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舒扬
导语:托莱多古城坐落在陡峭岩石上,地处西班牙中央位置,在2000多年的历史变迁中,始终扮演着重要的角色。
西班牙的托莱多,我以为会像是德国的海德堡,有着欧洲小城秋末层林尽染般的迷醉,有着中世纪半血腥半童话般的浪漫。他们看似那么相像:环城而绕的河流守护着昔日君王的荣耀;远嫁而来的王后入城的车轮仿佛还印在那座古桥上;谁都躲不过的中世纪战争、饥饿、宗教纷乱接踵而来;更重要的是,托莱多曾被西哥特人,也就是日耳曼人的祖先统治了几百年,会不会也和海德堡有份不同根但同源的缘分呢?
然而,当我站在托莱多的山顶俯瞰这一切时,发现历史的健忘症又犯了,故事融化在空气中,连气息都那么悲壮地伤感。
这伤感是西班牙独有的,或许是因为秋末初冬阴郁天气的渲染,或许是因为站在西班牙很多城市的广场上都会想起远近闻名的宗教裁判所点燃的熊熊烈火,烧死了宗教“异端”,也让这里对信仰的执念染成了血红色。或许是因为,罗马人、摩尔人的铁蹄纷纷踏至,天主教的教堂和穆斯林的清真寺在彼此的残垣断壁中屹立,这让西班牙拥有着不同于欧洲的异域风情,也遍布被毁灭与被遗忘的伤痕。
我不得不承认,对于托莱多的感受有些先入为主的影响,那源于在前往那里的火车上在晨曦中的阅读。
初冬的西班牙,黎明来的好晚。一早摸黑从马德里的酒店出发,捧着一杯咖啡上了前往托莱多的火车。车上的人们大多昏昏欲睡,列车驶出马德里立刻就进入了一片荒漠似的红色土壤,在红土地的尽头,晨曦就那么自然地出现了。云层挡住了太阳的轮廓和刺眼光芒,橘红色的光晕像荒漠中的希望,指引着火车行驶的方向。
我翻开林达的《西班牙旅行笔记》,车轮和轨道摩擦发出规律的节奏,咖啡飘香散发阵阵暖意,我渐渐陷入一段文字勾勒出的画面。
犹太人被驱赶的场景同样也在西班牙发生过,没有人具体记载那是一种怎样的场面。但是历史长河中仅仅一个画面就足以让世人对此铭记在心:在一场被驱逐的大撤离中,犹太人自然排列成队,赶着装满行李的马车,怀抱着熟睡的婴儿,搀扶着步履蹒跚的老人。没有哭泣、没有恐慌、没有哀怨地走在出城的街道上。街旁一个楼顶上,一位犹太小提琴手拉起了悠扬的调子。
一个民族面对整体厄运时,为何没有仇恨?在面对迫害他们的强者时,为何目光中却充满怜悯?在对后代讲述这段悲惨历史时,为何没有提及“报仇”二字?
我看到了这样的答案:“人的快乐,来自对自己从善的信心。哪怕你是弱者,正面对一个强大的敌人,你不可能取胜,但你有自己的精神乐土。如果你愤恨,你就和对方站到了同一平面上。只有当你开始怜悯对方,你才有能力离开脚下可悲的境地。犹太人希望他们的后代以这样的方式记忆,记住自己民族面对厄运的精神——不是激发仇恨,而是走向一种更正面的宗教追求。当一个民族有了这样的精神,这个民族就有了希望。”
合上书页,我抬眼看窗外,红土地尽头的晨曦已经蜕变成普照大地的阳光,刺的我不得不闭上眼睛,那一刻,我清晰地感觉到,一串眼泪滚落。
犹太人的故事,让我在托莱多的夕阳中再继续讲述吧。
阿尔坎塔拉古桥——托莱多故事的引子
进入托莱多游览,有两种方式。一是步行直接进入历史城区,一是坐着露天大篷车沿着崎岖的山路爬行,游览外城。我选择了后者。
大篷车沿着出城的方向行驶着,一座古桥进入视线。桥墩上的石砖明显不出于同一时代,是后人一代代修补垒砌上去的。桥塔上的阁楼也被封存已久,黑色的铁链无情地拦在两端。桥下一条河流穿行而过,河水在远处转了弯,环抱着小城和它的山峰。这是我的第一眼托莱多。我捅捅自动讲解器,并没有什么声音传出。难道这里不是一个景点?我自认为它应该有故事的感知出了错误?
过了河,大篷车就上山了,沿背朝着小城的一侧山峰向山顶而去。一路上,既没有步行的游客,也没有私家车,大篷车百无聊赖地绕着圈。这外城游览路线不会就是观览树叶已落的秃山吧?我看到前座的韩国游客已经开始各种手势的自拍。
讲解器里讲述着托莱多的历史。
它是罗马帝国覆灭后,攻入西班牙的西哥特人选中的首都,它历经了宗教狂热的血腥,也见证了标志着西班牙命运的天主教和王朝政教合一的历史时刻;随后,它又看着北非入侵者将天主教堂摧毁并在废墟上建起了清真寺,也看到西班牙双王将伊斯兰势力赶出欧洲,并在清真寺的圆顶之上加盖天主教堂的塔楼,形成了象征著所谓宗教宽容与和谐的异域风情。直到一千年后,托莱多才被马德里取代了京城的地位。
“现在,请从这里看看你面前的托莱多吧。”大篷车突然停下来了,讲解器里传出这样的声音。
好美啊!我庆幸自己选对了路线。
此时我们已经站在托莱多对面的山顶上,就是刚路过的那条河把两座山峰隔开,因而站在这里可以看到托莱多的全景。这幅景象完美地阐释了托莱多被选为都城的原因:它被四周的山峰团团围绕,塔霍河像是孙悟空拿金箍棒划出的一个圈,把古城完整地保护在圈地里,然而托莱多又不是一块被群山环绕的盆地,而是一个高耸的军事要塞,对外险峻难攻,对内紧密易守。而此时,抛开地缘政治的考量再看托莱多小城,它真的很美。
虽然仍可看到最早由西哥特人修建的城防系统的残迹,但今天环绕托莱多古城的是由阿拉伯人建造并在重陷后修复的第二道城墙。城防系统的不规则布局以及杂密的、由小路和死巷组成的道路网,其历史可追溯到历史上的穆斯林统治时期。托莱多经历了许多艺术大发展时期,许多艺术风格在建筑景观以及各历史遗迹构图方面获得体现。建造于1514-1544年间的圣十字医院是西班牙最早的文艺复兴时期作品之一:其圆形屋顶和内部结构从哥特式艺术中借鉴而来。其结构外形体现了穆德哈尔式建筑风格,其门廊则是华丽装饰艺术初期的典范。托莱多有许多教堂。从西哥特风格教堂到18世纪巴洛克艺术风格的建筑,
整个托莱多古城代表了独特的艺术成就,体现了重大艺术成就的连续继承性。无论在西哥特人统治时期成为扩张至纳博斯地区的一个王国的首府,还是在文艺复兴时期成为西班牙最重要的艺术中心之一,托莱多城都发挥了巨大的作用。托莱多为那些已经消失了的文明提供了见证,包括罗马时期、西哥特时期、科尔多瓦埃米尔统治时期、犹太人文化以及中世纪基督教文化,保存了许多代表西班牙黄金时期的15世纪和16世纪建筑的杰出作品。
托莱多整座城市被列为历史文物保护对象,即便是新翻修的房屋也要保留中世纪的外观。欧洲固有的鹅黄色、橘红色砖瓦盖起的低层民居沿坡错落排列,狭窄的街道几乎只能过一辆机动车,也使得整座城从远处望去丝毫没有现代马路的分割线。山顶上两座高耸建筑物格外显眼,一座是托莱多主教堂,一座是卡洛斯国王曾经的王宫,后来成为西班牙内战时期的军事要塞。
站在这里,我突然发现,阳光打在对面托莱多城的山体,给古堡和民居都刷上了一层淡淡的暖金色,而城脚下的塔霍河以及我所站的这座山峰则还阴郁地陷在背阴面,衬托着古城显得更加贵气。这是我来西班牙遇到的第一个晴天,初冬的欧洲,阳光是多么可贵。
大篷车带着我们下了山,再一次经过来程路上第一眼看见的古桥,讲解器里传出了声音:这里是阿尔坎塔拉桥。
是的,越是精彩的故事越是需要巧妙的铺垫。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