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美丽
在我的少女时代,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处在这样的心境里:觉得自己与周遭格格不入,像个异类。因为我对这个世界的理解与身边的人太不相同了。
作为早早关注音乐、电影、各类文化活动的人,我很小就在脑子里装下了无数虚无缥缈的名词,乐于花极大的精力去追求一些在长辈眼里并没什么意义的事情,反倒对切实的眼前生活缺乏兴趣。
这让爸妈异常头疼,也让我苦恼。我苦恼的是,干什么都被打上“文艺青年”的标签,苦恼认定的世界法则却无人认同,苦恼现实与理想间令人难堪的差距。而我也因此遭受过难堪。
一次饭局,我遇见了曾屡次贬低我工作与追梦行为的朋友。再相见,他已用灰色手段实现了人生翻盘,而我正饱受情绪困扰,考虑是否要辞职。
后来的一幕,我记了很久。他就那样漫不经心地用宝马车钥匙一下一下地叩着桌子,佯装着无辜,问:“欸?你没做狗仔了啊?”
我当下愣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是有心还是无意。他知道的,我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啊,怎么会容忍好不容易实现的梦想被说成并不光彩的狗仔。
有人打圆场:“你看你,人家好好一个大编辑,被你说成了不入流的狗仔。”
他依然笑问:“你怎么不做狗仔了呢?”
我的心一点点慢慢坠下来,一种深深的凉意在体内荡漾开来。那个瞬间,我突然明白,什么叫道不同,不相为谋。
几年后,他已消失在我们那群人的朋友圈,我却依然在为从事了这个行业而庆幸着——它让我非常容易找到同气质的人。每天混在一起的大家都有着相似的世界观与价值观,差不多的愤怒值与同理心,以及热忱积极的人生态度,当然,还有笑点。
这实在是相当快活的一种体验。
有一回,我不小心将与同事们的对话记录发给了新朋友,他满是惊叹:你们这对话也太有趣了吧!我看了半天,对比那些夏夜半晚笑出眼泪的疯言疯语,实在觉得这些过于平常。
所以,有时我会觉得,其实不是我选择了这份职业,而是这份职业选择了我。是它挑中了这样的我,并将我和同种特质的人从人群里筛选出来,安排在一起,成为同事、朋友,然后才有了这样奇妙愉悦的组合反应,以至于,有時,我竟会生出些不真实感来。每当看着外边一些为了钱而面目狰狞的事儿,我也会陷入恍惚中。
我身边的世界,就是本来的世界吗?
我们是不是离人群太远了?
周末,我与大学时代的朋友们见了一面。
我们每一个都个性鲜明,我也并未与大家有多少共同点,相比起他们务实的人生态度,我实在过于浪漫派。但幸运的是,我们每一个都懂得包容。于是完全不在一个频道的几个人,依然用几年的磨合时间,换回了在毕业时将杯子碰在一起、定下“以后每年都要见一面”的约定。
一年一会,也成了我们之间一个奇妙的发现与审视的过程。
早两年,变化是显而易见的。我们内心虽惶惶,但都迫不及待地要新鲜、要改变,好释放过去十几年苦行僧生活下的苦闷。但再多陌生的改变,只消聊上两句,熟悉的底色便回来了,我们在熟悉里寻找着陌生,为新鲜的变化而感叹。
这两年,我渐渐开始在陌生里找熟悉了。每个人的未来越走越明晰,大家的步伐逐渐有了差异,有的早早生子,有的还在为事业奋斗。不同的人生阶段让我们拥有了不同的生命感悟,各自的性格特质也提炼出了自己的处世之姿,庆幸的是,我们依稀还保有过去的影子,都愿意在需要的时刻重新聚在一起,用己所长为对方提供小小的指引与庇护,分享这些成长。
不管是同频率的呼吸,还是和而不同的指引,对我,都是非常重要的交流。
在未来那些焦虑幽仄的溃败时刻,这些发出光芒的情谊,就是我逃生的绳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