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雨
夜已深,小区里的一盏盏灯火都渐渐睡去了。初秋的晚风,微微凉意,她坐在窗台上,缩起了身子,明天要早起赶飞机,可她还仍未有睡意。一切似乎都已睡去,唯有路灯在樟树下,灯影幢幢,似在喃喃低语。
刚刚收拾行李的时候,又触碰到了那件白纱裙。裙子挂在衣柜的最深处,也静静地睡着,短袖、层层蕾丝、及地的裙摆,只待一阵风起,便可裙袂飘扬。想起舒淇穿着平价的婚纱、脚踩平底鞋拍的婚纱照,舒淇说,“婚纱是H&M;两年前送我的,头纱是一家婚纱店随意挑的。”说得那般轻松随意,笑得也是如此幸福自然。
“两年前”,不正是她买下这件白纱裙的时候吗?飘窗的玻璃上剪出了她的侧影,她笑着对窗上的自己摇了摇头,“算了,算了,睡去吧。”及肩的发丝却不依不饶地缠着她的脸颊。关了灯,忘了梦里是否有过这样的场景:在那清澈无瑕的碧空下,在那猎猎风中摇曳的五彩经幡前,在那拉萨大昭寺的转轮旁,在那如一轮镶嵌在高峡深谷中的新月般的羊湖畔,这一身白纱裙随风扬起,天地之间唯有飘于西藏天蓝蓝的白云与之辉映。梦里的她想过,无需任何发饰,只要拉萨的风吹起为他留的长发,就够了;只要这一袭白裙,颈上挂有他送的绿松石项链,就够了。他说过,绿松石是蓝天的精灵,而她,就是他这一辈子的精灵,她记得,他说过……
迷迷糊糊地,分不清是梦着还是醒着,一阵闹铃声将她惊醒在凌晨4点半,窗外还是漆黑一片,万家灯火还未苏醒。打开房门,父母早已收拾好了简单的行李,等着她吃早餐。“车子定好了吧?”“会不会不来呀?”父母催促着、念叨着,下了楼,来到小区门口,天色雾蒙蒙的,昨天定好的滴滴打车倒也准时。“放心好了,7点40分的飞机,来得及的。”司机说着话,帮忙把行李放在后备箱,她扶着父母小心地坐进车内,父亲的身子骨瘦削得似乎她轻轻一抬就能将他架起,而母亲偏又肥胖得走几步便要喘气,“唉”她似乎听到了心底有一声重重的叹息。坐在副驾驶座里了,司机随意地问着她,“去哪儿呀,你们赶那么早的飞机?”“到上海去,上海去,阿拉就是上海出生哦。”不等她回答,父亲便抢着说了。“去上海呀,那么近的路还要坐飞机,为什么不坐高铁,又方便又便宜。”司机好奇了,她耐心解释,“我爸妈这辈子还没坐过飞机,我也刚好就这两天的假期,他们年纪大了,也走不了远路,就去上海逛逛,顺便走走亲戚。”“这样呀,那你可真是孝顺。”司机笑着夸她。“就是的,阿拉囡孝顺得嘞……”她知道父亲要开始一路的唠叨了,皱了皱眉,但听他说得这个精神劲儿,却又宽慰了心。
早在五年前,父亲就腿肿眼花,直到看不清眼前的东西了,才肯跟着她去医院。医生看了化验单后,就摇了摇头,面部表情就已经下了审判。她央求医生不要告诉她父亲实情,医生也就只好当着她父亲的面警告她父亲,“你酒喝得已经伤了肝,你再这样喝下去,每天喝的可不是酒,而是毒药呀!”父亲也是怕了,果真戒了一段时间酒。可是等腿肿退了,眼睛看得清了,他依旧照喝不误。每天上班前,她就看见他坐在餐桌上,就着昨晚的剩菜,已经咪起了白酒,中午回家吃饭,他又已经早早在那里开始喝了。中午的阳光照在餐桌上,照在他发红的酒糟鼻子上,照在他眯起的双眼,放下酒杯,嘴巴里发出的“咂咂”的响声上,她忍不住想逃离。可是,逃,又能逃到哪儿去呢?52度的白酒,身体还行的时候,他每天能喝一斤多呀,胃痛得不行了,就戒一段时间,不那么难受了,就继续喝。这样,居然也过了五年了,有时候,她觉得现在的每一天对于他父亲来说,都是赚来的,还能让她去指责他什么呢?想起去年过年前,父亲脸色蜡黄得吓人,她又拖着他去医院,医生头摇得更厉害了,告诉她,这一次她父亲发作的肺炎跟他本身的疾病比起来,根本不值得一提,吃什么药都没有用了。“那怎么办?”她慌着求医生。最终医生也只是开了瓶护肝片,稳稳她父亲的心,可是安稳不了的是她的心呀。
“终究是自己的父亲呀。”她在和朋友散步时忍不住伤感。“我现在也不和他顶嘴了,他要骂,就由着他去骂个够。前段时间他过生日,我给他买了条金项链,他开心得不得了。我想着,贵是贵了些,不过反正这项链,以后还不是属于我的?”说着说着,她自己就笑了起来。只是这笑,犹如有声的眼泪一样,在春意料峭的冷風中流了一地。她是向来舍不得乱给父亲花钱的,平时节假日也只是三十块五十块的给他零花,就怕一给多,他就到人家打牌的地方去凑个热闹,又胡闹起来。想起小时候,她向他要五块钱的学费,他却红着鼻子咧咧呛呛,“老子没钱,问你娘要去。”转身,却又去打了酒来喝。寒冬腊月的,她眼巴巴地望着人家吃糖葫芦,馋了一路,馋到咽干了口水,最后就着路边的雪,搓成一个个雪团儿,放在嘴里用力吮着,似乎就能吮出那么一丝甜意来,能不恨吗?只是这么多年来,恨意也在骂声中慢慢殆尽了。她在无休止的骂声中,勤工俭学地读完了大学,找了工作,买了公寓,接了父母住在了一起,看着他们在黄昏的光线里弯下了背,看他们在絮絮叨叨里说白了发。这一次,父亲说这一辈子呀,还从没坐过飞机,她就定了三张最近的机票,从这个小镇到上海,很短的路程。是呀,多短的路程,半个多小时就可以到了,可人生如旅,谁又知道这一旅程还有多长呢?
“到了,到了,前面就是机场了。”司机忙着从后备箱拿出行李,“老伯伯,老妈妈,你们玩得开心哦。”看着司机这么的热情,想着一大早的,也是辛苦人家了,她在支付账单时,便多付了二十元的感谢费。才六点钟,天色有些微微亮了。
领登机牌,过安检,父亲好奇得像个孩子似的,东瞧西望的;而母亲则是小心翼翼地紧跟在她身后,深怕有个什么闪失。终于登机了,安排父亲坐靠窗的位置,给父母系好了安全带,她也终于入了座,等着飞机起飞。天阴沉沉的,云层很厚,本想着能在半空中看到阳光照亮云霞,父母肯定会欢喜会惊叹的,只是世上哪有那么多称心如意那么多圆满的事呀。三年前她独自一人再次进藏,为的便是他的一句承诺,布达拉宫前的诺言,“等我,我会给你一个圆满。”可是布达拉宫在湖面的倒影,还清晰在脑海,只是这诺言却如风筝,已被她割断了线。她以为,她不会心疼,那么多年以来,她都是骄傲得不愿羁绊他人,也不愿为他人所羁绊。
若不是为了完成父母的心愿,她早已习惯了一个人的旅行。即便第二次进西藏,伟说假期正是他最忙碌的时候,实实在在不能陪同她到处去逛。他在深夜回来,他在凌晨回来,搂住还醒着的她说“对不起”,声音轻柔得让人无法和他粗犷的形象联系在一起。可她不愿等他说完抱歉,立马在拉萨办了去尼泊尔的签证。从拉萨出发,一路坑坑洼洼,颠簸了足足18个小时,才来到了中尼边境樟木村,颠得她肝肠寸断,都是恨意。第二天,来到加德满都,到处都是寺庙,她脱了鞋进去又出来,不知道该求些什么。在大昭寺的时候,她问过佛,佛说,每一颗心生来都是孤单而残缺的,多数带着残缺度过一生,只因能与它圆满的另一半相遇时,不是疏忽错过,就是已失去拥有它的资格。她等了那么多年,相遇,错过,婆娑世界,留下那么多遗憾和欢乐。而这一次,她愿意让自己停下来等他,相遇圆满。是的,她愿意等,她曾经这样以为。
有时候也常想着,就这样一个人旅行着,不也是挺好吗?一个人清晨在费瓦湖上泛舟,下着蒙蒙细雨,湖面上起了雾,只有一个十几岁的小男孩为她撑着船,雨雾润湿了小男孩黑黑的发卷,在他长长的眼睫毛前遮起了一层帘,帘中群山层层叠叠,远处的安娜普纳雪山像一条鱼尾巴倒插在云海中,一切都是影影绰绰的。都说傍晚时分泛舟湖中最是迷人,安娜普纳雪山金色的落日照耀在湖面中,一片旖旎,一场梦境。可是她觉得现在这样正好,小舟划开静谧的湖面,一层层涟漪荡漾开来,天地灰蒙一片,眼及之处,唯有她这一叶小舟,她遁入其中,倒觉得这山山水水都是她的了,她也多希望伟是她的,都是她的……
“囡、囡,快来看,阿拉在半空里了,哦呦呦,云厚得来。”“老太婆,阿拉像孙悟空一样了,一个凹顶倒翻了十万百千里了。”父亲把脸贴近了窗,兴奋地叫唤着她们,母亲费力地贴过身去,想要再靠近些玻璃,可保险带把她紧紧地锁在了位置上。她定机票的时候,本来希望能订到两张靠窗的,都不知道还能不能有下次再带他们俩一起坐飞机,一起去远方,她想着。隔着窄窄的过道,她看见,没有阳光的天气,他俩脸上泛着幸福的金色的光,如她在博卡拉看到的日出。那山顶上万丈的金光,辉映着半空中层层云霞成绮,山脚下的费瓦湖碧澄一片,她被这美景震撼到了。身旁有一群印度人,伸出了双手,对着升起的太阳虔诚地歌颂着,她听不懂,却忍不住泪流满面了。那一刻,她想要回去,回到西藏,回到拉萨,回到伟的怀抱,听他说,等他,等一个圆满。可是,是谁太害怕,遇到了可以爱的人,却又担心着不能把握?佛说过,“留人间多少爱,迎浮世千重变;和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还是缘。” 只是就这样统统不问,难道就可以了吗?
伟空闲的时候,就坐火车、坐高铁、坐大巴,从西藏来到这个江南小镇。一如那首为异地恋而生的小诗,“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海有舟可渡,山有路可行。此爱翻山海,山海俱可平。”他翻山越岭来到她家,饭桌上,小心翼翼地给老爷子斟着酒,特意从西藏带来的青稞酒。老爷子正襟危坐,眼神里有着从未见过的笃定和沉稳,冷不防眼神撇向他,吓得伟把酒都洒到了酒杯外。“你是什么时候离的?有几个孩子?都是谁管着?”她知道父亲都知道,但就是要这样郑重其事地再询问一遍。“叔,我很早就离了的,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归她管,小女儿从小就和她奶奶、姑姑生活在一起,我也没啥操心的,生活上有她奶奶照顾着,学习上也一直是她姑姑管着。”他一字一句,认认真真地回答着。倒是她,把头低了又低,难得的在父母面前有了几分女儿意。天寒地冻的时候,他们就围坐在一起吃火锅,他吃了一餐后,关了房门就对她说,“哎呦,我的姐姐,这哪能叫火锅,清汤寡水的,你想饿得我没力气咋的?”说着就笑着闹她。第二天,他就买了许多辣椒花椒,还有瓶瓶罐罐各式调料,剁碎了辣椒花椒,做成了自制调味酱,蘸火锅,蘸青菜,蘸糖醋小排……他常常在临睡前去炒一大盆面来,宽宽的面条,厚厚的肉片,放上满满一勺辣酱,端到她前面,“吃不,可香了!”“不,我可不想再胖了。”她扭过身不想理他,看着手机上的电子书。“吃吧、吃吧,再胖我都不嫌弃的。这世上只要我一个人抱得动你,就够了。”“滚~”她笑着把枕头扔向他,“哎呦呦,姐姐,姐姐,小心我的面条呀。”夜深人静时分,笑声闹腾了整个房间。隔壁传来了父亲的咳嗽声,“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像是敲门声,不依不饶地。他们止了声,她静静地靠在他怀里,夜色中,望着对面人家还有几盏瞌睡人的灯光,不禁动了心,什么时候能有专属于他和她的一个家,即便麻辣味从厨房侵入客厅、侵入卧室,都无所谓,只要留一盏灯火,能待他归。
一陣颠簸将她思绪拉了回来,飞机正在下降中,她转过身看父母,母亲双手紧紧握着座位把手。“没事的,马上就到了。”她伸过手去,把手放在母亲手上,劝慰着她。是多久没有握母亲的手了?记忆里自己从不似其他小女儿般喜欢牵着父母的手,也不爱与小伙伴手拉手奔奔跳跳地回家。习惯了一个人的孤独,十岁那年,爷爷去世,当爷爷冰冷的身体从床上搬下来放置在门板上,当人们嘈嘈杂杂地忙碌着丧事时,她就在那个晚上独自一人躺在爷爷睡过的那张床上,她不曾觉得害怕。一个人也就这样着习惯了,前两年做手术时,躺在机床上被推进那狭窄的空间进行核磁共振检查时,那种幽闭空间恐惧让她莫名地想起了爷爷被慢慢放进灵柩的冰冷。也许害怕的不是孤独,而是被温暖后的冰冷。第一次在西藏旅行时,遇见了伟,他一有空就陪着她聊天,“你知道吗,我在中学时调皮捣蛋得出了名,毕业时,校长恨不得敲锣打鼓地把我送出学校。那时,我就想我以后要是找个老师做女朋友,肯定要带着她去见老师们,我都可以想象他们的表情会是怎样,哈哈……”他总是会讲着讲着就笑个不停,似乎他的快乐总是那么多。
下了飞机,坐了地铁,拉着行李,在外滩附近去找预定好的宾馆,总是要走一段路的,父亲又开始忍不住抱怨,“就不能找近一些的宾馆,走那多路,累都累死了。”她也急着早些到宾馆?好让他们休息一会。可是既要定在外滩附近,又要价格实惠,那有那么好找的宾馆呀!她喜欢一个人慢慢地旅行,觉得旅行的意义,除了看不一样的风景,还在于认识形形色色的人。就像在加德满都公交车上遇到的工程师,两人用生疏的英语比划着聊了一路,他比划着他有一个美丽的妻子,两个可爱的女儿,他说他非常喜欢中国,希望有一天能带着家人一起去中国旅行,希望那时还能再见到她。临了,他非得让她给他起个中文名,“冯远,好吗?两个人萍水相逢便是缘分。而我远在异乡,结识了你这样一位朋友,不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吗?”她也不管他是否能理解,跟他认真地解释着。“Good,Good!FengYuan。”他竖起大拇指,恋恋不舍地下了车。
“到了,到了,如家酒店。”绕了好几个弯,终于在一个转角处看见这家如家酒店。安排好父母进入房间,她也终于可以躺下休息片刻。想到滴滴司机夸她真是孝顺,她又想起了在费瓦湖泛舟回来时遇到的那对青岛母子,刚刚泛湖结束,还沉浸在与天地万物浑然一体的静谧之中,所遇都是一片清澈,在岸上遇见同是黑眼睛黄皮肤的这对母子,便觉格外亲切。母亲夸奖着儿子多么的优秀,英语说得多么顺溜,这一路出行不要太轻松哦。“你一个人,待会就和我们一起逛好了。”那位母亲热情地邀请着她,于是他们一起去了湖边的的小餐馆用餐,雨也刚好停了,树木、草地被雨水润得绿意似乎要氤氲流淌。一人点了一份套餐,三人坐在一张小圆桌上,“我儿子多孝顺呀,特地请了假来陪我旅游。他妻子怀了孕,那又没办法,不能来的。我儿子就陪着我来旅游了,你知道吗,我儿子是部门经理……”母亲越讲越起劲,她忍不住把饭匆匆扒进嘴里,起身去服务台付了自己的餐费,回来与他们道别。“那,你准备一个人去逛了?那,你接下来想去哪里呀?……你自己点的那份套餐,那,钱有付好了吗?”她忍不住笑了,把还拿在手里的小票给那母亲扬了一下,“好了,再见吧。”看了一眼低头吃饭、从始到终都没怎么说话的乖儿子,她走出了餐厅,走入那一片绿中。想到了这些,她还是觉得好笑,一颗心放松了下来,便渐渐地觉得了有些乏意……
七天的尼泊尔之行结束了,最后一天又回到了加德满都,住在了旅友介绍的宾馆,凌晨三点起床,踏着漫天星光,坐车回到边境,回到了拉萨。打开手机,全是伟的未接电话和短信,“喂,我回来了,在拉萨车站。”她累了,坐在站台上,给他留了微信语音。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她是真的累了,累得不想再多走一步。熙攘人群中,她不愿抬头去寻觅,就这样等着吧,等着一双手将她牵起,等到天色昏黄,是不是就可以换得一个温暖环抱?“你这个人真是狠心,居然说走就走,你真也不想想我,你……!”满身的烟味,满嘴的络腮胡子,伟匆匆赶来,将她紧紧抱住。一阵眩晕,人群在她眼前剪成了幻影,就这样任他紧紧抱在怀里吧,抱住吧,似乎就抱住了一个天长地久的安稳……
可是假期结束后,毕竟是要回来的,忙碌一天的工作后,她就等着他的电话。他总是问她在做什么,和谁在一起,她便要逗他,“和同事吃饭呢,热闹得很呢。”“去唱K了,还喝了啤酒……帅哥,当然有了……”离得那么远,她只能这样听他气恼着急的声音,闹够了,她也认真地问他,“到底什么时候能过来?”电话那头的他便沉默了,“你知道,她的性格很犟的,再给我些时间好吗?”给不了的解释,又何必说呢。她挂了电话,看夜色更深深……
“阿囡,阿囡,爬起来,去吃饭了,肚皮呀饿脱了。”父亲急促的敲门声,将她惊醒了。起来,陪父母去附近的城隍庙吃小吃,蟹黄包,鲜肉馄饨,牛肉锅贴,看父亲咪着白酒,吃得精神。饭后,她带着父母去了附近的豫园,天下起了蒙蒙细雨,游园更加清幽,跟着他们走走停停,绕过得月楼,穿过积玉长廊,豫园精巧玲珑,似乎站在高处就能将之一览无遗,可是有时看得太清又有何用呢?倒不如这般遮掩曲折,留人遐想期待吧……
“今天,你就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我不想再等了……”她终于忍不住在电话里发了怒,白色纱裙挂在衣柜里已经许久,初秋风起,这是最适合这样的季节了,“你到底要我等到什么时候,你们不是已经一切都协议好了了吗?她到底为什么一直还缠着你不放?你到底是想要怎样?你想要我怎么办?”她多想在他面前问个清楚,问个究竟。可她揪不住他,握起的拳头在空气里挥舞,又无力地放下了,空旷的房间却压抑得她几乎窒息。“你听我讲好不好,她不知哪里听说了我和你的事,她放话说如果我敢离开西藏,她就把两个女儿都带走,走得远远的,让我们永远都见不到。你知道,她什么都做的出来的,你知道,我小女儿从小就由我妈带大的,如果把她带走了,那就是要了我妈的命呀,你知道……”她不再说话,挂了电话,关了手机,那边还没发出的声音似乎就永远被结冻了。空气静寂地似乎被抽空了,却又全都涌入她的胸中,冲击着她的所有情绪,泪水终于倾涌而出。“谁曾渡世人情怯,又设欢聚别离,谁明了缘散风起,不语天机,为何明知晓结局,却还空允我期许。”谁家的窗口轻轻飘出了这首歌,“是呀,何必空允期许呢”她喃喃道。天亮了,她看见了在飘窗上呆坐了一夜的自己,“去洗把脸吧,今天不又是崭新的一天吗!”她劝着她自己。
豫园那么小巧,就她发了会呆的时间,父母已经逛完了一圈。雨也渐渐地止了,“我们去外滩逛逛吧?”她问着父母。“好哦、好哦”刚刚好好休息了一下,父母都不觉疲惫。她笑了,“走吧”。坐公交,短短几分钟就到外滩中心了,已近黄昏,灯光渐渐都灿烂起来,高楼林立在云层中,一派的繁华。“你们看,你们看,那朵云多像丘比特之箭?”她突然看见一朵爱心云,旁边的光束射过来,像极了丘比特之箭。“啥,啥叫丘比特之箭。”父亲转过头来問,“哦,就是西方的爱神啦,据说被他的箭射中,就能遇见心爱的人。”她跟父亲简单地解释着。想不到父亲倒停下了脚步来,认认真真对她讲,“囡,我这辈子坐过了飞机,还有什么遗憾的话,就是希望能看到你嫁出去的那一天。”她沉默了,没有回答父亲,但在心里想着,“会的,会有这么一天的。”她换了新的手机,换了新的号码,一切,都会是个新的开始。
灯光全都亮了起来,外滩上绚烂一片,人流如潮,父母沉浸在辉煌灯火中,不舍离去。她知道,她又会开启一个人的旅行,她也相信,一个人的旅途中,蓦然回首,灯火阑珊处,总会有一个人在等待着她。在她和他相遇时,彼此都能拥有相拥的资格。是的,佛说过,缘来天注定,缘去人自夺。种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她信佛,也信缘……
(原载《杜湖》杂志2018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