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与羞愧

邓刚

一次到中学去座谈，有个学生愤然道，我的一个同学的父亲，在单位还是个什么官，可是人品极其恶劣，明明是他儿子在学校里胡作非为，他却跑到学校里来耍威风，说他优秀的孩子为什么老挨批评，对老师一口一句国骂。我真不明白，一个那么大年龄的长辈，都是领导了，却如此没有自知之明。您是个作家，能否分析一下他的心理？

我当时幽默地回答，所有犯浑的人绝对不会认为自己浑，否则他们就不会是浑人了。悲哀的不是浑人不承认自己浑，而是他们不知道什么叫浑。所以，他们浑起来就格外理直气壮。

于是我就讲到文化心理。一个学生用不屑的口气说，现在所有的人都在张口闭口讲文化，太笼统了，什么叫文化？我从来没听到有谁能讲得清楚！另一个同学却抢着说，文化太好理解了，教授有文化，学者有文化，当领导的有文化。之前提問的那个同学立即提出异议，那个到学校耍浑的人就是领导，他有文化吗？我突然灵机一动，说，有没有文化不能看职务高低，不能看读书多少，如果你要判定一个人是否有文化，有一个最简单的方法来测试，那就是看他会不会羞愧。当然，知道羞愧的人不能说是有什么高深的文化，但不会羞愧的人，无论他读多少书，当多大的官，绝对没文化。同学们听完我说的话后，先是目瞪口呆了一阵，接着就热烈地讨论开了。

其实我说的羞愧，并非性格上的害羞，而是一种自省的能力，也就是说，在自己做错了的时候，知道惭愧。就像那个同学愤然痛斥的那个犯浑的家长，其实就是没一点文化。生活中常常会见到这种人，自己一身的毛病，却斥张三骂李四，除了自己正确，在他眼里没有一个好人。

时代实在是在突飞猛进，现在知道羞愧的人越来越少了。俗话说“脸皮壮，吃得胖”，为此，羞愧的心态就令人感到是一种软弱，感到会吃大亏，感到没有前进的力度。于是“脸皮壮”者日益增多，而且所向无敌。有些“勇敢”的家伙已经绝对不会羞愧，斗大的字识不到一升，也敢在名片上大言不惭地自称专家；口袋里塞满了借条，却依然号称是千万富翁；把工厂弄得亏损倒闭，连工人的工资都开不出来，办公设备坏了也没钱修理，反而得意扬扬地说，你们看我多节俭，多廉政。

周末亲友们团聚，只见大家笑呵呵地评说两个小孩子：一个小孩胆子大，桌面什么好吃的东西都最先抢到手，爷爷奶奶不允许，他也抢了就跑，还会调皮地谎说是别人吃了；另一个小孩老实听话，如果爷爷奶奶不点头，他馋得要命也不敢动一下。于是众人就说，敢抢的那个小孩机灵，将来有出息，能当官能挣大钱；而老实的小孩就不行了，什么大事也干不了，肯定一辈子受欺负。

我想，如果“脸皮壮”的孩子将来比老实听话的孩子混得还好，那不客气地说，我们整个社会都没文化。

（摘自《今晚报》 图/游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