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芦忠于
平坝区委书记
六月底七月初,雨水一直笼罩着我宦居的这座城市,放眼望去,“多少楼台烟雨中”,平坝就有了浓浓的乡愁,成了最好的江南。
这座城,骨子里其实是有着浓郁江南血脉的。
安顺市档案馆收藏
清道光《安平县志》载,洪武十六年闰月,平坝城建城之始,因“地广人稀”,遂从湖北、安徽、江浙等地征调屯军5400户汉人……这5400户汉人,就是历史上第一批移民平坝的江南人,也是缔造这座城市的入黔始祖。
他们和平坝的原住民一起,就地取材,仿照家乡的样子,在这里构建了一座座既有雕梁画栋、也有曲径通幽、同时兼具防御功能的石头房子。一座座石头房子,坐北朝南,齐齐向着家的方向,向着来时的路径。
每一片石头,被錾过的纹理深处,都渗透着他们智慧的汗水,也渗透着他们思念故土的泪水。
清咸丰年间,数百户反清失败的回民自黔西南盘江一带逃亡至此。平坝老南街接纳了这群迁徙者,后来,他们用不变的信仰和普通的食材,为平坝造就了久负盛名的清真美食。
公元1965年,新中国“三线建设”的号角突然打破了黔山秀水惯常的宁静。处在“滇黔锁喉”的平坝自然成为“三线建设”战略要地,一个叫做黎阳的军工企业,带着数万北方人的强国梦想,在平坝城的东南沃地,用使命和豪情快速构建了一座新的神秘的工业城镇。数十年来,这个新兴工业城镇俨然自成一个世界,在淬炼国之重器的同时,始终以一种隐秘傲然的姿态,与百米开外的平坝主城区遥相呼应,互为犄角之势……
也就是说,今天这座在我眼底,静静仰卧黔中腹地的雨中之城,血脉里其实就是一座移民之城,一座开放之城,一座包容之城。
雨水还在倾注着这座城市。我渐渐看不清它日益模糊的轮廓和边际,思绪也回到了过去。我在想,公元1390年,当黔中这块最平旷的土地被选择设为平坝卫并由掌印指挥金镇沿天马山麓开始依山筑城时,当时的平坝,当时的风物应该是一个什么样子呢?它的表情,是不是如《黔记》所说的那样沉稳安祥――“负崇岗,临沃壤,地当要冲,城压平原,山拥村墟,水环郊垌,四野田畴弥望”?
它的本色,是不是如明朝大学士夏言在《平原道中》(平原即平坝)所描述的那样朴实无华―― “朝出城南村,策马入荆杞。村中八九家,烟火自成里。儿童候晨光,稍稍荆扉启。田邻务收获,时复披草语。昵昵何所云,但云好禾黍”?
中国历史文化名镇——天龙镇天龙屯堡老寨门。(金涛/绘)
作为一座城之前,或许它的表情是宁静的,间或只有一串马帮的铃声,驮着四川的盐巴和云南的茶叶,空空地响过它的眉梢,而它却从不为之所动。成为一座城之后,它的本色还是宁静的,就像人们在平凡生活中,经年累月细细打磨一块璞石那样,硬是将一块难看的石头敲打出了不俗的华丽。
或许,一座城的样子,也是这样在无尽岁月中慢慢打磨出来的吧?
细雨依旧亲吻着这座没有瓦当的城市。君自江南来,应知江南事。我心底突然跑出一个念想,如果时至今日,这座城仍然汨汨流着江南的血脉,那我为何不多赋予它秀气与灵气呢?如果这方水土是注定的家园,那我为何不妨多造就它几座小桥流水呢?
一个地方要成为江南,首先得有江南的韵致和容颜。甚至河流,也要像江南的河汊一样柔漫别致。比如枕卧在贵安大道边上的小河湾。比如节溪。比如邢江河湿地公园。比如塘约。当梨花纷飞如雪的时候,小河清浅至极,那个一直在家守望的人,她的眼神应该会与傍晚的西窗一起共剪。
身处异乡,不觉三年已过。平坝新城面貌亦渐渐秀美成形。偶尔,我会无端想起当年那个“以问奇山水为生”的江阴人徐霞客。我想起三百多年前,他曾经在平坝街头吃了一碗小鲫鱼,然后以一根铁杖挑着一床薄被,从这里的青石板道步出了平坝南门,经安顺、镇宁,径往黄果树大瀑布而去……
但我却无法像当年的徐公那样悠游自在,“挥手自兹去”。因为我来到这里的初心还在,因为这座城还没有完全建好,因为这座城的个性仍未显现,因为它还没有像我憧憬过的那样,有一天摇身一变,成为黔中、乃至整个贵州旅游的一张“明信片”......
雨一直下着,仿佛天与地之间,原本就不存在任何阻隔。我想,当我懂得将息这场雨、这座城、和这城里城外的36万人,当我懂得将息一堵老城墙,懂得将息一扇精美的镂空窗花,懂得将息一缕吹过城市广场上空的清风,当我开始懂得将息这一切的时候,我和平坝有了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