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医家林珮琴与唐宗海论治鼻衄对比研究*

2018-01-21 18:11刘旭莹李登雲张一昕
中国中医急症 2018年10期
关键词:虫类犀角林氏

刘 宇 刘旭莹 韩 雪 张 玉 辛 雨 李登雲 张一昕

(河北中医学院,河北 石家庄 050200)

血由鼻道而来,从鼻孔流出,称为鼻衄,是中医临床常见病证之一。早在《黄帝内经》中便有关于本病的记载,《素问·五常政大论》有言“少阴司天,热气下临,肺气上从……喘、呕、寒热,嚏,鼽衄,鼻窒”。其后历代医家均有论述阐发,融会新知、多有创见,至明清时理法方药日臻成熟。林珮琴与唐宗海均为清代著名中医学家,所著《类证治裁》与《血证论》均被后世奉为临证圭臬,其中关于鼻衄的论治思辨缜密,论治精巧,各具千秋,值得后学进一步提炼总结,继承发扬。

1 论发病,林氏主归“三因”,唐氏求理“二阳”

鼻衄虽系局部病变,但二位医家均从整体思量,详审病源,见微知著,在病因学上提出了深刻的见解。林珮琴在《类证治裁·衄血论治》中,遵隋代巢元方“三因”学说,将衄血的病因概括为内因、外因与不内外因三类[1]。 外因包括“风寒壅盛”“温热风暑”和“火邪亢极”等,内因包含“阳虚致衄”“思伤心脾”“劳伤元气”“怒伤肝阴”“欲伤肾经”“胃火血升”等,不内外因涵盖“努力负重,伤中损络”和“酒升血沸,面赤汗多”[1]。 其中,对“阳虚致衄”的论述,独辟蹊径,堪称对衄血病机的重要补充,并提出了“阳虚治宜温摄”的原则。鼻衄之名,自《诸病源候论》首次出现后,隋、唐、宋、金、明几代医家多以火热立法,鲜有从阳虚论治者。时医见出血者,均习惯辨为火热亢盛、迫血妄行,遂投苦寒峻烈之品,或肾阳虚衰,火不暖土,损脾伤胃,中阳被遏,失其温煦统摄之职,则血不循常道,溢出清窍,发为鼻衄[2],即所谓“正气一衰,阴邪上逆,十居八九;邪火气致,十仅一二”[3]。对于阳虚鼻衄的诊治,林氏推崇黑神散,该方出自《太平惠民和剂局方》卷九,原是为活血化瘀、催胎下胞而设,林氏巧妙地将其用于阳虚血证的治疗。方中干姜、肉桂辛热善走,温散瘀滞,阴中寓阳,去恶生新;熟地黄、当归、赤芍补血和营,加以甘草缓中益气,气充则血自生矣;又入黄酒,以助药力之捷。诸药合用,共收温阳益气,补血逐瘀之功。唐宗海则遵《金匮要略》“热伤阳络则衄血,热伤阴络则便血”之旨,从“鼻根上接太阳经脉,鼻孔下夹阳明经脉”入手[4],认为鼻衄主要责之于太阳、阳明二经的病变,他提出“太阳之热不得发越于外者,必逼而为衄”和“阳明燥气合邪而致衄”的致病理论[4]。太阳当令,春夏阳气或因郁热,或因风瘟,或因失汗而丢失或瘀闭,则邪气不除,壅而为衄;阳明主和,本应收固,若遇燥火损其脉络,则逼血上行,发为吐衄。值得一提的是,唐氏还将太阳、阳明的调治与冲、督二脉的燮理有机结合,认为“督脉丽于太阳,故以治太阳者兼治督脉;冲脉丽于阳明,而以治阳明者兼治冲脉”,拓展了本病的论治思路[4]。由此可见,林氏详审病机,条分缕析,强调“三因论治”,凸显辨证大家的本色;唐氏则功专血证,发皇仲景之义,融会新知,尽显经方之妙。

2 论治法,林氏尤擅调气,唐氏主疗肺肝

气为血之帅,血为气之母。林氏在论治包括衄血在内的一切血证时,深谙气血相依之道,遵“下血必升举,吐衄必降气”之理,主张用气机的调控来指导血病的治疗[5]。诚如孙一奎《赤水玄珠》之言“盖血随气行,气和则血循经,气逆则血乱溢”;龚廷贤在《寿世保元》中亦提到“气行则血行,气止则血止,气温则血滑,气寒则血凝……故人之一身,调气为上,调血次之,先阳后阴也。”林氏在鼻衄的论治中,根据“气和则血循经,气逆则血越络”之理,鲜明地提出“凡久衄须加气药,所以引血归经”的原则[1],灵活运用各种调理气机之法[1],随证治之,游刃有余。降气善用山栀子、枳壳、紫苏子之品,以治衄之因于火邪亢盛或温热风暑;益气常遣黄芪、白术、人参之属,以治衄之因于劳伤元气,咳嗽发热;纳气常推枸杞、菟丝、山药之类,以治衄之因于欲伤肾精,阴虚失纳;顺气力主生地黄、白芍、陈皮之群,以治怒伤肝阴,火冒头晕。唐氏治衄,则重在脏腑,尤理肝肺。肝主气机,具升发之性,体阴而用阳,肝气易郁,肝阴易伤,肝血易耗,肝又为五脏六腑之贼,稍有不舒、不濡、补养,则乘木侮金,横逆冲上,生风动血,诸症蜂起;肺合皮毛,与外界相通,倘有毒邪侵犯,则首当其冲,又开窍于鼻,故稍有壅闭,则郁而化热,发为鼻衄[6]。唐氏指出,鼻乃总系肺经之窍,血乃总系肝经所属,肝主血,肺主气,因此“且不问春夏,不分秋冬,总以调治肝肺为主,生地黄汤主之”,还进一步引申[4]道“盖不独衄血宜治肝肺,即一切吐衄,亦无不当治肝肺也”。对于肺,主张清泻肺火,疏利肺气,多用麻黄宣肺,桑皮、葶苈子泻肺,黄连、麝香通肺,元参补肺、天冬、五味滋肺,达到“肺气清则太阳之气自清,而衄不作矣”的目的[4]。对于从肝论治的方药,唐氏论述不多,可从生地黄汤中窥见一斑,该方由生地黄、黄芩、川芎、桔梗、侧柏叶、蒲黄、栀子、白茅根、阿胶、白芍、牡丹皮、甘草、莱菔汁、童便等组成,唐氏称此方“以治肝为主,以肝主血故也”。其中生地黄之清润,可滋养化源,止“吐衄折伤”;川芎气温,活血行气、祛风止痛,上行以清阳经,止头痛而行血室,养新生血有神灵;白芍柔肝平肝、养血调经、缓急止痛,牡丹皮清肝退热,以上几品,效专力宏、体用兼顾,可保风木无生风动血之虞;亦有栀子、黄芩、白茅根等心肺之药,是秉承“治火先治心、降气先清肺”之理,凸显肝肺同治之义。

3 均善遣虫类药,林氏以“清”为重,唐氏以“通”为要

在鼻衄的论治中,林、唐二位医家都不约而同地使用了很多虫类中药,比如犀角、阿胶、龟甲、牡蛎、麝香、鹿角尖、龙骨、鳖血等。古代医家对虫类药的认识和应用,经过了漫长的岁月,积淀出厚重而巧妙的临床经验[7],它们中的一些具有补益强壮之能的药物,又被称为“血肉有情之品”,在疾病的诊治中发挥着独特的作用[8]。相较于植物类药,虫类药往往可依其“攻冲窜达”之性对于临床的疑难杂症及久病沉疴起到强大而迅捷的满意疗效[9]。林珮琴与唐宗海都喜用虫类药,以收祛邪扶正、通络开窍之功[10],但指导思想各有侧重,不尽相同。

林氏在《类证治裁·衄血论治》中,虽指出阳虚亦可致衄,但大部篇幅仍以“热”立论,肯定“火迫血逆”与“阴虚阳浮”在衄病发生发展中的重要作用,所选的虫类药亦均以“清”为重,多为除实热、退虚热的佳品,以求效专力宏,逐邪扶正。其中,犀角的使用竟多达5次之多,分别为“暴衄则治凉泻,犀角地黄汤、七汁饮”“若感温热风暑而衄者,宜辛润清凉。如杏仁、丹皮……犀角、麦冬”“因火邪亢极而衄者,宜苦寒咸寒。如黄连、黄芩……犀角、童便”“胃火上升,犀角地黄汤加茅花”“衄血未净,停瘀入胃,致面黄屎黑,加味犀角地黄汤”[1]。犀角味苦、咸,性寒,归心、肝、胃经,具有凉血止血、安神定惊、泻火解毒之功,诚如《本草纲目》云“(犀角)磨汁,治吐血、衄血、下血及伤寒畜血……泻肝凉心,清胃解毒……以其精灵所聚,尽得其功矣”。对于阴虚阳亢火盛者,林氏则派用阿胶、龟甲、牡蛎等[1]滋阴退热,潜阳除蒸之品以蠲除虚热,如“怒伤肝阴,火冒头晕,生地、丹皮……阿胶、甘菊”“阴虚阳浮,六味饮加秋石、龟甲、白芍、五味”“衄久成劳,照虚损治,病后小劳屡衄,石膏牡蛎汤”。

唐氏在《血证论·鼻衄》篇中认为本病的发生与太阳、阳明二经与督、冲二脉邪壅气滞、窍闭不通有关,因此在虫类药的使用中,务求以“通”为用,以顺气畅血,驱邪外出[4]。其中,麝香的使用,体现出“通窍”的思想,比如文中“以上数方,鼻塞者,俱加麝香、黄连……以开火之闭而也”的记载;鹿角尖的使用,体现出“通督”的思想,比如文中“盖督脉丽于太阳,故以治太阳者兼治督脉……止衄散去黄芪加碎补、牛膝、续断、粉葛、鹿角尖、童便、元参治之”的记载。鹿角味甘性缓,大能温补命门精血,专事通行督脉而缘合冲任,其散瘀止血之功为历代医家推崇备至。龙骨的使用,又体现出一定“通瘀”的思想,文中提到“龙骨吹鼻,能干结血孔免衄”[4]。张锡纯[11]在《医学衷中参西录》中有言“龙骨、牡蛎最能摄血之本源……龙骨善化瘀血,牡蛎善消坚结。二药并用,能使血之未离经者,永安其宅”[8]。

4 林氏顽症自有法,唐氏外治显奇功

林氏治衄,不仅以“三因”立论、辨证精确、条目清晰,而且对于鼻衄的重症、顽症也给出了详细的治疗方药,为历代鲜见,值得关注[1]。如对于“衄多,服凉剂不止”,认为其系内虚寒而外假热,主推千金当归汤;对于“衄后屡发,甚则洗面即衄”,主张以茅花煎汤,调服止衄散;对于“大衄不止,面目浮肿”,力主苏子降气汤加肉桂,以引火归元;对于“衄血未净,停瘀入胃,致面黄屎黑”,选用加味犀角地黄汤。林氏的论述,对当代医学中鼻出血伴发或并发贫血、结核、黄疸、水肿等[12]病症的治疗,有一定的借鉴意义。唐氏治衄,在深得汤药真谛之余,还精于外治[4],可建殊功。如“用十灰散塞鼻并吞咽十灰散,为极稳妥”“用人爪甲煅为末,吹鼻止衄”“醋和土敷阴囊,囊为肝所属,肝主血,敷囊以收敛肝气,则肝血自止”等等。上述外治手法,虽似难登大雅之堂,但简便廉验,渗透着古朴的论治思想,且均为唐氏亲眼所见或躬身实践而得,因此在鼻衄的急救方面有较高的价值,值得进一步深入研究。

鼻衄之疾,先贤多有著述[13],至明清时期,对本病病因病机及治法方药的研究日益深入。林珮琴与唐宗海均系清代著名临床家,躬耕临床、学验俱丰,发皇古义、融会新知,强调气血及脏腑的失调在疾病发生、发展、转归中的重要作用;临证用药时,或重于“清”,或重于“通”,辨证论治,攻补兼施,方药精当,不落窠臼,匠心独运,提出的“阳虚致衄”“肝肺同治”、善用虫药等理法经验,对后世医家颇多启迪[14],对今天的临床论治[15]仍有积极的指导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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