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聃
模特、演员陈碧舸
今日美术馆一间空旷的展厅内,陈碧舸盘坐在地毯上,面对一整面墙的镜子,等待下一个人走进来问她一个问题。镜面墙壁上已经用口红零星留下了几个词:精彩、语言、身材……那是之前每一段对话让她引发深思的关键词。在《爱的艺术》展览的第三场沙龙现场,陈碧舸效仿她最喜欢的艺术家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做了一场行为艺术。提问的人走进来,可以选择在她身后或旁边,通过镜子交流。这样既可以看到彼此,又避免了初次见面四目相对的尴尬,一如沙龙的主题《镜中对话》。
“我大学学的心理学,自从毕业到做模特这么久,一直有人,大部分是女孩子,问我一些成长上的疑惑。”陈碧舸解释道,“事实上,我并不是生活经历多丰富,或者说思想多高深的人,但我愿意做这样的载体。当他們想到了这个问题,走进这个房间和我做互动的时候,我觉得答案对他们来说并不重要,寻找答案的过程已经是答案。”
这间提问的房间是陈碧舸自己选的,地毯和镜面墙壁让她回忆起小时候的练功房。对于从小苦练艺术体操的她来说,每天对着镜子,自我认知非常强烈,“而在那个时候,我没有自信”。小时候的她体弱多病,若不是在小学一年级被启蒙老师带到体育馆里,也不会和艺术体操结缘,毕竟,曾是专业运动员的爸爸妈妈并不想让女儿“重蹈覆辙”。她巴巴地看着体育馆里身材纤长的小姐姐们,在地毯上做着优美的旋转,跳跃,满眼地羡慕。就这样,起初的两年以“强身健体”为由,每天放学之后陈碧舸练一两个小时,因为比同龄人高,动作又不协调,常被叫做“傻大个”。
直到省队总教练下来选苗子,让陈碧舸莫名其妙地踏上了这条“苦不堪言”的专业运动员之路。每天早上5点半起床出操,全天训练,还要控制体重吃不饱。她记得从8岁开始,童年就在每个周日晚上坐在爸爸自行车后座上默默流着泪不肯归队的时光中,幽幽逝去了。练体操十年的经历,让她对电影《黑天鹅》有深深的共鸣。陈碧舸曾在博客里写到:无论成功失败,美丽与丑陋,它就像黑天鹅和白天鹅一样,互利共生的存在在我的身体里,挥不掉也抹不去。
《镜中对话》是陈碧舸第二次尝试跨界艺术,公众熟悉的她是艺术体操运动员、模特和演员。其实她还有一个身份是公益项目“星星兔子和爱”的发起人。“做公益以来,我一直帮助的是孤独症儿童。但身边的人也跟我说他们有孤独症。我们都知道孤独症是与生俱来的缺陷,并不是他们嘴里说的那样。他们只是恐惧孤独,我们每个人的通病。”今年1月11日一点十一分,陈碧舸发起的以《孤独》为主题的展览开幕。她和策展人徐宁邀请了11位艺术家,在北京宝格丽酒店319号房间,根据空间创作。有人把很多物件击碎了放在餐桌上,好像一个孤独盛宴。有人用混凝土做的一些生活物件,放在这个洗手台上,还有一些影像是打在天花板上的。她希望这种从声音、味道、视觉到触觉,融入生活特质的浸入式展览,带给每位进来的人不同的启发。
说到“孤独”,模特的工作让陈碧舸深有体会。从第一次离开家门开始,等待她的就是陌生的地方,听不懂的语言,混乱的时差,搞不清楚细节就要开工的邮件,冰冷的食物,数不尽的迷路与被拒绝,被请进机场移民局的尴尬,生硬的高跟鞋,日复一日的水泡,很多时候甚至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当镜头对准,灯光包围,被冰冷又带着挑剔的目光静静审视的时候,她甚至会恍惚自己是谁。不过,工作中的“隐形福利”中和了那些苦涩。比如在意大利小岛上的拍摄,工作人员对日光的要求精确到了几点几分,陈碧舸只需等待沐浴在最温柔的日落下,飘在海里的小船上,映着粉红色的天空摆出美美的姿势。“作为旅行者很难花这么大的精力去策划这些,做模特幸运地经历了。”一刻“天堂”一刻“地狱”的境遇,不会有心理落差么?“如果总在一成不变、光鲜亮丽的生活里面才枯燥。戏剧性和反差让我觉得过瘾。”她说。
16岁退役一年后的陈碧舸身高一下窜到1米77,抱着试试看的心情,参加了世界精英模特大赛。比赛前都没怎么穿过高跟鞋的她,还挺争气地拿到了世界前十。但当时陈碧舸根本不喜欢做模特,也不懂时尚,更是怀疑那些设计奇怪的衣服是怎么穿到马路上去的。紧接着第一次参加香港杂志的拍摄,经纪公司只是在电话里告诉她“今天的工作很重要,要好好表现”。到现场以后,陈碧舸发现创作团队说英语,语言不通的她就抱着暑假作业在走廊里写。四小时过去了,负责人走过来用生疏的国语对她说,今天的拍摄不可以穿衣服。即便震惊,陈碧舸还是本能反应地“哦”了一声。
还有一次在纽约,陈碧舸接到经纪公司的电话,内容都差不多无非就是工作很重要,要好好表现。她又是到现场才知道那次拍摄需要在蹦床上进行,而且还需要穿高跟鞋,紧身牛仔裤做高难度动作。陈碧舸的直接的反应又是服从,在夏天没有冷气的影棚里连续跳了四个小时。不出所料,她摔倒在蹦床上,脚踝肿到连牛仔裤都脱不下来。即便如此,当时第一个念头居然是没有完成这个工作,会不会让大家失望了。“摄影师走过来告诉我,其实他们两个小时之前就已经拍到了想要的照片,只是因为我拍的太好了,他们想要多尝试一点。”
就这样,陈碧舸被送到了医院,脚踝粉碎性骨折,在家躺了三个月。再次反思起那段经历,她说,“当我觉得恐惧的时候,没有表达出来,或者表达的意愿没有那么的强烈,所以大家以为没事。”这多少跟她乖孩子的个性和运动员的经历有关。
做运动员的时候,陈碧舸骨折频繁到几乎是一处刚好,另一处又坏了。在一次比赛之前,医生诊断她膝关节髌骨骨裂,需要打石膏休息。听了这话,父母和教练在医生办公室里谈了很久,陈碧舸也急哭了,希望医生“宽限”一个月,等比赛完再打石膏。最终,父母也没有强迫她打石膏,曾经做过运动员的他们明白,一年一次的比赛机会对陈碧舸来说太重要了。医生只好妥协,允许她在训练时拆下石膏,用绷带固定。曾经的她总会说,“害怕我要克服,不想做这件事情,我要克服,因为今天是工作。”不过现在的她更能连接到自己了,“我会多一个意识,到底想不想做这件事。”
在《爱上超模》第三季,陈碧舸以导师的身份参与录制。12个女孩和嘉宾们一起,走上了好莱坞环球影城的红毯。坐在红毯终点的陈碧舸和MissJ,需要对女孩们的表现一一评价。陈碧舸并没有把观察的重点放在她们如何“走”这件事上,也没有教她们怎么去做一个模特,怎么拍照。在她看来现在这个世界这么多元,每个人都可以成为一个独特的风格。所以,她在节目里更多时候是提供安慰。
多年前,陈碧舸在米兰时装周经历了她认为最鼓舞人心的情景。一位模特骑着摩托车风尘仆仆地赶到现场,从脚上磨出的无数个水泡和干裂的嘴唇可以看出她已经“奋战”了无数场秀。她疲惫却不颓废,迈着坚定的步伐惊艳开场。秀结束后,这位模特和身边的好友打招呼,问她最近怎么样。没想到,被问及的女孩突然坐在椅子上大哭了起来,说:“这一季我走的并不理想,我觉得因为我胖了。”陈碧舸觉得她的抽泣声让逐渐冷清的后台显得更凄冷了。那位开场的模特回复到,“你知道吗,别人如何看你,取决于你怎么看自己。如果你觉得自己胖,那么别人看你时一定会感觉的到,如果你觉得自己很美,那别人也会被你的情绪影响。”她告诉那个抽泣的姑娘,走在前面的模特并不是世界上最美,但她们一定是最坚强,最自信的,不然没办法撑到现在。在节目中,陈碧舸也对遇到困难的女孩们说,“不用担心,我经历过类似的,可能我处理得比你更糟糕。”
采访当日,大多时候陈碧舸是一副酷酷的表情,偶尔说到轻松的话题,也会忍不住笑出来。可从小,“做淑女就要笑不露齿”是家规。到了换牙的年纪,她自称“庞大”的门牙只要微微一咧嘴就齐刷刷地出来报到,常被笑话是“大牙兔”,不知道这是不是她自称“陈小兔”的由来。久而久之,陈碧舸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做模特时间长了,也习惯了没表情,这也让她常常被身边的人误以为清高。“做淑女”是陈妈妈对她的要求,一旦在微博上发了什么“不端庄”的状态,就会被要求删掉。“她希望我像选美小姐一样,永远形象完美。我觉得当然这是对的,因为小心翼翼的生活一定不会出错。但我会后悔啊。”在她看来,那样小心翼翼地活在躯壳里面是活给别人看的,如果大家都变成了一模一样的符号,多没意思。
街拍、红毯与秀场让人们以为模特的“衣品”会相当讲究。然而,陈碧舸这方面的触觉没有那么敏锐。她穿衣风格经常会受到最近拍片经历的影响。比如,造型师把牛仔裤的边卷起来,她回家也卷一卷。“每次工作都有比我更专业的人去负责造型,反而让我没那么走心的去关注这些。”一双在伦敦花几十英镑买的鞋子能穿很久,因为她喜欢物件随着时间推移而变得舒适。“我去世界各地工作之余,搜索最多的一是瑜伽,高温瑜伽对我来说是最有效的锻炼方式,全世界通用。然后就是古着店。”她觉得古着是发现灵感的新的方式,并且喜欢观察古着店的老板,“你会在他们脸上看到故事,他们一定是对时光有魔法的人。”
陳碧舸出席时尚活动
因为要转型做演员,她在美国找了业界里最资深的老师。那位老师已经82岁了,并不愿意教新人。所以在见面之前布置给陈碧舸一些功课,其中一项是写出梦境。但本身就很少做梦的陈碧舸因为时差,每天睡眠不稳定,根本没做梦,便实事求是地回复了。“我跟她说,这两天一直感觉孤独在笼罩着我。因为我踏上了一条没有人告诉我是否值得走的路。每一天去到很多陌生的地方,见很多陌生的人,做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否擅长的事。所以这是我当下最深刻的感受。”她居然过关了。“如果是过去的我,我一定会编个梦告诉老师,不能让老师失望。但如果这样编造的话,我不知道后面的谎要怎么圆。”
见到老师的第一面,老师对她说,“你知道吗?你身后有一个angel(天使)。”陈碧舸以为她在讲宗教的东西,老师解释道,这个angel就是人的潜意识,潜意识时常会告诉我们要怎么做,我们想要什么。但活的越久,当你的angel要跟你讲话时,你就不听了。“当你要成为一个偶像时,你一定要屏蔽掉很多很多的感受,因为它会伤害你,它会影响你,也会影响别人看你的眼神。但老师告诉我,如果你想要做一个真正的演员,你需要把这些感受都收纳。”
老师的家在Santa Monica海边,陈碧舸每次要开车两个小时,“开车的时候我总是在感受自己的呼吸,我以前从来没有感受过。开始学表演,你发现原来呼吸可以改变你的思维和身体状态,还有心情。我感受每一次阳光打在我脸上身上的时候,那个温度给自己带来的变化。”现在她也会把模特的工作往演员的方向去感受。“从前工作就是工作,很多时候我最著名的一句话就是,明天早上要早起,反正要拍片,灵魂不用到。因为那都是别人的创意,他们只是借用你的躯壳,告诉你怎么拍。”她补充道,“但现在不会了,每一次拍摄都是根据当下的感受随机创作。这需要你和摄影师之间有非常强烈的信任。你给到他的东西,他能接受到,能捕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