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火以明，相火以位”辨妄归正

● 王文顺 李兰珍

“君火以明，相火以位”出自《素问·天元纪大论》，五行“木、土、金、水”皆一，唯“火”有二——君火、相火，即始于此。后代医家据此阐发，各有所说，如朱丹溪之“人火”“天火”；王肯堂之天、地、人之阴火、阳火等，然皆未从运气理论加以阐发，与经旨相去甚远。现从运气理论对“君火以明，相火以位”重新理解，以求还其本义。

1 历代注解之妄

对于“君火”“相火”的注解，历代医家各有发挥，如王冰注曰：“君火在相火之右，但立名于君位，不立岁气。故天之六气，不偶其气以行，君火之政，守位而奉天之命，以宣行火令尔。以名奉天，故曰君火以名；守位禀命，故曰相火以位。”此言君火主岁之年由相火代为宣行火令，然则与其注《素问·六微旨大论》所言：“君火之位，大热不行，盖为阴精制承其下也”[1]相悖。后世医家多宗此说。李东垣《脾胃论》曰：“心火者，阴火也。起于下焦，其系系于心。心不主令，相火代之。相火，下焦胞络之火，元气之贼也。”[2]此以心、下焦、包络言“君”“相”二火，但其言“心不主令”以“相火代之”，似与经旨不合。《素问·六节藏象论》言：“心者，生之本，神之处也；其华在面，其充在血脉，为阳中之太阳，通于夏气。”心主于夏，岂言“心不主令”乎？朱丹溪《格致余论》曰：“太极动而生阳，静而生阴。阳动而变，阴静而合，而生水、火、木、金、土，各一其性。惟火有二∶曰君火，人火也；曰相火，天火也。火内阴而外阳，主乎动者也，故凡动皆属火。以名而言，形气相生，配于五行，故谓之君；以位而言，生于虚无，守位禀命，因其动而可见，故谓之相。”[3]此亦宗王冰之说，而推之于脏腑；又从“人火”“天火”以解“君”“相”二火。但以君臣言，则臣从于君，以天人言，则人从于天。《道德经》言：“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4]以“人火”解“君火”，“天火”解“相火”似又不妥。

张介宾《景岳全书》云：“经曰：君火以明，相火以位。此就火德辨阴阳，而悉其形气之理也。盖火本阳也，而阳之在上者，为阳中之阳，故曰君火。阳之在下者，为阴中之阳，故曰相火。此天地生成之道也。其在于人，则上为君火，故主于心。下为相火，故出于肾。主于心者，为神明之主，故曰君火以明。出于肾者，为发生之根，故曰相火以位。”[5]此以“心为神明之主”“肾为生发之根”解“君火以明，相火以位”。其在《类经》中又言：“君者上也，相者下也。阳在上者，即君火也。阳在下者，即相火也。上者应离，阳在外也，故君火以明。下者应坎，阳在内也，故相火以位。火一也，而上下幽显，其象不同，此其所以有辨也。”[6]此以上、下及离、坎解“君”“相”二火，然皆与运气无涉。后世何梦瑶亦宗此说，在《医碥》中言：“火根于肾而属诸心，何也？曰：肾于卦为坎，于令为冬，于位为北，本水之宅也，而阳根于阴则火生焉，下潜而上升。心于卦为离，于令为夏，于位为南，则火之宅也，至其宅而后旺，故从其旺而属之心也。其曰：心为君火，肾为相火。又曰：君火以明，相火以位，何也？曰：君者主也，向明以治。心为一身之主，神明出焉，故称君。相者竭其才能以奉君出治者也。肾位于下，输其火于心，以为神明之用，犹相臣竭其才力以奉君出治，故称相。”[7]

汪琦石《理虚元鉴》言：“相火系于肝肾之间，出入于甲胆，听命于心君。君火明，则相火伏。若君火不明，则相火烈焰冲天，上感清虚之窍，耳聋、鼻干、舌痛、口苦、头晕、身颤、天突急而淫淫作痒，肺叶张而咳嗽频仍。当此时也，惟有清气养荣，滋方寸灵台之雨露，以宁膻中之烦焰，则甲胆乙肝之相火，不扑而自灭矣。阴火者，龙雷之火也，起于九泉之下，遇寒水阴噎，则其焰愈腾，若太阳一照，自然消陨。此三火者，皆无求于降火滋阴，亦何事乎知、柏，而用之以贻害乎！”[8]则从病理角度析“君”、“相”二火，然亦非《黄帝内经》本义也。

2 “君火以明，相火以位”归正

“君火以明，相火以位”语出《素问·天元纪大论》曰：“帝曰：上下周纪，其有数乎？鬼臾区曰：天以六为节，地以五为制。周天气者，六期为一备；终地纪者，五岁为一周。君火以明，相火以位。五六相合，而七百二十气为一纪，凡三十岁，千四百四十气，凡六十岁，而为一周。不及太过，斯皆见矣。”[9]《天元纪大论》为运气七篇大论之一，“君”“相”二火之说，当与运气有关。

《素问·六微旨大论》曰：“少阳之上，火气治之，中见厥阴……少阴之上，热气治之，中见太阳……”“显明之右，君火之位也。君火之右，退行一步，相火治之。”[9]君火、相火为运气中六气之内容，就主气而言，君火居于二之气，相火居于三之气。

关于“明”，《说文解字》曰：“明，照也。”[10]《左传》言：“照临四方曰明。”[11]日月居天，从上而照四方，故明可解为“上”。关于“位”，《说文解字》云：“列中廷之左右谓之位。”[10]《周礼》曰：“掌朝之外位。”[12]其有所在所占的地方之意，故可解为“下”，并引申为“固定”。故“君火以明”言君火居于上，“相火以位”言相火居于下，且位置固定不移。“上”为客气，客气者逐年而变；“下”为主气，主气者，年年如此。《素问·五运行大论》曰：“上下相遘，寒暑相临，气相得则和，不相得则病。”[9]客气主气相加临时，若主、客气为相生关系，或主、客气为同气，则谓之相得；若主、客气为相克关系，则谓之不相得[13]。故“上下相遘”即指客主加临，“上”指客气，“下”指主气。

《素问·五运行大论》言：“帝曰：气相得而病者，何也？岐伯曰：以下临上，不当位也。”《素问·六微旨大论》云：“帝曰：位之易也，何如？岐伯曰：君位臣则顺，臣位君则逆。逆则其病近，其害速；顺则其病远，其害微；所谓二火也。”[9]三之气，主气为少阳相火，若逢子年、午年，少阴君火司天，君火加临相火，则为气相得、为顺，气候变化较为平和，不易发生疾病；二之气，主气为君火，若逢卯年、酉年，阳明燥金司天，相火加临君火，虽气相得，但为逆，气候变化剧烈，极易引发疾病，即君相二火相逢易发瘟疫[14]。故“君火以明，相火以位”是指“君”“相”二火之间正常的关系——“君位臣”，即君火加临相火。

且观黄帝之问“上下周纪，其有数乎”，数者，道也，准则、规律也。《素问·上古天真论》曰：“上古之人，其知道者，法于阴阳，和于术数，食饮有节，起居有常，不妄作劳，故能形与神俱，而尽终其天年，度百岁乃去。”[9]王冰注曰：“术数者，保生之大伦，故修养者必谨先之。”故“君位臣”为君相二火正常之规律，反此则为害。

3 讨论

综上，“君火以明，相火以位”的本义当为“君”“相”二火之间正常的关系——“君位臣”，即君火加临相火。如此则更贴近经旨。

日本人芳村恂益有言：“虽然或非或非非，以能使二火三焦，得义精理明，则天下公论因此而定者，不可得知焉。公论有定，则夫所谓乖经旨者，及非之者，非非者，亦皆同为轩岐之忠臣矣。”[15]历代医家之注解，虽与运气理论无关，但亦各有所发挥，并对临床有一定指导意义。上古圣人垂法立范，寥寥数语而为后世指明方向，但又不以一己之见限制后人之思，给后人留以阐发之余地，是大智慧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