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指

林风

真是应了那句话，怕什么来什么！少年阿华途经这片密林时，竟然遇到了臭名昭著的大盗黑旋风！

此时，面对这个气势汹汹、步步逼近的大盗，阿华紧紧握着那把家传的宝刀割鹿，非但没有逐鹿天下的气势，反而浑身上下抖个不停。是啊，他少年心性，平时练武时不肯吃苦，只会投机取巧，以为无需什么勤学苦练，单凭着那把祖传的削铁如泥的割鹿刀，就可以纵横江湖。他万万没想到，偷刀后闯荡江湖没几天，便遇上了这样的事！

“你……你千万不要过来，我手中的刀……刀……可是锋利得很……会伤到你的……”阿华声如蚊鸣，不仅不能让黑旋风相信，就连他自己都信不过自己。

“哈哈哈，刀是好刀不错！”黑旋风冷冷地看着阿华，眼神之中尽是不屑，“但是在你的手中，哼哼，却连一根木棍儿都不如！”话音未落，黑旋风身子忽地一旋，已经鬼魅般欺到阿华的身前，空手入白刃，只一个照面，便将割鹿刀从阿华的手中轻轻巧巧地夺了下来。

阿华一时间万念俱灰，真恨不得死在当场。

黑旋风大笑一声，说：“放心，杀你这种人只会脏了宝刀。今天黑爷爷饶你一条小命，赶快滚吧！”

“哼，我看该滚的是你才对！”黑旋风话音刚落，一个灰色的影子一闪，停在他的身前。

“啊！”

黑旋风本能地往后退了两步，定睛再看时，脸上不由地露出一丝怯意：“你……你是……天一大侠？”

“不错，正是在下！”天一大侠看看阿华，又看看黑旋风手中的宝刀，沉声道，“黑旋风，念在你并非十恶不赦之人，快快把宝刀交还这位小哥，逃命去吧！”声音不大，但自他口中说出，自有一股令人不可抗拒的威严。

“天一大侠？”阿华在心中默念，“莫非眼前之人便是那位江湖传说中天赋异禀，十五岁便以一招天一指扬名天下的天一大侠？”

黑旋风脸上的肌肉抖了几抖，咬牙道：“哼！人人都怕你的天一指，但我却偏偏不信这个邪！要我还刀可以，但你必须先露上一手！”

“好！”天一大侠面上微微一笑，“你既号称‘黑旋风，想来轻功自有独到之处，咱们就来打个小赌。”他一边说着，一边环顾四周的松林，又道，“你现在施展轻身之术，只管往树上落去。我站在此地不动，只以指力阻你。如果你无法落在树上，便是你输，就得乖乖还这位小哥宝刀，如何？”

“哼，好！”黑旋风答应了。他心中暗暗得意：这四周松树上皆可栖身，我还就不信了，你纵有天大的本事，还能让我无立足之地！想到这儿，他冷冷一笑，反问道：“那如果我能停在树上，又如何？”

“宝刀带走！从此，我再也不过问你黑旋风之事！”

“好！你既自毁声名，就怨不得我了。快动手吧！”

黑旋风说完，脚尖一点地，如一只矫捷的大鸟，直飞离他最近的一株枝叶繁茂的百年古松——要说这黑旋风也真不是浪得虚名，的确可以列入江湖上少有的几大轻功高手之一。好比现在这一招大鹏展翅，看似平常的招式，但他用得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已经深得轻功之真味。

可惜的是，今天他遇到的是天一大侠。

就在黑旋风身形如电，脚尖马上要落到一根松枝之上的瞬间，天一大侠出手了。右手中指在宽大的袖袍中看似轻描淡写地一弹，一股无形的指力破空而出，带着一声尖锐的呼啸，点向黑旋风的脚踝。

“啊！”

黑旋风听声辨位，知道不好。危急关头，他腰身一拧，本已处在下落当中，旧力将竭、新力未生的身子，竟然生生往一旁挪了两寸，虽错过了本欲栖身的松枝，却也借此绕到了古松的树干之后——他刚才已经算好，只要自己借着树干的掩护，附在松树之上，便是天一大侠输了。

可是，他嘴角上的笑容刚一显露，却又忽地僵住。原来，电光火石之间，天一大侠的第二股指力又到。这一次，连空气都被强劲的指力生生划破，发出刺耳的雷鸣之声。

“啪！”

一声闷响，指力直射在粗大的树干之上，如入败革，顷刻间破树而出，直射黑旋风的面门。

黑旋风的脸都青了。他大叫一声，身子轰然下坠的同时，拼命一扭头，总算是躲过了这凌厉无比的一指，但发髻被指力打散，一头乱发飘飞，成了疯子一般。

不过，黑旋风并未乱了阵脚。身子下坠的过程中，双臂展开，拢向一片松枝上下垂的藤蔓。这片藤蔓足有数十条，位置分散，黑旋风只要抓到一条，便可稳住身子，赢得赌局。而事实上，他双臂一环，却是将数十条藤蔓都拢在了双手之中——他想得明白，你天一大侠就算再厉害，还能瞬息间打断所有的藤蔓嗎？如果朝我身上用招，我借藤蔓之力，护住身上的要害，就算豁出去受点苦头，也定能赢你！

就在阿华紧张得连呼吸都要忘了的时候，天一大侠却是丝毫不乱。只见他手指闪电般屈伸两次，几乎在同一时间发出两道指力。随着一声清脆的锐响，两道指力在射到那片藤蔓中间时忽地撞到一起，之后，方向忽变，一左一右，如两把锋利的镰刀一般，在那片藤蔓上扫荡开去。

顷刻之间，黑旋风只觉得双手之中的数十条藤蔓全都失去了依凭，和自己的身子一起，往地上落去。

而直到这时，黑旋风都不敢相信这一切竟是真的！

“我输了！”许久，黑旋风呆呆地从地上爬起来，将宝刀交到阿华的手上，之后转向天一大侠，道，“今日输在你的手上，我心服口服。你的天一指，的确是江湖上独一无二的神技！”说完，朝天一大侠深鞠一躬，大步而去。

天一大侠看着黑旋风离去，轻轻一笑，目光重又落到阿华的身上，却见他呆呆地看着自己，如同失了魂魄一般。

“小兄弟，你还好吧？”

“神技……神技……”阿华嘴里反复念叨着这两个字，脑海不断地闪现出天一大侠刚才出神入化的指法。

“神技？”

天一大侠想到刚才黑旋风的话，又看到阿华的神情，不禁轻轻地摇了摇头。他要说些什么，又停住了，对阿华道：“你刚才受惊不小。这样，先跟我回山休养几日，你可愿意？”

阿华早已对天一大侠崇拜得五体投地，听他这么说，自是不胜欢喜，当下鸡啄米似的点头答应。

就这样，天一大侠带上阿华，风餐露宿，两日之后，太阳下山之前，来到了一座雄峻的山峰之上。这座山峰四面壁立如削，峰顶却是一小块平地，上面盖着一个小小的茅屋。在茅屋的一侧，横着一块巨大的岩石，仿若一座小塔一般。

两人吃过晚饭之后，已是明月高悬。这时，天一大侠信步来到茅屋之外的大石跟前。阿华连日赶路，虽是困倦已极，但能和天一大侠这样神一般的人物在一起，自是兴奋得睡不着觉，因此也跟了出来。

只见天一大侠在距离巨石三丈远处站定，缓缓从袖袍中伸出了手指，顷刻间，指力汹涌而出，虽然无形，但声音尖锐，急雨般射向巨石。如水的月光之下，但见石屑横飞，如烟雨漫天，蔚为壮观。

就这样一直持续了一个时辰，天一大侠方才停手。之后，他拭了拭额头上的汗珠，朝阿华轻轻一笑，转身回屋睡觉去了！

阿华莫名所以，这天一大侠的天一指明明已经练成，为何一路奔波之后，还要如此苦练？

第二天，阿华正睡得昏天黑地，忽听外面又传来一阵阵裂石之声，显然，天一大侠又开始练习天一指了！阿华更是疑惑，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来到屋外。只见晨曦微露，天色尚黑，但天一大俠却是满脸凝重，一指一指，练得并无半点儿马虎。

阿华有心要问，又不好贸然上前，只得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在旁观看。

时间一点点过去。忽地，一轮红日自东方云海中喷薄而出，天地间顿时一片明朗。而阿华的嘴巴却也猛地张了开来。原来，直到此时他方才看清，那块坚硬无比的巨石之上，竟然现出一个巨大的一人多高的黑洞，外宽里窄，状如喇叭。此时，天一大侠的每一指都不偏不倚，正中石洞的中心。

“呼！”

终于等到天一大侠吐纳收功了，阿华再也忍耐不住，凑上前去，怯怯地道：“大侠，您这天一指……”

“你是想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如此练功吧？”天一大侠似是看穿了阿华的心思，不等他回答，只是自袖袍中伸出佝偻的右手——阿华的脑袋“嗡”的一声，他看得分明，那只手掌上的五根手指盘根错节，状如鸡爪一般——天一大侠收回右手，朝呆若木鸡的阿华轻轻一笑，接着道，“我小时候得过麻风，双手几乎残废。师父说我要想学这天一指，只能以勤补拙，坚持不懈，如此方能有成——而事实就像你看到的。我一开始练习时，因为功力尚浅，并不能在巨石上留下痕迹。到后来指力虽然渐强，但准度不够，因此在石面上留下的痕迹也就比较宽散。一直到后来准度也有了，方才能随心所欲，而巨石也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这……”阿华如遭棒喝一般。这几天，他一直以为天一大侠的天一指乃是凭借绝顶天赋练成，想不到事实竟是如此！“那……那您到现在为止，总共练了多久啦？”

“每日早三千指，晚三千指，风雨无阻，一日无缺，到如今，已有三十年三个月零一十二天了！”说到这里，天一大侠又是轻轻一笑，“怎么样，现在你还觉得这天一指是什么天赐的神技吗？”

阿华一下子跪倒在地：“晚辈知错，晚辈知错了！”

从那之后，阿华沉下心来，勤奋练武，朝夕不辍，最终也成为一代大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