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把字典编写得“更有文化些”？

朱宏一

一

由于字典的读者对象、字典的性质以及字典的篇幅等因素的限制，字典释义一般要求简洁明了；但是对母语者而言，他对字典的要求已经不满足于简单的形、音、义的语文解释，而是需要字典提供更多的百科性的、文化性的内容。从另一方面来说，现如今如果字典不能提供这些信息给读者，读者就会从互联网上去找、从维基百科上面去查———这已经是一个很严重的教育问题、学术问题和社会问题了，虽然不能以偏概全地说网上的东西都不能作为依据，但权威的、高质量的辞书（如《现代汉语词典》《辞海》《王力古汉语字典》《汉语大字典》等）都没有网络版这也是客观现实。所以，字典中注入百科性和文化性元素的任务已经是迫在眉睫了。

汉字历史悠久，从甲骨文至今，经历了几千年的沧桑和演变，其背后蕴藏着丰富的历史文化信息。这种文化信息，有汉字本体的，如汉字的形体的演变、构形理据、汉字规范、其他民族文字对汉字的影响等；也有跨学科的，如汉字所体现的天文、地理、文学、哲学、历史、宗教、动植物以及衣食住行、经济活动等文化信息。这是一个值得好好挖掘的宝藏。

二

在使字典编写“更有文化些”方面，人民教育出版社辞书研究中心编写的《新编学生字典》第2版彩图本无疑是做得比较好的辞书。这本字典紧密结合教材教学，具有很强的规范性、学习性、教育性和文化性，其中学习性和文化性尤其突出，在同类字典中是公认的佼佼者，很受读者欢迎。剖析其字典编写的一些成功经验，对语文辞书编写如何注入文化信息，满足读者的需求，具有很好的借鉴意义。

《新编学生字典》第2版彩图本的文化性，主要体现在以下几方面：

第一，编排设计考虑汉字特点。汉字的一个重要特点，就是形声字多。如果从古代汉字着眼，形声字占90%以上；如果从现代汉字着眼，由于语音的变化等因素，现代汉字中一些形声字的声符已经不能准确表音，但形声字所占的比例仍然较高。《新编学生字典》第2版彩图本在字头编排上，将声符相同的同音字排列在一起，体现的就是汉字的这个特点。如“估、咕、姑、轱、鸪、蛄、辜、酤”，均从古得声，就都排列在一起，学生学习了其中一个，也能顺便学习其他几个，便于集中识字。

汉语的基本结构单位是字。学好了字，根据构词法和上下文语境，就能知道由字构成的词语的意思。要学好字，至少要掌握它基本的形音义。由于汉字经历了几千年超越时空的历史演变，汉字的多音字比较多，这是学习的难点。据统计，《新华字典》中共有多音字828个，包含着1857个读音。有鉴于此，《新编学生字典》第2版彩图本把多音字排列在一起，如“好”字头下，hǎo和hào两个读音及其相应的各个义项均排列在一起，便于集中识记。这种编排，体现的就是字本位思想，体现了汉字的特点。全国统编本语文教材的一、二年级课后练习中，也多次设计了这种集中识记多音字的内容。

第二，汉字释义注意适当体现汉字文化信息。例如“禾”，有禾苗的意思，一般指稻禾。但是，幼儿都能背诵的“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中的“禾”，显然不是指稻禾，因为稻禾是不能用锄头锄的。实际上，这个“禾”指的是粟（谷子），粟是耐旱的，可在旱地上栽种、可用锄头除草的。这也可以由李绅《悯农》（其一）中“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句得到印证。《新编学生字典》第2版彩图本“禾”下第一个义项就是“谷子；粟”，例证是“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准确地体现了“禾”字的文化信息。

我们常说中华文明是礼乐文明，那么，其中的“礼”“乐”分别是什么意思呢？《新编学生字典》第2版彩图本讲解得很准确：“在古代，‘礼主要表现为以区别亲疏、长幼、尊卑等为目的的社会秩序和道德规范”；乐，“古代指黄帝、尧舜以来圣贤相传的雅乐。古乐体现德、合乎礼，能引导人的性情心志，从而起教化作用：礼～文明！礼崩～坏！～以治内礼以治外！移风易俗莫善于～”。可以看出，该字典“礼”“乐”的释义主要参考的是当代礼学大家彭林教授《中国古代礼仪文明》中的观点，权威可靠。

第三，词语释义注意适当体现跨学科文化信息。《新编学生字典》第2版彩图本虽然是语文字典，但也收录了不少百科性字词，涉及天文、地理、历史、哲学、宗教、动物、植物、兵器、农事等各个方面。例如：

“封建”一词，其常用义就是“封建社会”“思想很封建”的“封建”义，前者指封建主义社会形态，后者是形容词，指带有封建社会的色彩。《现代汉语词典》还收录了“封建”的“一种政治制度”义，“君主把土地分给宗室和功臣，让他们在这土地上建国”。《新编学生字典》第2版彩图本则更进一步，从“封”字的字理入手，解释了“封建”的由来：“本义是种树。金文右边是一只手，左边是种在地上的一棵树苗，表示手拿树苗种于土中。古代贵族受国君册封后，在分给自己的疆土边界上种植树木以划清边界，这就是‘封邦建国，简称‘封建”。“封建”一词的文化信息详备、明了，令人很长知识。

《诗经·鲁颂·泮水》首句就是“思乐泮水，薄采其芹”，其中“思、薄”都是语助词，“泮水”即泮宫之水，那这个“芹”就是我们今天吃的芹菜吗？既是又不是。此诗中的“芹”指水芹。水芹多长在水里或水边，小时采猪草常采，猪很喜欢吃；现在成了珍贵的野菜，餐桌上的佳肴了———很好玩的是，水芹也是古人的美味佳肴。《吕氏春秋》有“菜之美者，云梦之芹”句，说的是楚地云梦之泽的水芹质量最好，是上等的蔬菜。《新编学生字典》第2版彩图本“芹”字头释义下有【小知识】：“芹，古时多指水芹，有匍匐茎，中空，有棱角，夏季开白花。丛生于水地，故称。芹是常见、易采之物，故后用作赠人礼物或进言的谦称。表示‘微薄的意思，复音词有‘芹意‘芹献‘献芹等。旱芹茎直立，又分中国芹菜（本芹）和西芹，前者茎细长，后者茎宽厚。”百科知识、语词知识融会贯通，给人“很有文化”的感觉。

诸如此类的，还有鬯、茱萸、、布衣、幞头、钩戟、长铩、賨枷、耒耜等词语。这类词语在《新编学生字典》第2版彩图本中比比皆是，不勝枚举，精彩纷呈，“文化味”十足。

第四，以丰富多彩的形式呈现汉字文化信息。《新编学生字典》第2版彩图本呈献给读者的汉字文化信息，其形式是多种多样、丰富多彩的。有在字词“释义”呈现的，如“比兴、豪放、婉约”；有在【注意】板块中呈现的，如“猩猩、兰”；有在【字理】板块中呈现的，如“好、名、民、井、美”等；有在【小知识】中呈现的，如“前茅、宰相/丞相、黄澄澄、吹牛皮、一带一路”等。其中最精彩、最直观的呈现方式是通过精美图片体现汉字文化信息。例如：

蝈蝈（中华螽斯）、蟋蟀（促织）、蚂蚱（蝗虫）、蚱蜢、纺织娘，有什么区别？芒、芦苇、荻有什么区别？牡丹、芍药有什么区别？月季、玫瑰、蔷薇有什么区别？如此等等，在《新编学生字典》第2版彩图本中都既有详备的讲解，更有彩色图片直观辨识，令人恍然大悟，不知不觉中增长了学问，大呼过瘾。

第五，附录注意适当体现文化性。不能不说，《新编学生字典》第2版彩图本的附录是设计、编写得非常用心、非常有思想的。17种附录中，有为小学生写好字服务的《汉字笔画名称表》《写字笔顺规则表》，有为方言中没有入声的读者诵读诗词服务的《常用入声字表》，有为读者积累语汇、来自百姓语言的、鲜活的《常用俗语、谚语》，有根据最新国家规范编写的《常用标点符号用法简表》（此表非常具体又简明，掌握此表，标点符号肯定过关！），还有根据权威资料编写的主要解释二十四节气传统含义的《二十四节气表》，旨在强化学生生命安全意识、根据《科学》教材等编写的《必须知道的安全知识》，旨在为小学生建立空间概念、委托权威部门绘制的中国地图、世界地图。当然，我认为，最精致的还是《中国传统文化经典要览》。

说老实话，中国传统文化经典浩如烟海，在附录这种短短的篇幅里介绍，是很容易吃力不讨好的。但这本字典却敢于去“吃第一只螃蟹”，而且做得确实还不错。即便对于中文系研究生毕业的我来说，读后都感觉很有收获———收获了国学知识，收获了对传统文化经典新的认识，更收获了对我们国家的文化自信。

《中国传统文化经典要览》讲解了19种经典：四书五经，十三经，二十五史，《论语》《孟子》《大学》《中庸》《诗经》《尚书》，三礼，《周易》《春秋》及其“三传”，《孝经》《尔雅》《老子》《庄子》《荀子》《韩非子》《孙子兵法》。其实，除后五种经典以及二十五史外，讲的都是四书五经和十三经———这是经典中的经典，古代读书人的教科書。后五种经典也是精心挑选，《老子》之于中国哲学、《庄子》之于中国文人精神、《荀子》之于集各家大成而为“后圣”、《韩非子》之于法治精神、《孙子兵法》之于中国军事理论，皆庶几无出其右之经典。讲解的内容，主要包括解题、主要内容、历史影响及价值、地位。解题中不乏精彩的训诂，如“论语”的“论”、“大学”之义、“中庸”的“庸”、“尚书”的“尚”、“周易”之义、“尔雅”之义等。编写该附录的出发点是希望能引起中小学生对传统文化经典的兴趣，诱发其读经典的冲动和欲望，所以其关于历史影响、价值和地位部分往往很精彩。

《新编学生字典》第2版彩图本是一种原创性很强、图文并茂的学习型字典，其学习功能之强大，尤其是文化性之突出，在我国现有字典中是罕见的，也是非常难能可贵的。该字典在字典编写中怎样体现得“更有文化些”这一方面，做了可贵而比较成功的探索，为我国语文辞书中怎样融入百科性和文化性元素这个新课题，提供了可资借鉴的经验。语文辞书中融入百科性和文化性元素，这是读者的需求、时代的呼唤，也是新时代辞书人一个重要的努力方向。希望有更多的“更有文化”的辞书不断涌现。

[本成果受北京语言大学院级科研项目（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专项资金）资助，项目编号为18YJ050002。]

作者单位：北京语言大学语言科学院、国家语委中国语言政策与标准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