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玮
英文中的“china”,有着“中国”与“陶瓷”的双重意思,清晰地表明中国就是“陶瓷的故乡”。
改革开放元年出生的徐辉,祖辈就与陶瓷结缘,绵延家族多代,秉持着陶瓷文化的薪火,不曾离弃,坚守至今。陶瓷世家出身的徐辉,在这条路上砥砺前行、持续摸索、潜心耕耘、敢于创新,逐渐确立了属于自己的标志性陶艺元素,用丰富的陶瓷语言呈现着心中的美。
中国陶瓷因其极高的实用性和艺术性而备受世人的推崇。如果把陶瓷比喻为一门土与火的艺术,那么徐辉一定是既懂得泥土的语言、又拥有炽热情怀的艺术家。陶土在他手中出神入化,被赋予灵魂,人们似能从那陶土中听到生命搏动的交响。
他曾多次获中国陶瓷茶具设计大赛金奖、中国艺术精品博览会金奖、中国工艺美术精品博览会银奖、中国文化产业博览会银奖等,并被原文化部授予“中国优秀青年设计师”。作为一名陶瓷艺术家,把陶瓷艺术引入千家万户,将陶瓷工艺做出人文关怀,打造陶瓷独有的品牌,引领更多的人传播陶瓷文化,将陶瓷文化的精髓传承下去是徐辉一直以来的梦想,他孜孜以求着。
因瓷而兴的景德镇是一个“泥作火烧”的世界,其千年不灭的窑火孕育了一个极具代表性的中华文明符号——陶瓷。1978年,徐辉就出生在“瓷都”江西景德镇。在后来的聊天中才发现,徐辉“本姓毛,浙江省宁波市奉化区溪口人,与蒋介石原配毛夫人同族”。
抗战期间,徐辉的曾祖父加入过国民党的一支主体是宁波人组成的青年军,解放战争期间跟随青年军到达江西景德镇。后来国民党败退台湾,徐辉的爷爷留在了景德镇,开始隐姓埋名。“我自幼随亲爷爷住,但记事起我一直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与父亲的爸爸不同姓、而喊徐姓陶瓷艺人为爷爷。”
1987年10月中旬,台湾当局宣布开放台湾居民到大陆探亲。至此,两岸打破了自1949年长达38年的冰封期,两岸同胞交往才日益密切。这时,政策宽松了,徐辉的爷爷才告诉徐辉自己的真实身世,徐辉才明白自己原来与徐家叔伯仅是干爹关系、自己的亲爷爷与父亲一直在跟徐家学陶瓷活儿,自己的许多亲戚其实在台湾。
受谁的影响比较大?与父亲的关系怎么样?徐辉坦言:“因为自幼和爷爷一起生活,相比较而言,自己受爷爷的影响比受父亲的影响要大得多。爷爷是很传统的,且有一定文化水平,记得小时候爷爷读的都是文言文类的书,他对我非常严厉,但我与爷爷感情最好。父亲也是陶瓷艺人,在家中排行老三,只不过父亲做的是工业陶瓷领域——工业陶瓷和生活陶瓷不是同一个领域。”
粮票,一个时代的记忆。作为78年生人,经历过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过渡的徐辉对票券岁月有特别的记忆。当年,城里人把粮票称之为“吃饭的护照”,没有它便吃不上饭。“我大概84~85年就记事了。记得我读小学后,每个月会多发一点粮票,交给爷爷,爷爷说‘很好,上小学了。过年杀鸡,上交鸡毛去换领洋皂。大概快上高中了,就不用粮票了,想吃啥吃啥,想买啥买啥,商品琳琅满目,货源充足。当年除了有粮票外,还有肉票、蛋票、糖票、服装票等,票券繁多,一些有关电器、自行车、手表等贵重物品更是一票难求,毕竟这类商品稀缺。”票券年代的沉重记忆,记载着中国曾经的苦难历程。徐辉没有想到,随着市场经济的推进,许多商品开始敞开供应,粮票等票券慢慢退出了历史舞台,而渐渐成为收藏者的新宠。“当然,那些票券当年对保障供应、稳定人心起到了作用,尽管给人们的生活带来了不便。改革开放这么多年,我们国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從贫穷落后到繁荣昌盛,我们这一代人就是见证。”
1978年,计划生育政策正式写入宪法。1979年1月17日,全国计划生育办公室主任会议召开。10天后,新华社以一篇名为《进一步控制人口增长速度》的稿件转述了此次会议的主旨:“对于只生一胎、不再生第二胎的育龄夫妇,要给予表扬;对于生第二和二胎以上的,应从经济上加以必要的限制。”这是我国强制推行计划生育政策的起点,此前的计划生育工作一直是政府以少生为方针的倡导性活动。这一年,全国27个省、市、自治区出台了各自的“计生条例”。因此,徐辉属于生长在一个新旧交替的改革年代的特殊群体,是第一代独生子女。
“我单名‘辉,其实就是‘光辉的意思,感觉自己的名字有那个年代的背景,那个时候男孩子叫‘辉的很多。”时段上,很多人都把“徐辉们”当作1970年代人,但在性格表现上很多人又把“徐辉们”归为1980年代人。同样是成长在三人家庭模式的独生子女,有人戏言他们是中国品尝孤独感的第一代人,既没有1970年代人常有的迷惘与困惑,也没有1980年代人具有的大胆与放纵。
回忆起自己的中学时代,徐辉的眼里流露着另外一丝深意:“那时候每天一睁开眼就是画画,刮风下雪也得坚持,就连周末、过年都很少有休息的时间。”那时的他偏爱摇滚乐,并受到西方绘画思想的影响,喜欢那种后印象派充满张力的绘画风格。
长大后,徐辉才真正清楚:中国是世界上最早应用陶器的国家之一,而景德镇是中国著名的瓷都。早在汉代,景德镇就开始生产陶瓷。自元代开始至明清,历代皇帝都派员到景德镇监制宫廷用瓷,设瓷局、置御窑,陶瓷工业非常繁荣。1700多年的瓷文化,熏染了这片深厚的土地。而徐辉就是来自这片土地上一个陶瓷世家的陶艺人,他的祖辈一生都与山水为伴,与土壤相亲,坚守着陶艺事业,他生来就与陶瓷有着不解之缘,从小就与陶土打交道,耳闻目染是陶瓷厂里的陶瓷文化。“家族里大部分人也聚集在陶瓷或者陶瓷创作领域,在报考大学的时候,我就自然想去陶瓷艺术类的专业。”
徐辉如愿考上景德镇陶瓷学院艺术系。在这里,他开始了一段全新的求艺之路,也遇到了对自己影响颇深的恩师余威。徐辉说,余威老师是一个内心狂热的人,“为了感受农民的艰苦,他甚至可以去山上挖洞三个月”,这种对生活的热爱与对艺术的执着深深地影响着徐辉。余威曾对徐辉说:“你一定要去追逐内心的太阳。”这句话,徐辉一直记在心里。
徐辉大学毕业时,中国高校毕业生已开始面临由统分到自谋职业的改革,他们这一代比师兄师姐们更多地体会了“压力”这一词的真正意义。“我在读大学的时候,有一个大学同学是宁波的,17岁时一个假期里我到同学那里玩,便喜欢上了宁波的开放,也向往宁波的生活。可能冥冥之中有注定,自己就是要留在宁波,当年没有想到自己祖籍就是宁波。”
毕业后,徐辉并没有回到景德镇,而是来到了宁波,与其说这是一种闯荡,倒不如说是一次溯源,他内心对这里始终怀有一份故乡情结。“在读书的过程中知道,宁波很早就产瓷,海上丝绸之路最早不是景德镇的瓷,而是宁波越窑的青瓷。可以说,宁波的越窑青瓷是中国的‘母亲瓷,比景德镇陶瓷文明更早,在后面的发展中由于各种原因,自唐朝以后就慢慢衰败了。可能由于自己身上流淌着宁波的血,又在景德镇这个瓷都长大,作为一个景德镇长大的宁波人,身上有天然的使命感,愿意做两地的‘交流大使。如果能把千年瓷都与现代海港城市连接起来做些陶瓷艺术交流,就已经很满足了。”来到宁波后,徐辉发现,宁波还是中国原始陶瓷的诞生地,这让他的内心十分欣喜。
宁波和景德镇,一定意义上讲这两个地方都是自己的故乡,承载着中国陶瓷的辉煌。徐辉内心充满了一种使命感,他决心要嫁接两地的陶瓷文化,让宁波越窑青瓷“新生”。
到了宁波,徐辉才真切感受到宁波的越窑青瓷曾有的那段辉煌历史——当地是我国现烧造沿用时间最长的窑址之一,自创烧以来一直引领国内外制瓷技术发展。然而,越窑青瓷在1000多年前已经消失了,关于越窑青瓷消失的原因有很多,但徐辉认为,社会经济与审美情趣的变化是最重要的原因。为了让宁波越窑青瓷能够重新焕发光彩,成为现代人喜欢的陶瓷艺术品,他感觉自己肩负着一种传承的使命,不仅要传递青瓷的传统制作工艺,更要颠覆传统,在功能和设计上注入一些现代的东西。后来,徐辉又到中国传媒大学进修,还就读于浙江大学艺术学院,取得硕士学位,不断提升自己的艺术素养。
徐辉说:“中国陶瓷能够得到世人的喜欢,它的魅力不止于艺术品,它更是生活的容器。”徐辉创作的陶瓷品,是关注人们生活的,你能在他的作品里看到许多现代元素的融合,传统与现代结合后的全新瓷器,更被现代家庭喜爱。他认为,陶瓷是空间艺术的一部分,而他要做的,是用自己的眼光,带领大家发现美,为生活创造美,这是一个艺术家应该去做的。
2008年4月,徐辉在宁波国家高新区成立了宁波瓷方向陶瓷发展公司。没多久,徐辉将公司迁入工业设计街区即现在的和丰创意广场,工业设计街区的遗址是和丰纱厂。为了让更多的人认识自己做的瓷器,徐辉还创建了自己的品牌“和丰瓷”。他说:“在和丰创意广场中有很多的创意产品,而且它们都有宁波工业的根,在这里更能激发艺术的火花。和丰瓷的由来是起源于宁波标志性企业和丰纱厂,它曾是中国近代第一家工业企业,代表了宁波近代工业的文明,是宁波人的骄傲。”他希望,和丰瓷能秉承和丰纱厂老一代人开拓进取的精神,以传扬中国本土文化为己任,成为宁波瓷器乃至中国瓷器的代表。
在公司创立之初,徐辉的公司只有两名员工。这样一来,管理、设计、研发、搬运、跑业务等工作自己都得参与。为了提高公司的知名度,让甬城陶瓷界的朋友更了解自己的“和丰瓷”,徐辉经常以公司的名义举办瓷器沙龙。
有人说,机会总是给准备好了的人。无疑徐辉是一个有准备的人。新世纪里,政府扶持文化产业,文化产业进入大发展时期,徐辉乘着这趟“列车”找到了方向。“任何文化要在一个城市落地必须要根植于本土文化,文化产业的方向是挖掘本土文化,那是不是可以设计一款瓷器与宁波的本土文化结合起来呢?”徐辉了解到宁波的红帮文化、慈孝文化、禅茶文化非常有名,他首先将瓷器与红帮文化结合,设计了一款作品——“服饰陶瓷”。
模特身形的青瓷上,肩颈处缝上了几根红线,活像穿了一件旗袍。这便是徐辉设计“和丰瓷”的第一代产品。“其实我在决定来宁波的时候就有了这个产品的构想。宁波的红帮服饰文化很有特色,我想如果能把瓷器和红帮文化融合在一起,那么一定能有很大的市场。”徐辉说,其实就是给陶瓷穿上宁波装。这款作品一经亮相,就因其新鲜的视觉效果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成功一定要创新,有独特的东西带给消费者,我的创新点就在于将宁波红帮文化与陶瓷结合,设计出独一无二的服饰陶瓷。”
慢慢地,徐辉的服饰陶瓷被越来越多的人熟知,宁波很多服装企业纷纷采购服饰陶瓷作为对外推介的礼物。随之,徐辉对服饰陶瓷的设计也更为大胆,将更多创新的服饰陶瓷搬上了展示台。
凭着这股创意,他在2010年宁波服装节上获得了人生的第一桶金。他设计的陶瓷吊牌在服装吊牌上注入了陶瓷的元素,产品一亮相服装节就获得了200万元的订单。服饰陶瓷还获得了新加坡、中国台湾等地企业的青睐。
和,谐也;丰,大也。徐辉说,和丰瓷的理念是以“和”为中心,以“家”为主题,从“健康角度,环保角度,实用角度,审美角度”出发,实现艺术品与生活必需品的完美结合。近年,徐辉开发了和丰瓷的十里红妆系列,他通过瓷器与宁波红妆文化结合,研发了一系列喜庆陶瓷用品,深受市场欢迎。徐辉认为,在工艺和材料都日臻成熟的今天,陶瓷作品的思想内核才是它的灵魂,要不断创新,不断注入新的东西。
“有没有你相对比较看重的作品?”“如果有的话,那我想推荐‘缘圆这款,寓意中国人讲究缘分,也讲天圆地方这个概念。这个产品的创意在于上面是越窑青釉,下面是景德镇的粗陶工艺,该作品被用作国礼送给前联合国秘书长安南收藏,也被前法国总理收藏。第一次做这种大胆尝试取得了成绩,后面就更有信心去做这类创新与尝试。”
谈及宁波当代越窑发展面临的问题,他坦陈:“主要还是从业人员不足,尤其后备人才储备不足,因此自己这些年致力于后备力量的培养,宁波财经学院开设的陶瓷艺术专业,包括成立研究院也是為人才储备做准备。”陶瓷艺术家身份之外,徐辉还是一名教师。他坚持在各大院校教授艺术设计。他说,自己很享受和学生碰撞交流的过程,这让他时刻保持不断提升自我与专业素养的醒觉。
近年来,徐辉一直奔走于宁波和景德镇两地,在他的倡导下,两地艺术院校联合成立了宁波当代越窑青瓷研究院。他说:“艺术家会老去,要延续青瓷文化,还是得依靠年轻人。”徐辉考虑到要把陶瓷文化普及到社会中去,必须发展艺术教育事业。在多番努力之下,2016年他创建了徐辉艺术学校,传承和弘扬中国本土文化,发扬陶瓷艺术。
作为新越窑文化倡导者,徐辉是当地为数不多的学院派陶瓷艺术家。近些年,徐辉致力于越窑的发展与复兴,并且结合景德镇的陶瓷,在当代越窑的创新发展上屡有斩获,曾获“宁波市工艺美术大师”“2013品牌(宁波)年度杰出人物”等称号,系文化部、财政部文化产业创意人才扶持计划重点扶持青年设计人才。受访时,他一次次谈到:“把越窑青瓷和景德镇陶瓷工艺进行结合,更好发扬陶瓷文化,肩负责任和使命感。艺术是要看未来的,艺术要有时代感!”他说,自己与宁波本地的艺术家思路也有差异,他不满足于传统技艺的复制,而是主动融入当代的元素,为当代越窑的发展贡献新鲜元素。谈及越窑青瓷未来的发展方向,徐辉说:“曾经的越窑青瓷跟宗教有关,它只被贵族使用,并未在老百姓中普及。”如今他希望越窑青瓷走进人们的生活。
陶瓷产业作为我国历史悠久并且独具特色的产业,要想获得更好的发展,理应在“一带一路”时代背景下抓紧机遇、创新发展。徐辉认为,“一带一路”背景下,中国陶瓷走出国门是对中国传统陶瓷文化的一种继承和发扬,中国陶瓷如果在“一带一路”这个时代浪潮下获得巨大的推力,那么能获得良好的发展,可以提升中国陶瓷在世界的地位,藉以打开中国陶瓷在世界的市场。“可以通过高水平、高质量的陶瓷文化艺术活动的举办,让中国陶瓷文化更加广为人知,实现中国陶瓷文化与世界的对话,更好地走向世界。”让他高兴的是,当前,我国陶瓷产业正在积极抓住“一带一路”所带来的时代机遇,在传承传统陶瓷文化的基础上进行创新,积极参与到国家“一带一路”的建设大局中,将陶瓷文化作为中国的名片,让更多的人认可中国陶瓷文化。
问及徐辉陶瓷艺术之外的生活,他兴奋地说:“个人喜欢自驾游。之前就已经自驾游去过西藏,但是后来又特别想去,结果原来约好一起的小伙伴接二连三放鸽子。于是,自己毅然一人去了,一个多月里自驾游。平时工作很忙,事情很多,难得有时间思考,经常会问自己:徐辉,你还能干什么?就这样一辈子吗?你还能创作出什么?有时候在旅行的路上也是在寻找答案,放空、吸收。”
“旅游和陶瓷艺术创作,应该有相通的地方,带来过哪些艺术灵感?”他一听,放下茶杯笑了:“肯定有的,我一般去旅游喜欢跑古镇,走古村落,或者去少数民族聚居地,正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旅行是孤独的,是苦的,可以磨炼心智。在旅行中感受文化差异,文化碰撞有时也会有触动,不断地自己问自己。回来后,会更坚定要做正确的事,那就是发扬光大当代越窑。就像创办当代越窑研究院一样,一开始很困难,别人都说你不可能做成,但是你坚持去做,做着做着,路就宽了。”
这么多年,徐辉从未停止过自己的脚步。那些走过的山水和土地,从此便贮藏在他心里,带给他无穷的灵感。未來的路还很长,一种力量支撑着保持初心、又独具匠心的徐辉在陶瓷艺术的道路上求索着。前行的路上,他从不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