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额娘吉祥

张程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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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夏天，为了一场偶遇的爱情，我偷偷辞职来到省城。

可晃了一个多月，都没找到合适的工作，每过一天，我心里就多一层慌乱。我开始降低要求，先解决生存问题。正巧，一家生物科技有限公司通知我去面试，他们没有嫌我文凭低，简单询问了几句，就让我到岗上班了。

我兴奋极了，联系了男友峰哥。峰哥愣了半天，才责怪我做事不该这么草率。我和峰哥是在一次旅途中认识的，正是因为他，我才从县城奔赴省城，只是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反对。

正式上了班我才知道，所谓的生物科技公司竟然是卖保健品的。我心里有点抵触，却又舍不得丢掉这来之不易的工作，就跟领导提出：“我只负责打电话和做活动，不管推销行不行？”主管看我了一眼，笑了笑：“没问题啊，只是那样没有提成，只有基本工资。”

我松了一口气，只要不让我骗人就好。我拿着长长的联系名单，挨个给附近小区的老人们打电话，邀请他们来领免费的礼品，参加娱乐活动和养生知识讲座。每天早上，我们公司都会挤进很多老人。

吴阿姨在这群老人中特别显眼，她眉目疏朗，满头银发，特别有气质。我的同事跟她推销产品的时候，她只是笑笑，也不搭话。后来，她偷偷问我：“这保健品真有你们说得那么神吗？”我四处看看，轻轻摇了摇头。她笑了：“姑娘，你是个好孩子。”

第二次见到吴阿姨时是做营销活动时。她来到会场后，塞给我一个小瓶子，说：“我自己做的酱菜，尝尝味道怎么样。”我很感动，就跟她聊了很多，知道她就住在隔壁小区，也了解了她独居的寂寞。

活动开展时，我负责组织老人唱歌，给他们调好话筒，听他们一首一首地接力下去，还有人自发地跳起了舞蹈，场面很是热闹。吴阿姨喜欢的歌和别人不一样，她唱《喀秋莎》《山楂树》，唱这些歌的时候，她整个人都像发着光。

那个月，我只管组织活动，从不直接向老人们推销产品，算是守住了自己的心，日子过得平静而快乐。可是，月底发工资时，我傻了眼，我只有两千元，应付房租和吃饭后根本剩不下什么。和我一起进公司的小姑娘，却因为开了两个单，拿了四千多元。我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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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段时间心情很不好，不仅是因为工作，还是因为峰哥。虽然我和峰哥终于在一个城市了，但因为彼此很忙，我们见面的机会依然很少。好不容易约会一次，我都舍不得跟他诉苦，而是抓紧提醒他最重要的事：“周末，我们去看望一下你爸妈吧？”

峰哥笑了：“我爸妈肯定会问你，做什么工作啊，能挣多少钱啊。如果你说在保健品公司，一个月挣两千块钱。你猜，我妈会有什么反应？”我很迷茫，也很纠结，我自然也想多挣点钱来证明自己的价值，可我有什么办法呢？

就是在那时，我发现吴阿姨一连好几天都没来参加活动了，就给她打了个电话。原来，她生病了。下班后，我买了水果去看望她。吴阿姨很高兴，脚底下也有劲了，张罗着去厨房给我做好吃的。

那天，我在吴阿姨家吃了晚餐，跟她聊了很多。原来吴阿姨退休前是大学里的教授，她有儿有女，但一直一个人住。而吴阿姨对我一个人出门在外表示了诸多担忧，一个劲儿地教我一些自卫方式。看着她喋喋不休的样子，我竟然觉得她很像我妈妈。

我把自己的手机号存在吴阿姨的手机里，告诉她：“以后您有啥事，尽管叫我。我有心事，也告诉您，咱俩互相取暖。”吴阿姨一个劲地往我碗里夹菜，看我那眼神，就跟多了一个闺女一样。

那几天，我下了班就去吴阿姨家，陪着她看宫廷剧，彼此学电视中的女主角拿腔拿调地说话，笑得可开心了。正在兴头上，吴阿姨的快递到了，她也不跟我客气，说：“小程，你帮我签收下。”我欢快地答应：“得令，皇额娘！”说完，我俩一愣，然后开怀大笑起来。

吴阿姨的病好利索后，她来到公司，主动跟我说想要买产品。她挑了很多富硒食品，我手里填着单子，心里还有点别扭，悄悄跟她解释：“这些东西吃是没问题，但保健效果可能没有那么好。”吴阿姨笑笑：“没事，我每天在这玩得这么开心，就像小孩子上幼儿园似的。这钱啊，就当入园费了。”

我在吴阿姨那儿开了第一单，又开始跟其他几个相熟的阿姨推销产品。那个月，我的工资超了三千。我很高兴，连忙跟峰哥报告这个好消息，峰哥却兴致不高，也不提带我回家看他父母的事。可能，他还是觉得我做的这份工作不体面吧。于是，我白天上班，晚上学习，我想等我考出本科文凭，就能找到更好的工作了。

国庆节正是冲业绩的最好时机，我们自然是不放假的。我面临自学考试，业绩又不怎么好，心里就有点焦虑。吴阿姨也懒懒的，我们俩各怀心事，就凑在一起，聊了一整个下午。

吴阿姨每月有七八千元的退休金，本该过衣食无忧的生活，可惜，她有两个喜欢“啃老”的儿女。她儿子整天喊着做生意，却一事无成，连结婚的房子都是吴阿姨买的，每月的贷款也是她在还。女儿想买车的时候，也自然而然地向吴阿姨伸手，还说她偏心，在她家里大闹了一场。吴阿姨哑着嗓子说：“唉，我干了一辈子教育，却没教好自己的儿女。”

我安慰她：“您是一直有条件管他们，他们才习惯了跟您伸手。像我们这些穷人家的孩子，别说啃老了，每个月发了工资，还得往家寄钱呢。”

我以为吴阿姨想明白了不再给儿女钱，可她似乎错会了我的意思，第二天，就下单了一台几千元的中药熏蒸机和一个一万多元的按摩仪。她从没舍得给自己花过这么多的钱，手都有点哆嗦，还安慰自己：“我就是要把钱都花光，他们也就没有指望了。”

3

后来，吴阿姨下单的次数多起来。我明白，她来下单十有八九是因为儿女又来家里闹着要钱了。我很心疼她，但始终没有劝她收手。

唯一让我感到安慰的是，吴阿姨釜底抽薪的做法，竟然真的渐渐断了儿女们的念想。同时她见“计策”有效果，就越发把我当了亲人。有次，她甚至提议，让我做她的干女儿。可是，我找了个借口回避了，称她“皇额娘”本是玩笑，怎么能当真呢。更重要的是，她越是跟我亲近，我心里就越是矛盾，在她面前，我总觉得自己是骗子。

快到年底的时候，家里人催我回老家，说有人给我介绍对象，对方很不错。那天，我没忍住，就把千里奔赴爱情却至今无果的心事跟吴阿姨说了。吴阿姨很热心：“不如你带那男孩子来给我看看，我当你娘家人把把关。”

我觉得是个好主意，给峰哥打了电话，却一直无人接听。我直接跑去了他的家，没想到扑了个空。我垂头丧气地往回走，却在大街上发现了他正挽着一个漂亮的女人闲逛。

原来，峰哥一直在骗我。他推三阻四地不带我回家，还拿我的工作和工资当借口，只是因为他是个有家室的人。我站在零下9度的街头，心比天气还要冷，都忘记是怎么回去的了。我没来得及跟吴阿姨告别，就辞职回了老家。

后来，我接到了吴阿姨的电话。她很伤感地说：“我好不容易有了个能陪我说说话的闺女，这下又没了。”我含着泪说：“不会啊，我们可以常常视频聊天呀。”其实，在保健品公司上班之前我们受过培训，耐心地和客人聊天，除了拉近彼此的關系，最主要目的就是要探明对方的家庭条件，以便推销产品。所以，我一直对她心存愧疚。而今，没有了私心，我才和吴阿姨真正亲近起来。

2018年8月，电视剧《延禧攻略》热播，我俩都很喜欢看，还经常一起交流剧情。我还教她下载了拍照软件。不一会，她给我传过来一张照片，用了皇后娘娘的模板。

我给她回了句：“皇额娘吉祥。”

（编辑/祝海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