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鸿升
灰椋鸟,沿着声音如雨的枝丫飘落
我在滩涂
寻找一棵大树。
沿着声音如雨的枝丫,
那么多叶片
飘落向天空。
一定有一场从海浪上
浮跃出的风暴
摇动了这棵大树,
摇动了广袤的盐蒿草与海芦苇。
跟着纷纷向上的叶片,
晃动不已的滩涂
在夜色沉降的时刻,
渐渐隆抬。
滩涂雨是看滩人的梦呓
雨赶到滩涂时,
已是下午三点钟的事情。
那么多含盐的露珠,
突然掉落下来。
你的内心有点咸,
有点湿。
一场大雨从滩涂的这边,
下到滩涂的那边。
满滩涂的苇荻,
突然像你远方的亲人,
涌荡进你的内心,
絮絮不止絮絮不止。
红红的蒿草在海风中舞蹈
天空昏暗,滩涂收起了潮音与光芒。
红红的蒿草却在海风中开始舞蹈。
盘旋的火焰与血液,
她们被什么样的音乐,
渐次吹开了飘扬海天的翅膀。
此时,我无法在一片红蒿草中静下心情,
我得点燃血液,
跟着这群蒿草,
为这片滩涂的秋天
气势宏大地不安且动荡。
丹顶鹤,一片长出翅膀的白云
一片白云,
长出了翅膀。
一片白云,
她顶起红日,
浮升起西黄海滩涂的早晨。
打开雪羽的光芒,
她把鸟的姓氏写进了天堂。
头顶丹心的鸟儿,
她用飘扬九天的歌谣
打开你内心的雪莲花,
并叫亮东方的黎明。
多么骄傲的鸟!
天空有多高,
她的飞翔和歌声就有多高。
贝壳里的爱琴海波光灿烂
潮声漫上外壳,
沉淀一片片彩虹
或朝霞。
生命已从壳里飘移出来,
像一团睡醒的白云,
蛙泳在天空。
壳里的四季还在,
壳里的阳光还在。
隔空传音,
壳里的爱琴海,
依然波澜起伏,
鸥鸣阵阵。
走进一洼海水的芦苇,拔节出绿色的坚贞
拐过盐碱路,
几株芦苇芽走进一洼海水,
再也拔不出根来。
嫩黄的苇叶飘扬,
很像它们内心的小旗帜,
但它们很难在咸腥的泪水中
挪活自己的想法。
用寂寞养活寂寞,
用沧桑滋养沧桑。
咬着牙关,海芦苇瘦弱的身子,
从海水中一点一点
拔节出更加绿色的坚贞,
顶托起什么。
秋 蒿,结落一颗颗灿烂的心事
就在这地方,
缓缓弯下身子。
于无声处,秋天最初的火焰
就从这里轰轰烈烈燃烧起来。
列成万马奔腾的阵势,
排出海浪。
秋蒿,秋天的血,
从你丰硕的脉管里流过。
坚实的潮音,蓬勃在每一棵蒿顶。
弹一弹结满全身的蒿籽,
一颗又一颗灿灿的心事
跌落咸土
秋蒿,它可是你唱给明年的歌?
雷雨时节,你与白枕鹤一起倾听滩涂的诉说
沉默了数月的滩涂说话了,
雄浑的声音撞向天空,
又撞回白碱茫茫的大地。
滩涂说些什么你不明白,
海风一遍遍地翻译了,
你也不明白。
不远处的白枕鹤能不能听懂?
她在雨雾中,
突然为这声音拍展了一下翅膀。
滩涂说着说着,
就流泪了。
滂沱的泪水,
从盐圩子一直流向草海,
再汹涌地流向滩涂自己的内心。
你与白枕鹤继续听滩涂说话,
听久了,
你也就听出了一种难言的感动。
鹤屏着整个滩涂的呼吸,提走咸水河的波浪
阳光被苇叶击碎的时候,
海水跌落沟坎的时候,
滩人为秋天咳嗽的时候
……
鹤屏着整个滩涂的呼吸,
飞上了天空。
用翅膀擦亮声音,
用声音擦亮滩涂。
然后,
提著咸水河的歌声
一浪一浪地飞向天空。
走上滩涂,你想用丹顶鹤的嘴巴朗诵未来
走上滩涂,
含盐的风声吹进你的身体。
一些海芦苇迎向你,
使你感动得像另一株海芦苇,
内心充满
青翠如竹或飘舞如絮的诗情。
此时,你的血液里
一定注满了盐蒿子殷红的野性与激情,
此时,你一定想用丹顶鹤蔚蓝的嗓音,
朗诵西黄海滩涂的辽阔与苍茫。
海风猎猎,像一面旗帜引领着西黄海滩涂向前再向前endprint
海风像一面旗帜,
引领着海芦、获草和铁红的海英草,
大面积奔跑
目睹这样的情景,我的血液里,
不时涌荡起咸味的风声,
并使自己的内心,
渐至广大。
海风中的光芒多么耀眼,
海风中的原野多么辽阔,
除了海风,
谁还能一口说出这西黄海的滔天气势?
爷爷的身上海风呼啸
海风吹过来时,爷爷睡着了,
海风继续吹,
吹出爷爷鸥鸟的梦呓,
吹出爷爷满脸亚麻布的波浪。
吹过眼睑里的盐河,
吹过鼻梁上的避潮墩。
吹出爷爷生命里的盐晶,
又吹出爷爷的辽阔与苍茫。
海风吹到高潮时,
我们只听见一片涨潮的鼾声,
从爷爷的梦里一波一波地涌来。
刈草刀,是刈草人说给草野的诗句
刈草刀,
就是一句话。
一句
刈草人说给草野的诗句。
平常,这一句形状很像月亮的抒情句,
简约地栓系在木制或竹制的长柄上,
默不作声。
秋风乍起,
你才看到它闪电的光芒,
汹涌地闪动在草野之中,
这是一组多么激情澎湃的动词短语啊!
那种王者的气势,
让万里滩涂的荻草
一夜臣服。
当然,你知道这样优秀的刈草刀,
从语法意义上说,
除了柄,
还要有握柄的人,
以大海的呼吸与节律
紧跟在它后面
裹袭起生命的风暴。
钩蛏者,你孤寂的钩尖激情四溢①
自然,你的美人会藏在洞穴里,
吐纳着一朵花的芳香。
俯望洞口,你孤寂的钩尖
锐利,激情,
一触即发。
海风吹进你的心里,
狠狠地抓扯住
即将迸溅的巨浪。
眯眼,屏气,
你将黎明的爱情,
顺着蛏钩,
突然伸进洞口。
闪电在一滴海水里窒息。
白皙的深宫美人,
从盐碱地的深处,
瞬间打开虚构多年的门。
注① 海滩有一种叫蛏的软体动物,其贝壳扁平窄长,生活在水边的软泥洞穴里。钩蛏,则是用铆在木柄上的铁钩捕获蛏的方法。
风吹海芦苇,他们喊着各自的故乡了
海风吹过来,
吹过你,
再吹向海芦苇。
站在高处的海芦苇,
先点了一下头,
接着满滩涂的海芦苇,
跟着点头。
海芦苇肯定说了些什么,
海风肯定也说了些什么。
也许它们喊着对方的乳名了,
也许它们喊着各自的故乡了。
你这样猜想时,
海风晃了一下,
海芦苇也集体跟着晃了一下。
海风兄弟,给自己的内心插满翅膀
走进滩涂,
路遇兄弟不是一件难事。
兄弟形象虚拟,
你不能将他看得更清楚。
但他的生肖是马,
从盐晶里腾空跃出的马,
金属的马,河流的馬,
你不能阻止他的风暴。
你转过身,
兄弟已踩着芦荻,
一波一波地跑向前方。
他呼一口气,滩涂矮上一截,
又吸一口气,滩涂高上一截。
兄弟是滩涂的肺叶,
他给自己的内心插满翅膀,
让海天的梦幻随自己一起飞翔、旋转。
这就是我的海风兄弟,
衣衫阔大、神情柔软的好兄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