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跃在白夜酒吧的成都作家

1998年晚春，我刚刚在玉林小区的芳沁街安顿下来，想四处逛逛，熟悉一下环境。闲步来到靠北的一条小街上，梧桐浓荫，感觉很好。忽然看见街角一家店，玻璃橱窗里人头攒动，门前的地上撒满花花绿绿的纸屑，像是酒吧开张。我驻足观望了一会儿，离开了。这就是白夜酒吧给我的第一印象。没想到，一年后我成了那里的常客，很快还和“老板”成为朋友。再往后没两年，我把家安在了玉林西路上。从此，白夜酒吧不仅是我的去处，还成了我的生活背景，来来去去，白昼晨昏。它甚至多次潜入我的梦境，成为梦幻的舞台。最记得的是白夜酒吧从玉林西路搬到窄巷子，许是因为动静太大，一日午睡，竟得一大梦，梦见成都的作家朋友们齐聚白夜，醒来赶紧记录在案，供诸君一笑。

应该是下午时分，阳光从巷口斜射到石板路上。梦见我刚走到窄巷子的白夜酒吧门口，就碰见何大草。心里有些奇怪，过去他偶尔去玉林西路的老白夜，自从白夜迁址，从未见他光顾。去年读过他的长篇历史小说《盲春秋》，跟《刀子与刀子》不是一个路数。他看见我走来，便问：“麦家来了吗？”

我记得麦家回成都参加了华语文学奖的活动，书博会因伤病没来。何大草是麦家的老朋友，怎么不知道消息？于是我就问：“你没进白夜里找找？”何大草说：“人太多，头晕。”我想也是，他是一个爱清净的人，不像麦家，上次三岔湖聚会就嚷嚷：“还是成都好。”可自从《暗算》、《风声》一火，再到目前众人瞩目的《风语》，他是很难静下来了。

我对何大草说帮他在白夜里找一找，然后就进了门。白夜是一个四合院的格局，一进门，左右两侧是厢房，中间是天井，正对面是大堂。天井里的枇杷树结着金黄的果实，树下坐着一桌人，其中有何小竹和杨黎。

何小竹正在谈论他的小说《藏地白日梦》，那是他去年的成果。他是“非非主义”诗歌流派中最活跃的人物。自长篇小说《爱情歌谣》以来，他的主要精力还是放在诗歌创作上。与神采飞扬的小竹相比，杨黎有些沉默，估计因为正值下午，这只夜猫子还在迷糊中。这几年他也是风云人物，自费出版了长篇小说《向毛主席保证》和诗集《五个红苹果》，接下来还要开展个人巡回诗歌朗诵会。

在另一棵枇杷树下，石光华和吉木狼格在下围棋，他们是棋枰上的老对手。石光华是“整体主义”诗歌的代表，还是声名卓著的美食评论家。他的随笔集《我的川菜生活》风靡一时，前几天还举行了专场诗歌朗诵会《重新写诗的理由》。吉木狼格则是“非非主义”诗歌的重要一员，他的诗集《静悄悄的左轮》至今还有人迷恋。诗写得好，短篇小说同样拿手。我站在他俩旁边看了看棋局，觉得狼格的形势稍好。文迪也站在旁边，不过我觉得他不像是在看棋盘。长篇小说《成都粉子》之后，他的生活里就只有诗与酒。好几次我问他最近在写什么小说，他都敷衍我。这不，他的眼光越过对弈者的头顶，游移在进进出出的美女身上。

我瞅见光线较暗的东厢房里人影晃动，估摸麦家在里面。进去一看，原来是阿来、杨红樱等人。从《尘埃落地》到《空山》，再到《格萨尔王》，阿来走得格外坚实。我记得好几年前，在新创杂志的座谈会上，他还在大谈自己的办刊理念，没想到一转身他就躲进书房写起了《空山》。

杨红樱正跟裘山山在说笑。她创造的儿童文学人物，在国内孩子中的影响力简直可以和哈利·波特相提并论。据说“淘气包马小跳”系列销售量超过1500万册，创下了60年来中国原创儿童文学的纪录。相对而言，裘山山则“低调”得多。她的作品拿过鲁迅文学奖、解放军文艺奖，长篇小说《我在天堂等你》、《春草开花》都获得好评。在他们的旁边坐着作家色波。他的短篇小说《在这里上船》、《圆形日子》则是当代藏族文学的优秀之作。

我正准备去西厢房寻找。一出东厢房的门，迎面撞见作家周成林。他出版了两部译作《时光中的时光》和《客厅里的绅士》，这段时间不是埋首翻译奈保尔的自传么，怎么也来了？他却没有理会我的疑惑，径直问我：“西闪，看见冉匪了吗？”我知道他口中的“冉匪”指的是冉云飛。正想回答，却听见西厢房里的大嗓门：“沙河老师，你说啥子哦！”我一听乐了，那不就是他嘛。

西厢房里很热闹，冉云飞站在中间指手画脚。他刚出版的著作《吴虞和他生活的民国时代》内容沉实，是一部难得的学术佳作。此人博览群书，却无半点头巾气，性格十分豪放。刚才那一声吼，多半是跟流沙河在争论什么。有一次见面我还打趣他，说有人见他一边走路一边看书，还用笔在书上写写画画，果有其事？他哈哈大笑说，习惯了。

流沙河是冉云飞的前辈，两人同住一个院子，交情甚笃。前不久我还在翻阅他的《流沙河近作》，这几年他读的书越来越多，写的书反而少了。我看他的形象，头发几近全白，依然清癯的面容，心想老先生快八十岁了吧？

周成林加入了他们的话题，旁边的白郎趁机和我打招呼。我们好久没一起喝茶了。他是纳西族的作家，外表粗犷，内心纤秀，著有一本名叫《月亮是丽江的夜莺》的随笔，写的是他的家乡丽江在文化上的变迁，文字相当好。

在他左侧，坐着邓贤，国内优秀的纪实文学作家。他的代表作《大国之魂》、《中国知青梦》颇有影响。听说他闭关四年，刚推写新作《大转折》，着重描写毛泽东与蒋介石的生死较量，目前正是媒体关注的话题。我一看，他正和外地某报的记者交谈着呢，就不打扰了。

退出西厢房，我走进正堂，发现这里才是最热闹的地方。钟鸣正在客串摄影师，教几位女作家摆pose。翟永明和西门媚都是老朋友，任由钟鸣指挥，千姿百态，笑得一点都不淑女。钟鸣的随笔集《涂鸦手记》刚获得华语传媒文学奖提名，今年又推出《畜界，人界》修订本，还将在年内出版《旁观者》（修订版），并完成《伐蜀》一书的写作，简直只能用“来势汹汹”形容。好几年了，他沉醉于考古与金石学，如今重装上阵，大家都为之一振。

翟永明在写作上向来不徐不疾，自成一体。她的诗歌成就不必多说，在散文创作上也多有收获。算上去年的随笔集《白夜谭》，她已出版了四本随笔集。春节期间到她家里做客，发现她正在写中国古代的女诗人。李清照薛涛鱼玄机等，都在她的视野之内。我知道她写东西一向很慢，过去用电脑，因为颈椎的缘故如今改回手写，不晓得何时能看到成品。

前不久西门媚辞去了工作，放弃大部分的专栏写作，全身心投入小说创作。她的短篇小说得到方方、刘醒龙等人的好评，长篇小说《实习记者》更是在青年读者群中获得不错的反响。最近，她完成了长篇小说《看不见的河流》，重新开始短篇的创作。

正在瞧几个朋友的热闹，一旁的柏桦叫住我，递给我一本《左边：毛泽东时代的抒情诗人》，这是他去年出版的长篇文学回忆录。我笑着问他：“怎么没带柏慢来玩？”柏慢是柏桦的宝贝儿子，举手投足，像极了父亲，长大后说不定也会成为一个抒情诗人。这时候李亚伟大剌剌地走过来，向我们打招呼：“走走走，到香积厨吃饭！”他是莽汉派诗歌的“大头领”，诗集《豪猪的诗篇》获得过华语传媒文学奖。香积厨是他开的餐厅，就在离白夜很近的宽巷子。

谁知我这个俗人，一听到“吃饭”二字，就从大梦中醒来。现在还有些懊恼，还有好多没见面的朋友，应该都在那天的白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