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清
萝卜苗叽叽喳喳,满圃茵蓝。
小萝卜爆出叶子了,像伸展的羽翼,想象着迎天翱翔。
凉变为冷,冷透成寒,寒凝为霜,可是萝卜在园圃如何生长,这个问题,有时候被遗忘。
一粒雪花打下来,它猝不及防,跌一个大马趴。
又一粒雪花打下来,它们却稳住了。包括此前的凝霜,难道成长,就这般冷硬如铁,风飘雪霜?
第三片雪花打下来的时候,谁都不再颤抖。它们的颤抖纠结成了细小而永远的痉挛,攒集出叶面上密密麻麻的刺。
这些红皮萝卜啊,是永远乐观的。既然季节在外围给予那么多的险阻,那就朝向厚厚的泥土里,打着灯笼走夜路吧。蘿卜们打出一只一只的红灯笼,在风雪之夜晃动,逗引得蛰虫蠢蠢欲动。
园圃里暖呵呵、热辣辣的。
你别问萝卜生命里该有的蓬勃、丰饶,一股脑儿从头颈冒出,是不是像蓝色烟雾?
发展自我,它们不屈不傲,埋藏在泥土下,不为人知。等到了一定程度,你拔出它们中的一个,大地就多了一个坑;把它们全拔出来,地表就变了形状。它们紧抓地球是这么一种模样:以它们深长的根,还有细密如毛的须,不可遏止,抠门似的,深深“吃”入泥土里,不惜躯体分叉,甚至扭曲!你能责怪它们求取发展?
刺儿没有出来的时候,它们在菜圃里,感觉到煦暖、和悦,曾经多少日夜,它们没介意,而今始知,篱笆墙里的冬寒意味。
别以为萝卜不是角色。它们聚集在一起,喊着号子,一呼百应,竖起一枚枚叶片的大钥匙,随时准备打开篱门,走进冰雪封冻的原野。
等萝卜壮硕,它的芯子却一天天柴了,像夹着一块棉花胎。就有人说,萝卜越长越假;这东西,到底上不了台盘。
自进入郇厨,它被称作水萝卜,常常做备用厨料。主人的羹汤日渐丰盛,生活的滋养也日渐其多。萝卜搁在厨房,远离其土,如之奈何。
厨师忘记了它们,已非一日,萝卜啊萝卜,心里可曾打鼓?
等这些乡土俗物,体内水与养分被透支,皮软且涩,形同老人焦虑了一生的苦脸。做厨料不必提了,厨师随手一丢,把它们扔了,无人介意它们,骨碌碌滚动在垃圾筐里,闷到几时,最后,烂在何处。
以致园圃里挤破了泥层的那些萝卜,后来开出的花,都是淡淡的紫色,那种忧郁的颜色,慑人心魄。它们哼唱的无字歌谣,是奋进之歌。
极少数的萝卜成了幸运儿,它们结了籽,一嘟噜一嘟噜,挥舞出铜鞭一样的小小的荚。它们的荚,厕身民间,是戳天椒的兄弟。
厨房里,又有几只萝卜,在红色塑料袋里闷着,像怪我不长记性。等拿出来准备派上用场,才发现萝卜茎上,冒出一蓬蓬细碎的新叶,侧身朝上,昂头扭颈,似乎想呼吸到更多的空气。
发稿/小静
插图/蝈菓猫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