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在南方
得到浓丹先生的死讯,我在菜场,家有妇孺,还有几位亲友,中秋节得喝上几盅,买了莲藕排骨青椒豆腐春卷,等等,就回家开电脑买票。他在西安,我在武汉,离老家都远。电话里问了他的后事,怕来不及送他一程,这个担心多余,车票凑巧,后事时间也稍宽裕。
还是我来炒菜,只是那天的厨艺倒退了许多不说,关键是盐,有的淡,有的咸,有的干脆没放,人到中年,面对生死,我以为很从容了,这顿饭暴露了我的慌张。喝了几盅,自觉情绪不对,赶紧去了火车站。
车过信阳,车过郑州,一直醒着,不着边际地想他。一个手无寸铁的少年,初中毕业了,背着海鸥牌照相机,翻山越岭给人照相,回家冲洗,裁开再给人送回去,挣个块儿八角。有一回,他让我进暗房,看着人物一点点从药水里“出来”,吓得我要夺门而去,他一把拉住我,直说差点误了大事呀。后来,他去了县城,直到有一天,他做根雕上了报纸,命运由此改变,他携家带口去了商州,吃上了商品粮。在皮鞋厂当了多年美工,后来皮鞋厂倒了。那时有个开发区,办了一个根雕厂,他去负责。又过几年,根雕厂也倒了……那时他四十多了吧?
他一直都在画,从上中学开始,这是个天份,画在纸上的柿子树,别人能认出是哪一棵,至于牛羊自然不用说,他只是自学,刻过版画,后来画花鸟。他失业,他去了西安美院,进修三年,再然后,去中国画院范杨工作室再学习三年。再然后,回到西安开画室,开始画山水。他的画室,越来越好。
我到西安自然要去看他,有时也卧谈。泡一壶浓茶,喝得寡谈,满屋的烟气。话题很多,画画,掌故,老家,等等。偶尔也会谈点女人,他念念不忘的初恋,总会穿越时空,那时的天很蓝,长头发上的雨滴,等等。或者多年后的一次无言的相见……旧雨新知,纷纷扬扬。
他难得意气风发时候:一下巴胡须,忽然扎进墨池里,举着脑袋在宣纸写字;说起某个导师,夏天赤身午睡,他叩门而入,导师依然裸体,谈事完了,说一声把门带上,鼾声复起,他向往极了……
火车看老友张峰的微信,才知道他初在西安时处境艰难:画室昏暗,闷热难挡,问之,方知被断水电几日了,我刚领薪未缴账,买来水电,煮水蒸茶熬夜,空调开到天亮。只是这般的境地,我不晓得,他没说过。
第二天清晨我到西安,去了他的灵堂,摆在画室里。他是在睡梦中走的。看他前两天的画,书架上的摆件,都是熟悉的,那个青瓷油壶被他洗干净了,那是他母亲的遗物,两年前还在灶台上用。
第三天,我打着灵幡走在队伍的前头,去凤栖山送他。他躺在那儿,我站在他的后边对着话筒说话,我写在纸上,不到一千字,四五分钟就完了。缠着他走了三圈,颇有绕树三匝何枝可依之感。
浓丹先生诲我则师,友我则兄,是我叔父。说是叔父,渊源也长,不好展开。
许多朋友悼念他,记得樊明涛有挽诗未句云:欲将身骨还故土,可憐山重寄长安。犹为沉痛,只是我送先生至火化炉前,理了理他的衣服,他随着传送带,缓缓朝火靠近,我忽然想到了整装待发,他眠于长安,对于儿女,或许是种安慰,像一颗种子入土了,是入土为安,又不是,总是要萌发的。这般,有朋友问他墓地的方位,想去献白菊,我想起一首美国歌曲:不要在我坟前哭泣,我不在这里……这也是安慰,如果真是这样,冥冥中就有期许。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