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雷
因为童年险些被送人的心理阴影,渠县籍女作家陈之秀离开家23年来,只回过家6次。如今人到中年,时过境迁,这本陈之秀写的《走向都市的女人》出版之后,她从北京回到了渠县老家,给了母亲一个拥抱,含泪说出了:“妈妈,对不起!我会永远孝敬您和爸爸的。”母亲杨炳英也说:“这些年,最对不起的就是二女儿陈之秀。”
1976年8月,陈之秀出生于渠县一个普通农民家庭,是家里的第二个女孩。在物质匮乏的农村,养儿防老的观念根深蒂固,陈之秀4岁时,父母决定将她送人,以此换回一个男孩。
陈之秀听到这个消息后,吓得哭着躲进了自家猪圈里,直到吃饭时也不肯出来。陈之秀最终还是被父亲哄着走出猪圈。到了厨房,由于受了惊吓,慌乱中碰倒了水壶,开水把手臂烫了个大水泡。
“站在一旁准备将我抱走的那个人看都沒看我一眼,就独自走了。”陈之秀觉得看她烫伤严重,对方不想要了。陈之秀躲过了被当作商品用来交换的命运,但手臂上的伤疤,却在提醒她自己是家里多余的人,于是格外留意父母对待她和姐姐的不同:姐姐穿新衣服,她穿姐姐的旧衣服;姐姐背新书包,她只能用一块剩布,将两边缝起来,穿一根布绳的“盐口袋”书包。这些差别让年幼的陈之秀对母亲渐渐心灰意冷。
于是,陈之秀暗暗发誓:我以后一定要超过村里所有的男孩,证明自己并不比男孩差。就这样,凭着努力,她以优异的学习成绩,考上了离家20公里远的乡镇初中。
“那天,我很高兴,连头都没有回。”提到第一次离家,陈之秀显得有些兴奋,“对我来说,逃离家乡就是逃离母亲,而逃离母亲就是天堂。”陈之秀喜欢读书,想考上大学逃离这个家,但她中考落榜了,母亲觉得家里经济不好,不支持她继续念书,让她去乡镇跟着剃头匠学手艺。陈之秀天赋很高,三个月就出师了。她想独立门户自己开店,便向母亲借了一千多元钱,母亲让她打了借条。
不久,陈之秀又跟随亲戚去兰州打工。有一天晚上,陈之秀下了夜班正往宿舍走。半路上遇上了两个图谋不轨的中年人上来纠缠,陈之秀一边喊叫一边拼命奔跑,最后冲上一辆公交车才得以逃脱。“那一刻我是恨我母亲的。”陈之秀坦言:“要是母亲对我多点关爱,我就不会只身离开家,也不会碰见这样的事情。”
所幸,陈之秀在亲戚的帮助下,在一家商场里租下了一个柜台卖保健品,自己既当老板也当服务员。生活逐渐稳定之后,她又拾起了童年的梦想:成为一名作家!陈之秀从小就有读书和写作的习惯。为了蹭书看,她经常在乡镇街边书摊帮别人卖书。陈之秀说,由于深陷被抱走的恐惧,常常有种不安在心底。自从识字后,只要有书就看,也想到什么写什么,是那种心与心的对话。“读书,打开了我心灵的窗户。只有把自己扔进书里,才感觉世界是宁静的,安全的。”
1997年春,她在一本刊物上看到一则全国青年爱情诗歌大赛的征稿,于是即兴写了一首诗寄去。没想到,几个月后,不仅这首诗很快被收入文集出版,而且荣获了三等奖。
父母得知这件事后,商量着,觉得还是应该让陈之秀继续上学。于是托人找到了成都郊区的一所技术学校。而后,写信让陈之秀回家准备去学校报到。面对着来之不易的上学机会,陈之秀兴奋不已,然而,母亲却对她说:“你先去读书,等你毕业有了工作,挣了钱再还我学费。”
陈之秀一听,心想,这样算下来,学费、生活费就好几万了。自己手里又没多少钱,要是去上学,还得欠父母的债。从这件事上,她对父母又有了新的看法。觉得母亲并不是真心让她上学,而是把她当成了摇钱树。于是,她放弃了上学的机会。这次,她去了成都。
到成都后,她又开了自己的理发店,同时,她还在不足十平方米的店里摆上了一台电脑。有生意时就忙生意,没有顾客时,就坐在电脑前看书写作。要知道,十多年前,电脑还不像现在这样普及。就这样,陈之秀在博客、微博、微信上写了大量文章,诗歌、散文、小说被收入多种文集。2008年她出版了两部长篇小说《成都情史》《我能不能复活》。2015年10月,她的第三部长篇小说《黑夜的眼睛》出版发行。
在创作的过程中,陈之秀遇见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她的丈夫王一兵,并跟随丈夫在北京安家落户。“我丈夫是我的铁杆粉丝,我的每一部小说他都看过,并给我提了不少建议和意见。”陈之秀说。她也把对母亲的埋怨写在了小说里,希望父亲替她转达给母亲,让母亲能够听到她的心声。
她想起刚外出打工的那几年,经常收到母亲的来信。“不用打开就知道是来要钱的。”在来信里,“我妈每次总是说家里困难,粮食收成不好,猪卖不了钱。”可怎么也找不到来自母亲的关心,尽管这样,自己依然每个月给母亲汇钱。她想得到母亲的认可,“证明自己能比村里的所有男孩都要优秀”。
就在一边逃离母亲,一边向母亲证明自己的同时,唤起了陈之秀对母亲的另一种记忆。记得,就在自己手臂烫伤之后的那天下午,父亲抱着她往村里赤脚医生家里赶,母亲也跟着,一直用嘴吹着陈之秀的烫伤。父亲也说起,陈之秀跟表哥去兰州打工的那天,母亲跟在大巴车后,一段路接一段路地丢了7根红线。按当地风俗,这是在祝福陈之秀。
在丈夫王一兵看来,母亲杨炳英也是爱女儿的,只是这种爱被压力扭曲了,只能透过一些细节流露出来。“可能因为她当时心里更多的是埋怨,就看不到母亲表达爱的另外一面。”陈之秀在丈夫的鼓励下,写下了这些细节。“这几乎就是陈之秀的自传,”丈夫王一兵说,“有一阵陈之秀几乎是写一会儿哭一会儿。在这本书里,陈之秀梳理了自己对母亲从埋怨到理解、原谅、接纳再到心疼的心路历程。试着去包容家庭曾给她带来的伤害。”
2016年,陈之秀的第四部长篇小说《走向都市的女人》出版发行。她在这部书中,不仅描绘了渠县农村的方言和习俗,呈现了她贫困悲苦的童年,更直面详细地阐释了已经疏离了23年的亲情。
2017年,没上过一天学的母亲杨炳英也成为陈之秀这本小说的“读者”。原来,在《走向都市的女人》出版后,陈之秀让父亲读给母亲听。慢慢地,杨炳英发现这本书很多情节讲的是自己。父亲陈渠良回忆,刚开始杨炳英还抱怨女儿在“黑”自己,但是听到后面就不说话了。“听”完小说,杨炳英才知道,女儿从小到大吃了好多苦,而自己以前却从没留意过,所以也从不过问。要强的杨炳英主动给陈之秀打来二十多年来的第一个问候电话。
再后来,杨炳英帮女儿卖起了这本“黑”自己的书。遇上村里赶集,她逢人就告诉人家女儿出了新书。别人每买一本,她都打来电话告诉女儿一声。今年夏天,杨炳英终于同意女儿陈之秀住进老家的房子。陈之秀老家位于四川渠县贵福镇东山村。这是她婚后第一次住进自己娘家。实际上,从1994年离开家乡后,23年来,陈之秀很少给家里写信,也只回过家6次。每次,她在家待不到两三天。“以前她回来连家里的开水都不喝一口。”母亲杨炳英回忆。这次,她带着丈夫和儿子特地在家待了一周多。在团聚的饭桌上,杨炳英愧疚地说:“这些年,最对不起的就是二女儿陈之秀。”
“自4岁知道母亲要把我抱出去的那刻起,我就再也没有让她抱过我。”近日,重庆卫视《谢谢你来了》栏目播出了反映渠县籍女作家、记者陈之秀与母亲的专题节目《回家》。一向倔强的陈之秀给母亲一个大大的拥抱,向母亲道了歉,也接受了母亲多年来对她的歉意。“女儿,对不起,从今天往后,我会好好待你,补偿你。”“妈妈,对不起!从今以后,我会永远地孝敬您和爸爸。”在节目现场,陈之秀饱含热泪说道。
陈之秀因为对母亲当初的决定感到不理解而心生芥蒂,如今,她与母亲之间的一个拥抱化解了多年来的心结。阳光洒满了群山。不远处,渠江水欢笑着,以包容一切的博大胸怀流向远方,流向长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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