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教婆婆做“少女”

王奇志

一

第一次見到婆婆，我大脑里就浮现出三个字：喧哗、累。

当时，她正一边忙家务，一边提醒公公给同事老张打电话，只因为她刚才去买菜时人家很热情地问公公好。后来，她又问我老公这几天在单位的情况怎么样，连单位食堂提供的酸奶是什么牌子的都要问得清清楚楚。菜炒到一半，她又想起哪家超市海鲜在打折，于是拿起手机打电话告诉老姐妹……我看着都替她感到累。

结婚后，婆婆自然把这种喧哗和累强势带入了我的生活。本来婚前说好的两代人单住，她却几乎天天往我们这跑，一来就“乒乒乓乓”忙活一通，一边忙一边苦口婆心地告诉我们要如何过日子。

从我开始坐月子起，她就干脆带着公公住到我们家了。我想睡懒觉，她却早早地喊我起床吃饭;男同事跟我视频谈工作，她在一旁虎视眈眈;我铺上的地毯，她嫌色调太冷给我换成喜庆的大红色。不仅如此，她跟公公也是矛盾不断。两人一起去看亲戚，回来时总是气鼓鼓，婆婆一个劲数落公公哪些话说得不好，还一句句拆解分析。

婆婆就像安装在我们家的一根大转轴，不停地搅和着家里的空气，让人不得清静。虽然一家人都理解她，可还是会觉得郁闷、心情不佳，有时难免还会发生口角。

二

看着婆婆，我心里却很痛。她疼我、关心我，我也真心希望她能活得轻松幸福。我们一家人明明相亲相爱，却整日不开心。婆婆当了三十多年的小学语文老师，也算一位知识女性，怎么会如此“事儿婆”呢？我分析，可能是退休的生活让她失去了自我，所以才这样牢牢抓着家人的生活不放。

我想起曾在书上看到一段话：女人一生应该有两段少女时代，一段是真正的少女时期，另一段是孩子长大后的50多岁之后。这时的女性生活重担已逐渐卸下，有条件过自己想过的日子，享受自己心仪的一切。我立刻想到了婆婆，她现在不应该正处于第二段少女时光吗？

于是，过了几天，我对婆婆说：“妈，您每天那么操心、那么累，烦吗？”婆婆叹气：“当然烦啊，可有什么办法呢？”“怎么会没办法呢？您完全可以活得轻松点。您年轻时辛辛苦苦为了儿子，现在老了为了孙子，人生多没意思。您总遗憾自己没认认真真地年轻过，那为什么不年轻一回呢？”婆婆忍不住笑了：“一大把年纪了，还如何年轻啊。孩子，时光不能倒流。”

我也笑了，语气却很认真：“妈，现在流行‘少女化，就是像少女那样过自己的老年生活，您要不也试试？”“像少女那样？”婆婆很好奇。我趁热打铁：“是的，像少女那样，活得自我、洒脱、无忧无虑。”

然后，我拿出一位法国阿姨的视频给婆婆看。这位阿姨今年64岁，衣着时髦，涂着大红唇，闲暇时要么坐在咖啡馆里读书，要么和老公一起周游世界。她说年轻时很累，现在每年要用一半时间陪家人，另一半时间潇洒享受、环游世界。

婆婆接过我手机，竟然看得入了迷。良久，她抬起头，幽幽地说：“这就是我年轻时候的梦啊。”我连忙说：“您现在有条件去实现了，为什么不去实现呢？”“像个少女那样？”婆婆两眼放光。我郑重地点了点头，并给了她一个充满力量的拥抱。

三

第二天恰好是周末，婆婆起床后照例问我们今天想吃什么，因为周末的早餐一般要丰盛一些。

我从她手里拉过小拖车，说：“您现在是‘少女，‘少女才不会一大早就去买菜呢！‘少女早上起来后会到外面看看朝霞，闻闻花香，呼吸呼吸新鲜空气，站在花园里旋转几圈，甚至哼首曲子。”婆婆一愣，显得不好意思。我轻轻推她往门口走，说：“您现在必须出去，至少享受您30分钟的少女时间。”

三四十分钟后，婆婆回来了，手里握着几个金黄的香橼，说昨晚刮风小区里的树上掉落的，摆在家里不仅能清新空气，还好看。说完，婆婆找出我在奥地利旅游时买回来的一个水晶碗，摆上了那几只金灿灿的香橼。家人都说好看，香气怡人。我拍下照片发到“朋友圈”，立刻获得一大片点赞。我给婆婆看，婆婆竟露出了少女般的羞涩和满足。我说：“少女感好吧？”婆婆笑了。

周末，我要去图书馆听个讲座，邀请婆婆一起去。出门前，我帮她化了点淡妆，搭配好裙子，连婆婆常年不戴的珍珠项链也给她戴上了。讲座内容是与女性有关的话题，婆婆听得茅塞顿开。结束后，我请她在图书馆的咖啡馆喝咖啡，婆媳俩静静地享受“闺蜜”时光。期间，婆婆竟还跟我聊起了她的初恋，脸泛红晕。后来，我们又一起去选书，婆婆倚着窗读得入迷。我走过去一看封面，居然是法国女作家萨冈的《你好，忧愁》。

就这样，在我的引导下，婆婆逐渐走入了她的“少女时代”。

适当做些家务之余，婆婆不仅去学了弹吉他、唱歌、跳舞、化妆、服饰搭配，还和我一起追起了剧。韩剧、美剧、日剧她都爱看，婆媳俩津津有味地讨论男女情感问题，还偶尔朝我们家的老、中、幼三代男人爆句网络热词，再发个网络表情。欢乐的气氛顿时在家中弥漫开来。

有一天，婆婆突然说：“我想去学游泳，小时候就想，可没条件。”我立刻举双手赞成。婆婆穿上漂亮的泳衣，要我拍照留存，说是等哪一天她的身材完美了，再来个对比照发到“朋友圈”。

学了两年多游泳，婆婆的身材真的变得像少女一般匀称、好看。她的姐妹们也都羡慕不已，非要她教，她干脆组了个花样游泳队，还带队参加了好几次比赛和大型活动的表演。赛场上婆婆的笑容，和少女一般灿烂娇美。

四

今年十月的一天，婆婆邀我一起去逛家具城。她挑了几款“网红”产品，一边抱着往车库走，一边开心地说手中的这只盘子最适合摆她网购的那盆油橄榄了，我连连点头表示同意。

忽然，婆婆朝我晃了晃几张漂亮的行李标签，说：“亲爱的，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准备去巴黎旅游啦！”我大吃一惊。原来，她和公公早就在悄悄做欧洲游的攻略，说是要补度蜜月。虽然自从“少女化”以来，婆婆几乎每年都会出去旅游三四次，但这种和公公蜜月式的欧洲游，还是让我觉得很惊讶。

婆婆显得有些不好意思，说：“我那天看书，书中海明威那句‘如果你足够幸运，年轻时候在巴黎居住过，那么此后无论你到哪里，巴黎都将一直跟着你，让我特别动心。我年轻时没去巴黎住过，但现在成了‘老少女，去感受感受萨冈呼吸过的空气，也挺好的。”

几天后，婆婆在巴黎更新了她的微博，在微博里晒出了她和公公在巴黎街头挽手散步的照片，配的文字是：“老少女和她一辈子的情郎。”据说收获了几百个点赞呢。回国时，婆婆给我带了不少礼物，悄悄对我说：“亲爱的，‘少女婆婆感谢你，我现在过得比‘少女还欢快。”

我和家人们的心，又何尝不是无比欢快呢。自从婆婆“少女化”，我们家仿佛空气被刷新了，每天笑声不断。对了，现在婆婆早就带着公公住回他们自己的“甜蜜窝”了，只是偶尔来看看我这“闺蜜”和她的宝贝儿子和孙子。还别说，她现在如果几天不来，我们还挺想她的。

（编辑/龙轲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