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思邈“大医精诚”形成背景探析

2018-01-22 10:20夏洁楠曹洪欣
中国中医基础医学杂志 2018年2期
关键词:律法太医孙思邈

夏洁楠,王 乐,曹洪欣

(1. 黑龙江中医药大学基础医学院,哈尔滨 150040; 2. 中国中医科学院研究生院,北京 100700;3.中华中医药学会,北京 100029)

《大医精诚》篇出自隋唐名医孙思邈《备急千金要方》,在其著作开篇便以单独篇章提出“大医”必备素质,从博学精勤、仁慈恻隐、澄神定志等方面阐述了“精诚大医”的内涵,被后世奉为医生医德修养的圭臬。本文从社会、经济、文化以及先贤医家影响等方面分析《大医精诚》篇产生的历史背景,旨在倡导文化自觉与文化自信的健康中国建设中,弘扬“大医精诚”医德医术风范,为民众健康服务。

1 “大医精诚”产生的社会背景

1.1 隋唐时期社会政治、经济的影响

孙思邈生卒年一直备受争议,现今整理出版的《备急千金要方》编者多以公元581年至682年为其生卒年限,主要生活在隋和唐代前期。《备急千金要方》成书约为唐高宗永徽三年(652年),隋唐时期社会政治和经济情况对其学术思想的形成有着重要影响。

隋代结束了近300年的分裂局面,长期分裂和动荡后社会渴望统一和平。隋初国家对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都进行了巨大变革,实行“三省六部制”巩固中央集权,正式推行科举制度,均田制减赋役,严明律法制定《开皇律》,推崇朴实文学,这些适合时局的开明政策,促使民众进入积极朴实的学习生活状态。然而随着貌阅、析户、税外收费等沉重赋税,甚至严苛重刑渐被提倡,加之隋朝后期沉重劳役,民众生活水深火热,社会风气随之而变。唐朝建国后,汲取隋朝短暂亡国的教训,一脉相承于隋朝早期的社会制度、律法和文化,以兼容并包的态度创造了非常繁荣的“贞观之治”。这一时期,国家重视农业发展,人口增长迅速,然社会也渐而走向崇尚奢华之风。

《备急千金要方》成书之前,社会处于饥寒动荡中,随着唐初政治经济制度的开明,国家逐步繁荣富强,“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民众道德意识被重新捡拾,有志之士著书、发言呼吁德行回归。加之隋唐时期政治开明,律法完备,对德行具有一定约束和引导作用。另外社会繁荣稳定的景象,也需要道德意识的提升促进发展。在这种社会状态的更迭中,道德意识成为社会急需。医学作为关乎性命的“至精至微之事”,断不能求于“至粗至浅之思”,孙思邈正是在这种社会背景下,率先提出“大医精诚”,并作为其著作论医德的开篇之作。

1.2 隋唐时期医疗制度及相关律法的影响

隋唐时期,社会更加注重医学对维护健康的作用,逐渐摒弃“医技为贱业”的偏见,皇帝们多主动学习养生、诊疾、制药,关注医疗与社会的关系。如《旧唐书·马周传》云:“周病消渴,弥年不瘳……太宗躬为调药。”唐太宗博览医书,具有一定的医学知识和诊疗能力,甚至从医学知识中得到启发而改变国家统治策略。隋唐时期医学知识具有更明确的规范性,产生制度严谨的行医和授业机构太医署。《宋大诏令集》辑录隋朝历史,有“医术优长者……以实太医之署”的论述,从业人员分工也逐渐明确,至唐朝太医署职能更加清晰,并制定了《医疾令》等相关律法文书。

隋朝太医署设医、按摩、咒禁三科教授生徒,明确规定人员数量。《隋书·百官志》记载:“太医署有主药二人,医师二百人,医博士二人,助教二人,按摩博士二人,祝禁博士二人。”《新唐书·百官志》中记录唐“太医署”规模:“太医署令二人,从七品下……医师二十人,医工百人,医生四十人,典药一人,针工二十人,针生二十人,按摩工五十六人,按摩生十五人,咒禁师二人,咒禁工八人,咒禁生十人。医博士一人,正八品上;助教一人,从九品上……针博士一人,从八品上;助教一人,针师十人,并从九品下……按摩博士一人,按摩师四人,并从九品下……咒禁博士一人,从九品下。”可见当时对太医署人员规定十分严谨。值得提出的是,自隋唐以来咒禁等与巫术密切相关的从业者渐不被人们所信服,太医署咒禁科人数逐步减少,地位降低,从业范围变窄,一定程度上扭转人们崇尚巫术的风气。且由于推行地方医学教育,迫使“巫祝”纷纷转行,而对医生职责要求则更加明确。

冯卓慧等[1]认为,近年由中国社科院《天圣令》整理课题组复原出的唐代开元时期《医疾令》,佐以唐代律法《唐律疏议》,使我们对唐代的医政和医学教育制度、医生资格考试制度、分科制度、医生巡医制度、医疗犯罪的惩治法律等有关医疗法律制度有了深入了解。《医疾令》不仅有对教育分科、教学方法、药物管理、公费医疗等方面律条有严格的规定,还有严苛的教学考试、升级制度和违法行为制裁制度。如文中规定:“诸医、针生、博士一月一试,太医令、丞一季一试,太常卿、丞年终总试……若业术灼然,过于见任官者,即听补替,其在学九年业无成者,退从本色。[2]”唐朝对医师欺诈、法医检验不实等均有明确处罚条例。如《唐律疏议》:“诸医违方诈疗病,而取财物者,以盗论。[3]”这些严明律法促进医疗从业人员的道德提升,“大医精诚”的理念正是基于当时的社会风尚形成的。

2 “大医精诚”形成的文化背景

2.1 儒、释、道思想的影响

隋唐早期皆推崇儒学,进而儒、释、道兼容并存。吕思勉《隋唐五代史》中有:“隋及唐初,所冀望于儒家者,为化民善俗,以革任法之治。观隋文帝劝学行礼之诏,唐太宗诏天下行乡饮酒礼,可以知之。[4]”隋文帝早年久经战乱,渴望吸取众长,以维护和平繁荣的包容思想治国,主张调和儒、释、道思想,晚年大力支持佛教,形成佛教为主、佛道儒兼容并存的局面。唐太宗在大力支持儒家典籍整理的同时,重视释、道之言。孙昌武《隋唐五代文化史》言:“唐室立国,自承为老氏宗枝,于武德八年(625年)排定三教次序:先老、次孔、末释。尊老意在神化自宗;其一朝证治、法律、伦理则以儒教为根本;对佛亦兴崇不怠”[5],并有“三教虽异,善归一揆”之语。隋唐时期学习北齐、北周,以儒为本,道释为辅,三教齐立,所谓“儒与玄、佛合流,好言名理者,隋、唐之世,亦未尝绝”[4]。正因如此,隋唐“在思想、学术领域表现出更弘阔的兼容并蓄气度和博采众长、为我所用的魄力”[5],对民众的思想、德行产生了重大影响。

“大医精诚”正是在这种儒、释、道思想兼容并存的时代形成。《旧唐书·孙思邈传》中记载其年幼即“善谈庄、老及百家之说,兼好释典”。《备急千金要方》中多处有道家思想的体现,在其与初唐诗人卢照邻的一席言论中,常提及《周易》、道家之言谈论“处世做人”“修性养心”等问题。

“精诚”一词出自《庄子·渔父》:“真者,精诚之至也,不精不诚,不能动人。”《大医精诚》中“澄神内视”“人行阳德,人自报之”等多出于道家著作。为传法方便,佛陀常被称为“大医王”[6],篇中以“大慈恻隐之心”“普同一等”“至于爱命,人畜一也”等佛家思想论述医德修养,告诫医者爱人及物、慈悲济危。文中处处体现“仁”的理念是儒家思想的核心。《孟子·梁惠王上》:“医者,是乃仁术也。”孙思邈“大医精诚”理念与儒、释、道思想密切相关,是时代背景下个人修养与学术智慧的集中体现。

2.2 先贤思想的影响

精湛医术、崇高道德历来是医生的不懈追求,中医典籍中不乏论述医术医德之文。《素问·徵四失论》中黄帝与雷公讨论诊疗中过失,以“谬言为道,更名自功”“治数之道,从容之葆”等论述,从讨论过失中指出提升医德医术方可为良医。张仲景《伤寒杂病论·序》指出:“怪当今居世之士,曾不留神医药,精究方术”,而“惟名利是务,崇饰其末,忽弃其本”,谈及宗族因病死亡骤多,良医难求,而“勤求古训,博采众方”,精究医药,以神农、黄帝、扁鹊、仓公等诸医家为师。孙思邈深受先贤思想的影响,在《备急千金要方》序中大段引用张仲景之言,《大医精诚》篇与之遥相呼应。

《备急千金要方》序中从“清浊剖判”宇宙产生到“仓公,仲景”等医家出现,叙述医学产生至“当下”的发展。孙思邈以《大医习业》为全书第一篇,提出为大医者,需“谙《素问》《甲乙》《黄帝针经》、明堂流注、十二经脉、三部九候、五脏六腑、表里孔穴、本草药对,张仲景、王叔和、阮河南、范东阳、张苗、靳邵等诸部经方,又须妙解阴阳禄命,诸家相法及灼龟五兆、《周易》六壬”“五经”“三史”“诸子”“庄”“老”等书籍。“青衿之岁,高尚兹典;白首之年,未尝释卷”。孙思邈勤学苦研,汲取众多先贤理论,采集汉魏六朝及当时医学典籍,分门别类,“博采群经,删裁繁重,务在简易”,著成《备急千金要方》。“大医精诚”理念是在儒、释、道思想的基础上,在先贤医家尤其是张仲景医德医术影响下形成的。

综上所述,孙思邈“大医精诚”理念正是在分裂统一的社会更迭背景下,基于民众对政策开明、律法完备、社会公德的需求,兼容并蓄儒、释、道优秀文化以及先贤诸家先进思想,结合医学发展现状与需求而产生的。

在大力倡导文化自觉与文化自信的当代,弘扬“大医精诚”的医德医术风范,构建良好的医疗保健

环境,是实现健康中国建设目标的关键。作为中医药人,有责任继承、秉持、追求“大医精诚”的优秀文化,在维护民众健康的同时,使中医药不断发扬光大。

[1] 冯卓慧,王霖冬.从唐开元《医疾令》看唐代的医疗法[J].西安财经学院学报,2013,26(1):102-112.

[2] 中国社科院《天圣令》整理课题组.天一阁藏明钞本《天圣令》校证[M].北京:中华书局,2006.

[3] 唐律疏议·卷二十五[M].北京:中华书局,1983:452.

[4] 吕思勉.隋唐五代史[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14.

[5] 孙昌武.隋唐五代文化史[M].上海:东方出版中心,2007.

[6] 义净.南海寄归内法传[M].北京:中华书局,1995: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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