问道：“还是陈大哥厉害，竟能看到穴地下有钱龙，了不得啊！”

陈瞎子酒喝多了，满脸酡红，一听这话乐得哈哈大笑，说：“别人信这个，你也信？我只不过事先埋了两条青蛇而已，哈哈，打嘴打嘴，再胡嚼就砸了自个儿的饭碗了！”

皮三也快活地笑起来。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