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暖夏
简介:温汜原本是陆英的管家,但自从一年前陆英遭到绑架,温汜将她从绑匪手中救回来之后,他便成了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可是她没想到,她以为的依靠,其实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欺骗。
1
温汜从公司回到家,就看见陆英打赤脚坐在楼梯上发呆。
自从一年前,陆英遭遇了绑架,她的父亲因为救她而死去,她的精神状态就一直不太好,医生说,这是因为受的刺激太大而落下的后遗症,因此她需要静养。那时候陆英刚刚遭受丧父之痛,在听到医生这些话后,便让温汜暂为接管陆家的产业。
刚开始,陆英还会找他谈心,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面对他就只有冷嘲热讽了,甚至几次提出要温汜让出管理权,她要亲自管理,但每次都会被温汜直接忽略。他目光沉沉地打量着她轻声道:“医生说了你需要静养,这些生意上的事太耗心耗力了,就还是由我代劳吧。”
当时陆家旗下的人差不多都已经效命于温汜,实权也都掌握在他手里,陆英拿他没办法,但两人的关系也自此恶化。
陆英时常做噩梦,每次被惊醒后,就爱赤着脚坐在楼道里。
每当这时温汜就走上前,坐在她身侧,先是试探着握住她的手,见她不排斥,才将她搂入怀中。
陆英原本僵硬的身体,在触及他的怀抱之后,才渐渐松懈下来。她抓住他的衣襟,忽然大声哭起来。
温汜拍着她的背,轻声哄道:“阿英,都过去了。”
陆英并不回话,只埋头大哭,哭累了,就依着他睡去,最后被温汜抱回房间。
月光落在落泪人的睡颜上,温汜抚开她紧皱的眉头,也不知道想到什么,竟笑了一下。
他们之间最好的时候,就是在陆英做噩梦之后,只有这时候她的心里才不会全是恨意。
“阿英啊。”
他声音低得像声叹息,却又缠绵得像情人间的告白。
2
温汜是在十四年前来到香港的,几经辗转后,被叔父送到了陆家当仆人。
陆英第一次见到温汜的时候,他因为打碎了一个花瓶被管家罚跪在院里。这种事儿陆英不是初次见,也不是初次管。民國时有钱人家的女孩子大都接受洋派教育,在香港更是如此。那年她才十岁,说话却偏偏要装出老气横秋的模样,对着管家说道:“我早就说过了,这种过去的规矩早就该废掉了。”
陆英一边说,一边背对着管家对温汜挤眉弄眼,见温汜没反应过来,才小声说道:“还不快走!”
温汜一听立马站起身跟在陆英后面溜了。也因为这样,他被留在了陆英身边。
之后的几年,温汜的日子过得非常平稳,因为他办事精干,不拖泥带水,所以陆家家主陆正则除了让他负责陆英日常的琐事,偶尔也让他负责生意上的一些事。时间久了,也有下人打趣,喊他一声“温管家”。
那年他才二十岁,挺拔的身姿,宽肩长腿,长相俊朗,从来不缺少女前赴后继地示爱,又因为他冷冰冰的态度而不敢靠近。
有些看不起温汜出身的权贵子弟,他们家和陆家都是世交,也是因为这层关系,他们平日里欺负温汜的时候,陆家人都是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连陆英也曾被自己的父亲陆正则明确要求过不要管这些事儿,他的原话是:“你是小姐,他是下人,难不成你还真当他是朋友了?”
陆英被说得哑口无言。
他们再次欺负温汜的时候,陆英心里的火越蹿越高,她朝那些人走过去,在他们的巴掌落在温汜的脸上之前,伸手“啪”地一下打在了其中闹事人的脸上。
“阿英,你干什么?”其中一个人直接火起来。
陆英将温汜护在身后,脸色冷淡地说:“这一巴掌是你们欠温汜的,还轮不到你们来教训他。”她回过头,一边替温汜整理衣服,一边说道,“温汜,你听好了,你是我的人,他们打你,就等于打我,下一次,他们怎么打你,你就怎么给我还回去!”
温汜没有说话,只低着头看着她。他的脸上还有伤,头发也是凌乱的,低垂着眼帘让人看不清他在想什么。
陆英许久等不到他的回复,抬起头催促道:“听到了没有!”
温汜忽然就扬起了唇,这是他为数不多的笑容,陆英看着他的笑,只觉得心头有火球滚过。温汜挑眉道:“嗯,我明白了。”
晚上温汜又挨打了,是陆正则亲自下的手,细长的鞭子落在温汜身上,温汜喊都没喊一声。陆正则年轻的时候便爱用皮鞭教训人,如今这个习惯还依旧保持着。他下手又狠又重,稍微体质弱点儿的,估计就撑不住了。
温汜握住双拳,趴在长凳上,身子随着鞭子的起落而颤抖。他疼得迷迷糊糊,看见不远处被下人压制住的陆英,正在向陆正则求情。
“你这样会把他打死的!”
陆正则气急败坏地拿着鞭子指向陆英,怒道:“我今天打他不是因为他闯了祸,而是因为他一个下人竟然撺掇主子帮他打架!真是反天了!”
温汜微扬起头,他面色苍白,疼得汗水从他的头发和下巴一滴滴滑落,几秒后,他垂下头,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露出一个微笑。
温汜不知被打了多久,久到他觉得自己都要死了,才被人送回去。他迷糊间,知道是陆英找来了私人医生帮他看伤,全程他都是一声不吭。医生帮他看完伤后,就离开了。
陆英也准备离开时,手腕忽然被人抓住。温汜不知何时已经醒来了,此时正面无表情地问道:“为什么帮我?”
陆英愣神时,温汜已从床上下来,他站在她身前,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陆英第一次发觉,他已经长成了一个迷人而成熟的男人,这种发现让她有些慌乱,不由得倒退了几步,温汜低下头打量着她,露出一个微笑,道:“明天你还会来看我吗?”
因为这一句,之后的几天,陆英真的每天都过来照顾他。每次医生替他换完药,她都会在房间里小坐一会儿,询问他有什么需求。
陆英给温汜倒水的空隙,温汜已经从床上坐起来,于是陆英一回头,就看见温汜直勾勾地盯着她。
“以前我生病的时候,我妈就是这样照顾我的。”温汜走到她身前,接过水杯,盯了她许久后,轻笑道,“谢谢你啊,阿英。”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叫她,有种情人间缠绵的意味,听得她心慌意乱,猛地推开他。他猝不及防被她推得一个踉跄,抬起头就看见她慌乱离去的背影。
3
后来,陆英想,她的人生大概就是从她跳出来帮他的那一刻,就彻底改变了。
这一年的香港不只楼房租金暴涨,金融贸易也开始迅速发展,陆正则为了扩大市场,忙得不着家。于是,诺大的陆家,除了管家和用人,便只剩下陆英和温汜。
温汜依旧少言,但是每次温汜的目光落在陆英身上时,那种侵略感都让她觉得十分不适。
有一次,她半夜起来想喝水,路过客厅,就看见温汜坐在沙发上,他原本低垂着头,在听到声响后,忽然将头抬了起来。
四目相对,陆英吓了一跳。
温汜见她这样,忽然仰头靠在沙发上,冲着她的方向,眯起眼笑了。
“晚上好,陆小姐。”
温汜的笑容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欲望,仿佛是行走在地狱深处的一匹狼,正在漫不经心地靠近他早已盯住的猎物。
而那一年的假期,陆英同几个女同学去铜锣湾逛街,温汜和司机便开着汽车远远地跟在她们身后。
突然一声枪响,打破了平静悠闲的时光。大家只顾着四散逃跑,撞到了人也不会回头去管。陆英和朋友被人群冲散,她被撞得差点儿跌倒时,手腕忽然被人拉住,抬起头就看见温汜关切的目光。
这真的是混乱的一天。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拉出了混乱的人群,不记得是怎么跟着他奔跑。只记得他搂住她腰部时腰间的灼热,等她回过神来,才发现他们以一种暧昧的姿势躲在了一处逼仄的墙角。
他们的司机在听到枪声后早已逃得无影无踪,陆英见温汜神色严肃,便明白这枪击是冲着她来的,估计是生意场上她父亲得罪了人,对方来寻仇了。
她不知道他们以这种暧昧的姿势待了多久,等那群人离开了,温汜才低着头,眯眼看着她笑。
陆英紧张得手心里密密麻麻全是汗,她刚想将手从温汜的手中挣开,却被他握得更紧。她心里又慌又乱,怒道:“你!”
“嗯?”温汜挑眉应了一声,神色平靜得仿佛是她在无理取闹。陆英被他看得心烦意乱,声音也不自觉地低下来:“人已经离开了,你的手是不是也该松开了?”
温汜仿佛这才反应过来,松开她轻声道:“一时情急,抱歉。”
4
陆英回去就做噩梦了,不只做了噩梦还发了烧。梦里都是白天的场景,混乱的街道和此起彼伏的枪声。等她病稍微好点儿的时候,她才知道,陆正则因为她受惊一事,迁怒了所有人,就连温汜也被他打了一顿。
那时,她大病初愈,脸色都带着病态的苍白,来到温汜门前的时候,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问道:“温汜,你在吗?”
下一秒,门就被打开了。温汜站在她面前,目光沉沉地打量着她,而后侧过身子,示意她进来。
陆英进屋后,就感觉气氛一下子压抑起来。她看着坐在床上一言不发的温汜,组织好的感谢之词此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温汜也不急,就这么冷冷地看着她。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问道:“疼吗?”
“疼。”他回答得毫不犹豫。
陆英又不知道说什么了,温汜却忽然站起来向她走来,陆英吓了一跳,看到他阴沉的脸,下意识地就想跑,却被他抓住了手腕,温汜看着她皱眉道:“我真的很疼。”
或许是因为他的神情很认真,她觉得自己像是被蛊惑了,愣愣地开口问道:“哪儿疼?”
温汜就笑了。他垂下眼,手握住她的手贴近胸口道:“这儿。”
温汜做的是胆大包天的事,说得也是胆大包天的话,而陆英那时明显没有招架的能力。他真的是个讨厌的人!可偏偏她又拿他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回屋后,她气恼之余,又觉得心头像是有热浪滚过。她将头埋进枕头,想到方才的情景,觉得脸都烧起来了。
陆正则之所以家业这么大,靠的就是狠厉的手腕和不通人情的冷血,因此得罪了上不少人。温汜那时跟着他学做生意,拼着不怕死的精神,带着陆正则死里逃生许多次。之后,陆正则便将生意上的很多事都交由温汜打理。渐渐的,也传出陆正则要将女儿许配给温汜的谣言。
但即便在谣言越演越烈之时,谁都没有澄清过这件事。于是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将温汜当成了陆正则的接班人对待,直到下半年年尾,庄盛回国了。
庄盛是陆英小时候就指定的未婚夫,但自从他们一家迁到国外后,两人便再也没有了联系。然而时隔多年,陆英没有想到会再次见到他。
庄盛坐在沙发上,同她父亲正聊得开心,她刚回家,陆正则就招呼着她过来,在陆正则的介绍中,她才隐约想起了这个青梅竹马。
庄盛朝她伸出手,笑道:“好久不见,阿英。”
陆英不太喜欢他对她的称呼,但是碍于两家的情谊,在接下来的几天,又不得不尽地主之谊带着庄盛四处逛逛。
天色渐黑,她逛了一天后,浑身疲软,刚准备回房休息,就被门口站着的温汜吓了一跳。
楼道昏黄的灯光印着那人冷冽的眉眼,他双臂环胸靠在门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她心如擂鼓,但面上又假装不在意,她刚拧开门,就感觉手被人抓住往前一拉,“砰”的一声关上门后,她被他压在了门上。
屋内一片漆黑,温汜抵着她的额头,说话时的热气暧昧地喷在她的脸上。陆英双手抵住他的胸膛,心跳得飞快。
“陆小姐,玩儿得开心吗?”
温汜说完这句话,就拉开她,开门离开了,留在陆英一人愣在原地。
两人这样阴阳怪气地相处着,一个月后,僵局被打破。陆家生意场上出了点儿事儿,具体什么事她也不清楚,陆正则将她丢给庄盛,让他带着她出国避避风头,后又似乎觉得不放心,让温汜也跟着去了。
三人行何止是尴尬。
游轮外的灯火瞩目,夜晚冷风微凉舒适。庄盛靠在游轮上的栏杆上,给她倒了一杯威士忌。本来此情此景应是浪漫舒适的,可偏偏有个不配合的观众,在温汜似笑非笑的目光中,她觉得心头的火又被撩起来了,想起过往种种,心里的火便越蹿越高,酒杯里的酒仿佛都变成了温汜的脸,便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从她喉咙里贯穿而过,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喝酒,一时适应不了,弯下腰咳得面红耳赤。她放下酒杯,说了句“抱歉”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刚进房间,门就被人“砰”的一声关上,温汜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门外就是庄盛,可是他似乎一点儿都不在意,他揽住她的腰,显得有些亲昵。陆英喝了酒之后,脑袋晕晕乎乎,可还是有点儿理智的,她伸手想推开他,却被他抓住手反扣在身后。温汜盯着她笑了一会儿,低头吻了下去。
陆英一时都没反应过来,等回过神来,才想着挣扎。她又羞又恼,可他的手像是带着一种魔力,两人十指相扣的一刹那,她的身体就软了下来。又过了一会,她像是猛地清醒过来,用力将温汜往外一推,一个巴掌落在他脸上。
温汜被打得一愣,他摸了一把火辣辣的脸,走近陆英,脸几乎是贴着她,声音带着一股冷意:“我六岁就来到香港,什么苦都吃过,什么阿狗阿猫,有钱人开心怎么喊我就怎么喊我。这些年来,老爷子看起来重视我,可是在他眼里我不过是他养的一只狗罢了。”他掀开眼帘,眼底依旧是一片冷意,拧眉冲她笑道,“你呢,你当我是什么?”
他沉默地盯着她,陆英明知道他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也明知道他不可信任,但是她攥着微潮的掌心,到底还是败下阵来,之前的怨气一瞬间烟消云散,她带着孤勇抬起头,红着眼睛道:“我喜欢你,温汜。”
他似乎等的就是她这一句,眉宇阴郁退散,勾唇而笑,他的手落在她手上,将她手心的汗轻轻抹去,垂下头轻声叹道:“真是个傻姑娘。”
5
他们在奥尔巴尼待了一段时间,住在庄家名下的洋楼里。温汜依旧是她保镖的身份,但是陆英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有时候庄盛就在客厅,温汜偏偏要将她拉到房间,他们亲吻时热烈又刺激。陆英毕竟是女孩子,经常被他弄得脸红心跳,她抵着他的胸口,小声道:“外面有人。”
温汜就真的停下来了,他低垂着眼帘,眼底是一片幽深的海。陆英被他盯得无奈,搂住他的脖颈,闭上眼,踮脚吻上他的唇。
她真的不太懂亲吻,亲上去就是嘴唇碰嘴唇,而她这样主动,温汜却不为所动,她睁开眼,顿时有些羞恼,抽身要走,又被他猛地吻住,声音带着一贯的清冷:“你不是说了吗?外面有人。”
兩人蜜里调油的时候,陆英曾提过要将他们的事儿跟她父亲说清楚。温汜那时正坐在椅子上,不知在想什么,听到她这句话,才将目光转过来,眉眼带着讽刺地说道:“那我大概会被你父亲的手下乱棍打死吧?”
温汜眼神冷漠,那是如蛇窥视般带着寒意的目光。陆英哑口无言,直到不久后,她才明白,那已经是他们最后一点儿好时光了。
回忆就止于此了。
陆英站在陆正则的坟墓前,呆立了许久都没有说话。温汜今天本来打算带她出去散心,可是陆英中途临时改变主意想来给陆正则扫墓。
陆英今年才二十岁,可是与去年的她相比,已经变化太多了。她弯腰抚摸墓碑上的字说道:“我母亲在我五岁那年就因病去世了,是我父亲一手将我拉扯到大,这十几年来,他什么都依着我。”她伸手将墓碑上的叶子扫去,声音低沉,“我有时候想,他这样精明的一个人,在生意场上摸爬打滚了那么多年,怎么能这么轻而易举地就被人给害死了呢?”
陆英看着墓碑许久,忽然就笑了,她站起身道:“而我多怕,就算哪一天凶手站在我面前,我也认不出来。”
她转头看向温汜,眼眶通红,而温汜目光依旧冷淡,他走到陆英身前,低下头,眉宇间还带着淡淡的戻气:“所以你想说什么呢?阿英?”
陆英望着他笑道:“温汜,你曾经恨过什么人吗?”
温汜闻言身体一僵,下一秒,他猛地转身离去。几分钟后,温汜又折返回来,他握住陆英的手,将她打横抱起,声音夹杂着讽刺:“我有什么可恨的,日子始终要往前走,失去的东西也不会回来,所以我能做的不过就是从不回头,以免落得最后两手空空!”
温汜抱着陆英上车时,身上的戻气才消散,他摸了摸她的头发,垂下眼,沉声道:“今天你大概是有些累了,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就不会想这么多了。”
陆家家大业大,自从温汜接手了陆正则的生意,想趁机搅浑水的人太多了,可他不动声色地就将这些人收拾得服服帖帖。
谣言四起,大家都笑陆家养了一只白眼狼,专喝人血。有次温汜同陆英去茶餐厅,恰好听到有人议论,他当时没说什么,可等那些人出了茶餐厅,温汜的那些手下便跟了出去,惨烈的叫声传来的那一刻,温汜靠在椅子上,轻轻地笑了。陆英听着那些叫声,脸色越来越白,她抓住温汜的手说道:“够了,温汜。”
温汜没有回话,陆英猛地抓紧温汜的手,吼道:“我说够了!”她说完这句话便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温汜随即追了上去,在她出茶餐厅前,他将她拦住,垂眼看她。
陆英挣扎不开,怒极问道:“温汜,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他将她丢回车里,开车疾驰而去,嘲讽地开口说道:“陆英,我一直就是这样的,我是个一朝得势,就会把别人踩到脚底的人!”
陆英一路都没有说话,直到到了陆家,温汜将她狠狠地往床上一推后,压抑怒火低声问道:“说吧!你到底想要什么!我要怎么做你才满意!”
陆英抬起头,看着他道:“我要重新接管陆家的产业!”
温汜看着她,不怒反笑。过了好久,理智仿佛回来了,他坐在床上道:“医生说了,你的身体需要静养,不适合再管生意上的事儿,等你完全好了,我再交还给你,不好吗?”
她这些日子的疑惑与不满再也控制不住了,她冲上来抓住温汜的衣服,红着眼睛打量了他许久,才大声质问道:“你究竟是为我好,还是想吞并陆家?我父亲的死真的跟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吗?你真的从来没有打过陆家的主意吗?如果什么都没有的话,你房间柜子里的那些照片算什么?你为什么要派人跟踪我父亲,还有柜子里的那些文件,我父亲还未出事,你就同外人私下进行交易的文件又怎么解释?!”
陆英至今都记得,父亲去世几个月后,她的情绪稍稍稳定下来,庄盛致电给她,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他觉得她父亲的死跟温汜有关,因为事发前,他曾见到温汜形色可疑地跟人联络。陆英的第一反应当然是不信,甚至直接挂断了电话。但是这句话还是在她心里掀起了波澜,所以她在纠结许久后,还是偷偷溜进了温汜的房间,在看到柜子里他背着陆正则偷偷将财产转移的文书后,她如坠冰窟。
她要怎么安慰自己,才能相信他找人偷拍陆正则各种生意场合的照片并没有恶意;又怎么解释温汜瞒着陆正则私下与人交易,不是蓄谋已久……
那是她的父亲啊,这个世界最疼爱她的人!
“陆英!”温汜第一次这样失控,他将她按倒在床上,逼视着她的眼睛说道,“我的确不是个好人,可我从没有半点儿对不起你,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你父亲的死只是一个意外,你为什么就是不信?!”
陆英红着眼睛满脸是泪地看着他,笑着质问道:“证据呢,难道凭你空口说白话我就要相信你吗?”
温汜见她双眼通红,头脑也渐渐冷静下来,他解释道:“当年绑架你的人,我也一直在找,但是目前我还没有他们的消息。”
“那也就是说……”陆英满脸讽刺地看着他道,“你并没有证据证明自己是无辜的了?”
温汜站起来退几步靠在墙上,他掀开眼帘,冷声道:“所以你现在是想杀了我吗?”
“是。”在听到陆英回答时,他忽然就仰头笑了。
6
那场绑架案是陆英一生的噩梦。
在奥尔巴尼待的第十五天,她接到陆正则的来电,说公司的事情已经办理妥当,他们可以回去了。
而就在当天晚上,有人假借庄盛的名义,说庄少爷有东西要他们转交给陆英,骗她开了门。
那天温汜和庄盛恰巧出去了,她这一开门便成了她一生噩梦的开始。
等陆英有意识的时候,她已经被绑在了一个地下室里。地下室阴冷潮湿,密不透光,她已经一天多没进食,饿得迷迷糊糊间听见绑匪说的那句“撕票”。那时候她才二十来岁,人生最美好的时候,连一点儿风霜都不曾见过。她恐惧得要命,心里想的都是温汜。她觉得温汜那么厉害,一定能将她救出去的,就算温汜救不出她,她父亲也不会不管她的,可是她等了七天,等到的是一声枪响。
陆正则为了确保陆英的安全,居然真的听从绑匪的安排,孤身前来了。
她被绑在柱子上,眼睁睁地看着父亲交完赎金后被绑匪用枪打中胸口。她愣怔了一秒,随后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声。而无论她怎么试图挣扎,她都只能看着她的父亲一点儿点儿地倒下。
绑匪在开枪后,放了把火便逃之夭夭了。
那场大火没有烧死她,因为温汜及时赶到了。而她的父亲却因为失血过多,不治身亡。
陆英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她抱住自己的双肩,想起刚才温汜问的那句“所以你现在是想杀了我吗”,心里竟微微有些慌乱。连她自己都不明白,她到底在慌什么。
自争执后,两人很久都没有见面。陆英的胃口越来越差了,没有温汜盯着她吃饭,她吃不了几口就不吃了。
温汜也不是没有向她低过头。他喝醉过一次,喝醉了就闯进了陆英的房间,靠着墙问她:“阿英,我们就这样好好过日子好吗?”
他何时服过软,陆英听得愣住,但也只是片刻便恢复以往的冷漠,冷声道:“可是我们早就回不去了。”
这句话仿佛是一盆冷水兜头而下,温汜的酒意都去了七八分,他没有再说什么,“砰”的一聲关门离去。
温汜接管了陆家的产业后,陆家就越做越大,他有野心,也不惜命,陆英有时候在家里隔着落地窗,看见温汜在后花园同人谈生意,都会觉得跟梦一样。
她隔着远远的距离,细细打量着眼前的人,竟忍不住冷笑。
这样的一个人,野心如兽,不择手段,她当初怎么就喜欢他了呢?
7
之后的事情变更得就更快了,随着生意越做越大,温汜的手腕也越来越残酷,时间像手中的流沙,不知不觉就已经过了数年。
陆英和温汜的关系有所缓和是在一个艳阳高照的午后。
陆英做好一桌子的菜等着他下楼吃饭,温汜却坐在椅子上很久都没有动。
警察破门而入,将陆家上下全部包围,而温汜自始至终都不慌不乱,甚至在对方用枪指着他的时候,他还能淡定地冲陆英一笑。
他仿佛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天。
这些年,温汜之所以能将生意做得这么大,靠的多半是不能见光的买卖,他手腕狠,树敌无数,警局里的人早就盯上他了。陆英这几年看似屈服,实则是在找证据,她先是找上了庄盛,求他看在两家这么多年的交情上帮她一把,后又偷偷联系上警察,跟他们里应外合,所以才有了这一次的抓捕。
温汜被警察带走前,看着陆英笑了,像是回到最开始时,他对她露出的一个微笑。
“陆英啊,你比我狠。”
能不狠吗?为了报仇默默忍受了他这么久,即便这些年,他待她这样好,但在她眼里,他也只是嫌犯。
一个月后,温汜逃跑了。
负责看押他的两名警察闲时聊到陆氏的大小姐好像已经将资产转至国外,马上就要坐船离开香港了。温汜在听完这消息后身体颤了颤。他的身手素来好,加上一个月来,他都十分安分,两名警察都没有防备,等发现异样时,还没来得及掏枪就颈后一痛,晕了过去。
温汜是在湾仔码头看到陆英的,她穿着青色长裙,站在不远处,冷冷地看着他,温汜还未来得及开口,追捕的警察便赶了上来,对着温汜道:“温汜,束手就擒吧,你还有回头的机会!”
温汜充耳不闻,只是望着陆英,喊道:“阿英!”
话音刚落,岔路边便拥出一群黑衣人对着警察开枪。枪声、喊声、尖叫声乱成一片,在纷乱的码头,温汜望着陆英的方向张开双臂,毫不躲闪穿梭在身边的子弹。一枚子弹从他额间穿过,他身子震了一下直直地跪倒在地。
他见着了陆英,看着她远远站在那儿,冷冷地望着他。
他忽然就笑了,就连他自己也不甚明白,自己为什么笑。也许是因为,人之将死,回顾平生,发生这一生寂寥而孤独,他一生都想逃出底层的怪圈,可一生都在其中;又或许是因为他想起那年夏天,他初次见到她,他因为打碎了花瓶被管家罚跪在院里,她为了帮他逃过责罚,故作淡定地对管家说:“我早就说过了,这种过去的规矩早就该废掉了。”
那时她还很年轻,他也是,年轻到还有能力还有精力去改变自己的一生。
“陆小姐,开船的时间快到了。”
在船员的催促声中,陆英僵硬着身子踏上甲板,她手里紧紧握着船票,这是离开香港的船票,从此之后,她和这里的一切都断得干干净净了。
是的,这一切都是她一手计划好的。她怕她的那些证据不足以扳倒他,所以才计划的这一切。她故意将要走的消息透露出去,故意买通了杀手等在湾仔码头——看似是要对付警察、帮他越狱,实际上,一切都是针对他的,她要彻底毁了他。
这个计划并不周密,只要他不在意她,就不会成功,可谁知道,他偏偏来了。
她是该庆幸吗?她望着无边无际的大海,在沉默了许久后,捂住脸哭了。
8
温汜是在六岁那年来的香港的。
那年他母亲托人将他送到香港,离开前,母亲将装了钱的信封塞到他怀里,说道:“等到了香港那边,你的叔父会来接你,不要怕。”
那天,他站在船上远远地看着母亲,没想到这一去竟是永诀。后来,他到了香港,他的叔父并没有照顾他,不仅没有,他还将温汜的钱据为己有,将他送到了黑市做苦劳力。
温汜最苦的日子是在黑市熬过的。他的尊严被人踩在脚底下,为了混一口饭吃被打得遍体鳞伤,他变得沉默,变得有防备之心。进了陆家后,他想着往上爬……甚至,他第一次有了夺走这一切,代替陆正则的想法。
贫穷太可怕了,他告诉自己,他不能回头,不要再过一无所有、担惊受怕的日子。
可陸英呢?她是陆家大小姐,有着与他是截然不同的人生,她就像自由的鸟,就像天上的云,令他那么欣羡、那么动心……就是因为她,温汜迟迟未对陆家下手。
陆英被绑架,陆正则的死,这些都跟他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下手的人一群亡命之徒,为的是钱,而他,不过是一个妄图下手、却从不曾下手的胆小鬼。
事隔经年,胆小鬼成了可怜人。什么也没做,却逃不开被心尖儿上的人怀疑——理智告诉他该去解释的,自尊又告诉他,没有必要解释。他这一路,何须在乎别人怎么看?
他沉默地生活,看着陆英背地里所做的一切,心痛却装作不知。
直到他清楚地听到了警察的闲聊,他们说,陆英要走了,他深爱的那个人,要永远地离开了。
他明明知道,这可能是个陷阱,却依旧头也不回地跳入——他这一生,最害怕的,不是别的,而是,她要离开他。
他恐惧,恐惧余生也许再也见不到她。
中枪的那一刻,陆英站在不远处,温汜仿佛看见了她朝他奔过来的样子,又仿佛看见了当年的那艘船没有离岸,他没有来到香港,他和他母亲相依为命。
若是一切终止,便不会有后来故事。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眼泪止不住地从眼眶滑落。
他曾发誓要过人上人的日子,最后却一败涂地,到头来,却连一个“爱”字都不曾对人说。
而他有再多的肺腑之言,竟也没有机会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