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元快餐店

2018-01-19 11:49程鹏
文学港 2018年11期
关键词:啤酒瓶快餐店汗水

程鹏

五元四个菜,三个荤菜一个素菜。荤菜是变化着来的。有鱼,鱼就有两种,油炸,水煎,但都是鱼块,多刺,我每次挑鱼头。鱼头是否不是我个人的偏爱,去晚了,鱼头就被人买走。有鸭肉,好像都是骨架,瘦瘦的,孤零零,被熏过般,油黄,整齐地码放在一起。我曾找工打,找不到,去过鸭场打鸭毛,看见被屠宰过的小鸭,血淋淋的。我总是看到鸭子在盆子里活过来,带着血淋淋的肉体向我走来,我自然不去买鸭肉。但鸭肉却是很多人的偏爱,一盆从厨房里端出来,等着鸭肉的,想打鸡肉的,刚想打其它菜的,又改变了注意,换鸭肉了。还有鸡腿,打鸡腿的,五元只好打三个菜了,一支鸡腿,外加一个荤菜,另加一份素菜。大都打鸡腿的,就着一瓶珠江纯,歪着嘴,撕着鸡腿,有盐有味的吃着,又不想一口吃掉,放下,喝一口啤酒,一个下午或一个晚上,忘记了劳累。我还看见鸡骨架,混在大辣椒里面,刺骨般举着它们的毛发。剩下的就是猪肉,猪肉以瘦肉为主,有土豆丝炒瘦肉,尖椒炒瘦肉,丝瓜炒瘦肉。瘦肉有丝的,有条的,有片的,有菱角的。一盆盆从厨房出来冒着热气,久了,这香气也腻味。素菜始终是冬瓜,圆白菜,还有大白菜,有时是南瓜,凉拌海带丝,土豆片。我想吃到菜心,空心菜,或长长的麦菜,这些属于叶子类的蔬菜,属于青色的蔬菜,是没有的,但它们适合我的胃。

快餐店地面面积是十平左右,墙面是岁月斑驳的痕迹,白色的油漆变成了灰,有些墙皮掉下来了,在墙角白白的一层,像头皮屑。有些好像振翅的苍蝇,闪着白色的羽翼,它会占据你的呼吸。说到苍蝇,是难于避免的,有那么些飞来飞去,有的飞到你的碗口,鼓动着翅膀,像在寻找什么,又在犹豫着什么。被赶走了,另一只又飞来,还没来到碗口,被吃饭的用筷子挥舞两下。我想,它是机灵的,至少比蚊子要机灵,蚊子很容易命丧掌下。苍蝇难以被抓住,它停在你的碗边,翅膀是鼓动的风帆,等着出发和远征。它的眼睛是长在头上的,保持着警惕,一有动静,它就从你的手中反方向逃走。有三到四架吊扇,呼——呼呼——呼呼呼的转动着,扇动着它的三张叶片,转速是极快,只看见叶片的影子,绿色的影子飞舞着,舞出一道看不到的一团光。电扇的转速还是赶不走南方气候的炎热和潮湿,特别是夏天。我往往挑离电扇最近的位置坐下,但汗水还是往外冒,这时我往往要浪费快餐店里很多卫生纸,一圈一圈从纸桶里扯出来,往脸上,往脖子上,往有汗水的地方摸。卫生纸是廉价的,粗糙的,摸上去有皱纹。汗水此刻起了胶水作用,很有黏性,它会黏在你脸上,让你看不见,走出快餐店时又看见了,就有工友取笑。快餐店的布局有四到五张桌子,我特别注意了下桌子的摆设。塑料的,红色的塑料,刻有金威字样,或百事可乐字样。它们从里排在外,五张桌子就显得很满,没有空间了,吃客还是挤在一起,有说有笑。这下,由不得不注意桌面了,桌面什么都没有,有的是鱼骨头,鱼骨头凉在桌面上,让我想起海滩上的死鱼,留下来的景象,辽远的天空,有几份强烈的痛苦。辣椒,红色的辣椒,青色的辣椒,还看得出它们的原生状态,被刀切过的痕迹,有切过神经的痕迹,覆盖着,在一个下午,有抒情的部分。很快,有个秃头的小伙计收走,一块脏兮兮的抹布,来不及你想。桌上有啤酒瓶,珠江牌的多,一瓶下去,一条宽宽的珠江就翻肠倒肚了。也有一元的百事可乐玻璃瓶,绛黄色的,一口下去,即刻驱走了夏天,酷爽极了。我在我的诗歌里多次写过这种百事可乐,瓶装的,嗨!我要瓶装的。在小说里,我也写到过它的细节。是的,在南方,我要的只不过是一瓶百事可乐。百事可乐有一元五角大瓶的,我来南方的时候,就是这个价位,这么多年,从未因为市场价额增减过。地下也是啤酒瓶,百事可乐玻璃瓶,这时,有玻璃的声音,不知是啤酒瓶碰着百事可乐瓶,还是啤酒瓶碰了本身,还是吃客不小心碰到了,发出一声玻璃声,在一个下午,天空还是有云的样子。筷子,笼罩筷子的胶纸带,它们紧贴在地板砖上,地板砖分不清它的年月了,被磨去了它原来的棱角,磨去了它的字样,磨去了它的纹路,我们可以说这家快餐店的时间是在某年某月某一天某一个下午。我还看清,快餐店的墙边还用角钢焊了一长溜的架子,上面放一张十五厘大芯板,是原木色,上面还油染上了。快餐店空间实在是太小。凳子也是塑料的,有的腿断了,被胶纸带缠好,有的一张架在另一张上,凳腿被胶纸带捆好了。凳子的颜色不一,有红色,粉红,蓝色,这三种偏多,有绿色的偏少。进去,是收银台,支离破碎的收银台,板材是刨花板,我看见有锯木面泄了出来,四周用百事可乐海报贴了起来,锯木面还是泄露了出来,挡不住老时间。一个老女人坐在那里,手不停地收钱,找钱,撕下一张五元的饭票给到你手中,她的手是古藤样了。我的手布满了劳动的本色,每次,我把五元或十元,有时是一百元给她,她就要抬起她浑浊的眼色看我一眼,是否已经认识我了。我赶快走到打饭的地方,等在别人的后面,有时是不耐心地等,我急,因为热。耐心地等在后面,磨折着性子,等到我了,旁边的手举到打菜人的眼前,被接了饭票,我心下愤怒,又要耐心等了。这次,不能再等了,把快餐票递到打饭的服务员的面前,被收了,我往往很快的点上我要的菜,鱼头,西红柿炒鸡蛋,芹菜炒肉,没有蔬菜,打一份海带丝。打菜的服务员都是广东人,一看样子就知道,别开口说话了。他们都在十九歲摸样,样子很稚,留着希奇古怪的发型。他快速地从一个大铁皮桶里打出米饭,白花花的米饭,开了米花的,烂熟。他们也不开口说话,用眼睛告诉我或询问你。他们三下五除二地把菜分别打在一个盘子里,放一双筷子,一只手端给你,也不说话,也没有任何表情。我快速地抢到桌子,没有凳子了,眼光四下里找,我发现了牙签,还好,我有剔牙的习惯,没有牙签的餐厅我是不爱去的。找了凳,坐了下来,吃了两口,去打一份免费的汤来,紫菜汤,有海边的味道。腥,从我的喉咙下去,在肚子里打一个转沉了下去。这时,想了想,还是想去买一瓶百事可乐,花一元钱。收银台的老女人,收了钱,我自己却从她背后的大冰箱里取出一瓶百事可乐,找了开瓶器。有时,觉得累了,想要来一瓶啤酒,开瓶器一开,运气好时,有中奖机会,心中喜,把啤酒瓶盖给到收银台的老女人,老女人嚷嚷着赔了,却笑着把钱退还。快餐店少不了一台电视机,这家总是放音乐,而且是粤语歌曲,这个我自然不听的,装着没有,吃我的饭。打饭的小伙子,有时却跟着粤语歌曲吼了一声,没有了,只有了激情。有次,好不容易播了一次潘玮柏的歌曲,我认真去听了,喜欢他的劲歌,我喜欢一切有节奏的东西。仅有一次,放了一次电视,电视上正在播放国庆升旗仪式,看见国旗升起来,我没有激动。我只看见,工地上飘扬的国旗,我们在大楼上正在挥着汗水。

在深圳,在东莞,在广州。五元的快餐店开得到处都是,特别是开在新开发的楼盘。在楼盘开始开盘仪式时,快餐店就生长了出来,如雨后的春笋。它们也消失得很快,如果这个楼盘装修完毕,它们消失得无影无踪,来不及你回想和寻找了。在深圳,开快餐店的是外地人居多。广州和东莞是本地人多。我们往往不吃广东菜,他们的菜不合我们外地来的胃口,而且本地人极为小气,不添饭的,或添饭加一元,我们心里往往要咒骂本地人的小气,看见本地人开的快餐店,跑得很远。我们爱去的是湘菜和川菜。到一个新工地,我们先找的还是川菜,听到乡音,相互说话亲切,减少几分乡愁。找不到川菜了,那就是湘菜了,湘菜跟川菜的共同处,辣,他们是孪生的兄弟,裙带的姐妹。反正看到粤菜就跑了。到了广州和东莞,快餐店的老板多半是本地人,如果楼盘下就只有粤菜那就没得选择了,也就罢,将就饱一顿,还是一个半饱。快餐店它的消费群体是工厂的打工者,搞建筑的工人,搞装修的外来者。因为才五元,适合他们的消费观念。如果楼盘没有快餐店,那我们就要找工业区了,工业区里有很多五元的快餐店,其他地方的餐厅快餐也有,是八元十元的,这些外来的异乡人,工资微薄,囊中羞涩,计划着是吃四元还是五元,如果超出一元,不是不可以,后来,想着就心疼了,特别是一些有家庭的人,他们多半是四十左右的农民工,攥着汗水流出的钱不放。打工的人把每一分钱看得比命还重要。每到中午十二点,每到晚上六点。时间准时,店里就挤满了人。穿得干净点的,是工厂的打工者,面部干净,厂服也是干净的,他们三五几个的坐着,吃相比较斯文,即便是男孩,也有幾分刻意的斯文,一眼就看出来。有工厂的女工,甚至有的是素净的脸,吃饭是看着碗里,米饭好像是被她数了又数,恐怕是数了好几遍,都知道是多少颗饭粒了。她们有时挑出一些东西来,说是不能吃,不吃的,并小声地尖叫,旁边女孩也跟着附和,生怕被人看出粗相来。她们有时是穿着工服来,桶状样,灰色的工服裹不住她们喷薄的青春。她们有时是换了彩衣来,都是在黄昏后,这个时候,她们下了班,好不容易没有班加,这个时候她们变成了完完全全的女孩子,还带有男朋友来。她们被水洗过的头发,光泽的黑色,被高高地堆在头上,像天上的晚云。有披散着长发的,像一条河流,这么长的头发,使我想起东莞打工诗人郑小琼的那句诗歌——我的长发正变成流水线。白天的劳动,只有晚上才属于她们的,她们格外耀眼地洒在快餐店里,有了一番景象。建筑工人大都是男人,到了快餐店都是裹着一层灰,脚上还有水泥浆,胶鞋是铁黄色的,有铜的成分,有的胶鞋破口了,露出的脚趾甲是黑色的,我想他们人和身体每个部分也正在变成水泥和钢筋。他们的工服也是铁黄色的,很让人想到黄昏。工服都是被汗水湿透了的,黄昏被浸湿般,挤出一些雨水。背部背着的也是一片汗渍,汗渍到了裤子,不知道腋下和裆下有没有干燥的地方。如果是建基建工程,建筑工人顶着的是太阳,还要罩着个塑料的安全帽,汗水就从头发上滴到每个毛细孔。他们的吃相是大咧咧,大口吃饭,大口吃肉,一口气可以把啤酒喝到见瓶底。他们四平八稳地坐在快餐店,粗口,豪放,敞开胸口,甚至光背,无所顾忌,雄性的,他们也是一番景象。装修工一进来,就闻到他们身上的甲醛味,油漆味,木材味,有那么点点的难受,刺鼻;有那么点想要闻到另一种味道,习以为惯。他们是棉质的工衣,印有“海大”“名雕”“雅庭”“鹏城”公司的字样,工衣的颜色鲜明,红,白,黄,没有灰,大概装修理念极为讲究颜色的搭配。我就是一位装修工,坐在快餐店里,不说话,把盘里的饭吃得一颗不剩。我的眼睛快速地扫过每一个来店吃饭的客人,我能分辨出他们身上的身份。我们有一个共同的身份就是——农民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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