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晗
小时候,爸妈说我脾气古怪,问我:“你像谁呀?”我回答:“像姥爷呗。”
姥爷确实是一个挺特别的人。他多年来每天早上五点钟起床跑步,从自己村跑到邻村,一直坚持到腿脚不灵便了为止。他一直穿着绸质的裤子,裤脚处打着绑腿,无论冬夏,都是如此。姥爷的爱好很多,比如听京剧、喝茶、养花等。
姥爷做任何事情都有自己的方式,说一不二。妈妈给他理发时不小心碰到了头皮,他也一声不吭。“叫一声就能不疼吗?叫了也会疼,为什么要叫?”村里交电费、有线电视费,他第一个去,因为觉得晚交也不能免了,还惹人讨厌。碰到孩子对饭菜不满,他总是淡淡地说:“不吃就是不饿。”但是,伙食不合他的心意时,他像个孩子似的撒娇,这一招总能让姥姥赶紧去做他想吃的。姥爷吃饭时,对食器很讲究,饺子一定要装在浅盘里,面条则要放在陡边的深碗里。
我有点抵触去姥爷家,因为每次去都要帮他浇水。姥爷的植物实在太多了,桌子上、窗台上、东厢房里、花窖顶上、兔笼子上、厕所墙头、东边石条上等,都是各种各样的植物。这些植物有仙人掌、仙人球、仙人指、蟹爪兰、虎皮兰、君子兰等,泥地里还种着丁香和紫薇。院子里的大多数植物我叫不上名字,但我见过昙花开花,吃过仙人掌的果实。井边的香菇乌和无花果树是我喜欢的。姥爷家的院子没有大门,终日敞开,像在欢迎每个人的到来。院子的门口零落栽种的紫苏和扫帚菜,并没被拿来做什么,一年年自己长出来,姥爷也就任由它长着。
去姥爷家时,姥爷常常由我妈妈搀扶出来,坐在门口太阳下的椅子上。姥爷叫我从院子里的大缸里提出水来,再拿着长把儿的水瓢,按他说的水量逐盆去浇。把院子里的植物都浇好水,往往要花费一上午时间。姥姥会把红薯切成两半,贴在大锅的壁上,红薯蒸熟后就会有一种香味。我们家只有在蒸馒头和包子时才会顺便蒸几个红薯,姥爷家却顿顿可以吃红薯,让我很羡慕。
大家习惯了姥爷的独断专行,也常为他的霸道感到不可思议。比如,有时候,一屋子人在看电视剧,姥爷突然觉得很烦,就啪的切断电源。他喜欢看戏曲和古装片,不喜欢现代的电视剧。姥爷早年唱过戏,是真正听得懂那些戏曲的。姥爷喜欢介绍中医器材的电视购物,买了哈慈五行针,还有各种拔罐、刮痧的器具等。他觉得讲点中医理论的器材“你值得拥有”。他还打算买一个室内桑拿盆,被大家坚决否掉了。
姥爷搬到我家住之前,曾嘱咐舅舅和表哥,帮他照看院子里的植物,说:“我回来后,还要指望着它们让我开开心。”姥爷离开老屋住到我家,直到他去世的那段时间,我再也没去过他的院子。我从亲戚的只言片语中得知,那些植物,值点钱的被卖掉了,另一些就那么死了。没有疼惜它们的主人,还能怎样呢?姥爷在家的时候,可是多少钱都不肯賣的呀。后来我想,那些植物可能是他精神的寄托。姥爷心中有一个隐秘的花园,他孤独地享受着自己的乐趣,周围似乎没有一个知音。
姥爷去世的时候,我还在上大学。待我生出惦念之情,想去老屋瞅瞅的时候,才知那房子已经被卖掉了。房子的新主人重修了院墙,装上了阔气的大门,把院子里的一切都深深藏了起来,房子也被重新装修了。
我过年回家探亲,经过那条街时,总要朝里望一眼,尽管街道的尽头已不再是恒久敞开的姥爷的院子。我虽然记得那么确切,却终究无法理直气壮地走进去,重拾那些属于童年的记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