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鹿
好的书,值得一读再读,像时刻保持新鲜度的朋友,每次重逢,都能使你汲取到新的养分。木心的讲稿《文学回忆录》,便是这样的朋友。
犹记得初次读这本書时,心情五味杂陈,又震动,又惊喜,又绝望。木心像一束光,照得我无所遁形。他仿佛活了数千载,历经每个朝代,从东方到西方,在无数文豪家里进出自如。读完后,我觉得自己像个文盲,再次读,再次震动。木心曾说,如果一本书能三次震动他,他就会爱作者一辈子。我想,用不着三次,两次就够了,木心因此值得我爱一辈子。
从第一讲,我就开始震动了,听他聊起希腊罗马神话,那般洋洋洒洒,如指诸掌,好像他就是诸神中的一员。而我,却连战神、火神、酒神、灶神的名字还搞不清楚,一不小心就张冠李戴,羞愧难当,只好笨鸟先飞,在笔记本上画神谱。
后来,我看到他说自己读过一百多遍《新约》,看过五六十遍莎剧,《唐诗三百首》里最喜欢的一百首,每首读过一百遍也不止……我的确被惊到了。这就解释了为什么木心对世界文学史信手拈来,倒背如流,这一读再读花下去的工夫,绝非别人可以比拟。
读《文学回忆录》时,很难不被木心打动。正如梁文道所说,木心风格印记太过强烈。用字、比喻仿佛都申请了专利,别人冒充不得。要用个性统摄自己的作品,每一行都要表现自己的性格,这就是木心终生追求的目标。那么,他是怎么做的呢?他说自己探索了四十多年,写了近千万字。发高烧四十度时写,在监狱里拿张小纸片写,放弃待遇不错的高中教师位置,雇人挑了书到莫干山上孤独地写。自己耕耘,自己收获,自己培养自己,然后才慢慢建立了自己。无可替代的个性背后,是无穷无尽的练习。
我喜欢木心,还因为他俏皮,解衣磅礴,他不正襟危坐。他说艺术家,要有受影响的必要。“我呢,像个乞丐的碗,什么都要。盛来的东西,吃光,再去讨。文学的大户人家,我都去讨过。”他坦言自己的有些作品受《楚辞》影响,“若人点破,乃搔到痒处。我爱被人拆穿西洋镜,拆穿了,西洋镜才有意思,不拆穿,没意思。”换作别人,被人点破也许脸面挂不住,到木心这里,画风一转,云淡风轻,拆西洋镜。俏皮,实乃生活的大智慧,化沉重为轻盈。所以,历经坎坷的木心才能屹立不倒,智者无敌,像风一样飞啊飞。
这些年来,我与很多书一面之缘后即擦身而过,再也不见。但木心的《文学回忆录》,像挂念的朋友,时不时想回访。它激起我对木心的热爱,也激发了我对世界文学的兴趣。木心很喜欢希腊神话中的伊卡洛斯,这个人物的性格,就是要飞,宁可飞高,宁可摔死,也要飞出迷楼。木心就是飞出迷楼的伊卡洛斯。
编辑 家英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