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晓玲
(一)
仲夏。山城。闷热,多雨。
何素周五晚下班到回家,远离了如影随形缠身的公务,躲开送往迎来烦人的应酬,她心静多了。吃完晚饭,便匆匆上三楼,进入自己的卧室,静静心,打开电脑,准备在自己安静的小天地里,开始她的文学创作之旅。
此时此刻,她正面对电脑显屏,举起白皙光洁的小手,竖直嫩笋般的右食指,在挺直的鼻梁上把金丝眼镜往上推了推,又轻揉双边的眼睑和粉红细嫩的面庞,然后,双手托腮,瞪着白少黑多、萝莉清纯的大眼睛,思考着从何处下笔……
何素大学中文毕业后,考进市里某局办公室任秘书,一晃就过去近三年。业余时间,她充分发挥专长,进行文学创作。作为市文联作家协会重点培养的文学新人,近日,她又应市文联主办的《红水河》文学杂志小说编辑之约,要完成一篇稿子。她疾恶如仇,目前正搜肠刮肚,翻来平日里收集到的素材,构思一篇触及当今社会一些“癣疥之疾”的小说。但公务繁忙,一直腾不出时间来,更被近日躲不开的烦心事缠绕,一直无法动手。好不容易才等到这个双休日,她想开始动手写作。
“轰隆隆……”一个滚雷在天边炸响,打乱了何素内心刚刚稍有的平静。她下意识地抬眼望,窗外,暮色晦暗,山雨欲来。
闷,真闷。不知怎的,何素的心乱糟糟的,小说创作思路,被这令人窒息的空气模糊掉,她的十指在键盘上踌躇盘桓多时,思路仍不清晰,一个字也没敲出来。无奈,她索性关掉电脑,瞪大眼睛,透过窗台向外望,企图把窗外的一切看透。然而,此时的小城,一团乱麻,什么也看不真切。她本来满月似的姣美脸庞,在晦暗的暮色中,却显得苍白而无奈。
何素被窗外的天色所感染,心情愈發烦乱。她站起来,拉拢着窗帘,转身,背靠窗台,定定神,环顾卧室四周,在柔弱的灯光下,突然发现,这小天地似乎和往日不太一样:看,写字台上原来笑眯眯的瓷猫,今天怎么板着一副面孔?“对我有气?哼,我对你还有气哩!”……嗯,啥时候高脚瓶里的塑料鲜花蒙上了一层阴影?……哎,书架,也好象别人来翻过……
“这是自己的小天堂吗?讨厌!讨厌!”此时此刻,何素耳根仿佛被捅的蜂窝似的嗡嗡鸣响。女孩多愁善感的神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碰到,心湖倏然振荡起来,惊起飞鸿一片。这几天她备受煎熬的声音,又在嗡嗡蜂鸣中浮出——
妈妈的声音:“你局里万局长爱人电话跟我说,她儿子万全正到谈婚论嫁的时候。你人不错,想与我们家结亲,万全也有意,你看怎么样?”
老家堂叔的声音:“嫁到局长家,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
文秘室姐妹小许的声音:“做豪门儿媳,我羡慕死你了……”
办公室主任的声音:“什么,连局长公子都不想嫁?哎呀,你真傻到家了。”
同事:“你回绝了这门亲,看你日后还能怎么混?”
熟人“你是怎么考虑的?”
亲戚:“你是怎么考虑的?”
朋友:“你是怎么考虑的?”
昏暗的卧室,仿佛阴森的审讯室。四周,杂乱、严酷的“审问”声,渐渐包围着她,越裹越紧。“气死人了!难道就不肯让我的耳膜安静片刻?”何素下意识地双手捂住耳朵,紧紧地闭起眼睛……
山月不知心里事啊!何素的个人感情问题,她早就心中有数。突然把她与陌生的万全连到了一起,她顺畅的情路,突然出现了分岔口,让她避让不及,烦透了。对那一双双期待着的眼睛,对那一面面众星捧月似的媚笑着的脸,对那一张张飞沫四溅的嘴,她厌了,倦了。可是,躲不了,避不开,一直追逐着她盯着,说着,笑着……何索很迷惑。她,心颤凛了:“都是电脑时代了,人,为什么不能无拘无束、自由自主地生活?”
窗外,大块大块铅灰色的云团渐渐逼近,仿佛要把这座小城压垮。此时此刻,何素胸腔仿佛塞满了乱麻,似乎喘不过气来,但她很倔犟,撅起嘴,在心里呼喊着:“暴风雨,快来吧,冲尽这人世间的一切烦恼!”
呐喊毕,她心力交瘁,有些招架不住了,便一头扎到床上,和衣睡去,仼凭窗外风狂雨骤……
(二)
何素一肚子窝囊事,哪睡得安稳?东方才泛出淡淡的鱼肚白,她就起床了。
“阿素啊,起床哩。早餐快准备好啦……”何素正在洗漱,妈妈便在一楼厨房里边翻煎荷包蛋,边仰头向楼上招呼着。
“吃早餐?够了!”隔夜烦未消,哪儿还咽得下食物?听到妈妈亲切的叫唤,她却没心思回应。洗漱完毕,她便打开自己卧室的门,蹑手蹑脚地往楼下走。三楼、二楼……当她举脚快要下一楼时,突然听到妈妈在一楼大厅里接电话的声音,她不想影响大人说话,便急忙收足。
“……呵,是贾新侄子啊。有什么急事吗?”是妈妈的声音。
“姑母啊,报告您一个好消息,我在县里参加公务员招考,报考的那个岗位,文考分获第三。凭我三寸不烂之舌,到面试时,过五关,斩六将,总分一跃排第一……”
“好侄子!不错啊,长本事啦。”
“姑母啊,是不错。但……”
“贾新侄子,你看你!考得这么好的成绩,还不是板上钉钉的事,你还有什么顾虑吗?”
“姑母啊,我文考、面试两大关虽然己过了,但还有人事考核和组织最后定人两大关,这两关没有硬性的量分标准,随意性很大……我的顾虑,‘你懂的。”
“呵……是啊,是啊。如今这世道……是得小心谨慎。”
“谢姑母的理解……所以,我今天一大早给您电话,一是给您报个喜,二呢……二是想让您给姑父说说,让姑父在市里面活动活动……”
“啊?用不着吧……”
“姑母,小心为本。如今这世道……”
“……说的也是。好哩。我看,这事还真得活动活动,不然,黄了,会后悔的。不过,你知道,你姑父是闷棍一根,他现在在外地党校学习,三个月后才回来。能不能帮到你,还得两说……”
“姑母,全靠您了。谢姑母!”
“啊——!我的荷包蛋烧糊了。贾新侄子,先挂了!”
……
“如今办事,怎么人人都想找关系‘活动活动呢?难道不‘活动活动就都办不成事?”何素听着听着妈妈与她侄儿的通话,忽闻煎蛋烧糊味,愈来愈浓,这给她此时此刻本来就烦的心情,更平添了一团乱麻。迷糊中,她听见妈妈进了厨房,便轻放脚步下楼梯,朝厨房方向说:“妈,我没味口,早餐不吃了。”
“今天周六,你去哪儿哩?”
何素似没听见,径直匆匆出了门……
(三)
何素带着一腔沉重的心情,鬼使神差,踱步来到市区街心花园旁。错落有致的街树,碧绿如茵的草坪,姹紫嫣红的花海,洒金铺银似的雨后阳光……啊,多么广阔的自然世界,博达、宽容;多么清新的自然气息,自由、舒畅!眼前这一切,不知不觉地冲淡了她心中的郁结。她的心里投进一束亮光,便不由地长吁一口气,放慢了脚步。
何素好像为了解闷消烦而出门,漫无目的地徒步走着,但心中却迫切希望见到一个人――她的心上人甄艾。此时此刻,她左顾右盼,却不见她最想见的他。于是,她从小坤包里掏出粉红色手机,拨打心上人的手机号。
“嘟…嘟…嘟……你拨打的电话号码已关机……”
很无奈,她“啪”地一声合上手机盖,自言自语道:“七点五十分,他该来了……每天,无论刮风下雨,他就是在这个时辰,夹着书本,准时穿过街心花园的呀,今天他……?”想着想着,她急了,再一次拨打手机,仍是“嘟…嘟…嘟……你拨打的电话号码已关机……”何素薄唇紧抿,双眉微颦,很无奈。
不见心上人,她茫然无措,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忽然,前年冬末那個上午在这里与一个人邂逅的情景,倏然浮现在她的眼前……
一场冬雨稍停,刚到局里上班不久的何素,用自行车驮着一盒装有刚打印出来的急件,准备送到某会议上去。过这街心花园边时,遇上一坑水洼,正往右绕过去,刹那间,后面开来两辆橙黄色的踏板摩托车,直冲水洼而来,呼啸而过,她来不及避让,渍水喷洒了半身。慌乱之下,她车头一转,车轮打滑,连人带车歪倒在地上。
“哈哈,小美人,惨喽!”两个留一边倒“阴阳头”的年青仔,双双猛刹摩托车,回过头来,幸灾乐祸地尖声叫了一句。
“真缺德!”何素哀叹一声。
“你说什么?哈哈,小美人,本帅哥遇上美女,就是很‘缺德喔……”一个“阴阳头”淫笑一声,说。
“你们文明一些行不行?”
“呵呵,文明?如今能遇到像我们这样文明的不多了。怎么样?让我们哥俩‘文明一把,把小美人你扶起来?”
“流氓!”何素气不打一处,撑起半身,愤愤把脸别过一边去。
两个“阴阳头”意识到遇上倔犟的主了,觉得没趣,便阴阳怪气地扮了个鬼脸,淫笑一声,扬长而去。
何素无奈地望着俩“阴阳头”的背影,眼里的泪花直打转。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很是尴尬,想自个儿爬起来,但一时有些使不上劲。
“小妹子,下雨天路不好走,应小心慢行才是。”正尴尬间,何素突然听到有人搭讪。一转头,她看见了戴一副厚镜片眼镜的高挑个年青人,正弯着腰,一手向自己伸过来,说:“小妹子,来,我帮你一把”。他的嗓音低沉,却很有磁性,且温和、暖色。何素再定晴看一眼,只见“厚眼镜”似玉树临风,一头满发耷拉下来,遮掩着半张棱角分明的国字脸。浓浓眉下的镜片后面,一双炯炯有神的双眼,泛出随和、真诚的光。淡黄色T恤衫外面,套着一件咖啡色风衣,随风摇曳,宝石绿直桶长裤峻峭笔挺。他左边腋下还挟着一本杂志……此时此刻,一仰一俯间,四眼无意相对,不知怎地,是小伙子太帅气,还是何素她情窦初开?她心里咯噔一怔,急忙把双眼移开。而“厚眼镜”似乎和她有同样的心理反应,他眼睛放亮,神态却微窘,说话都结巴了:“你,你骑车怎么不小心……?”语气柔软得像是何素的兄长似的。说毕,他怯生生地伸出五指细长的右手,把何素拉起来,便急匆匆把双眼移开。
放开何素的手,“厚眼镜”又俯身将何素的自行车扶起来,再把文件盒捡起,小心地放在自行车前篮里。但一直不正视何素一眼。他要走了,却没迈步;想说什么,舌头却打结了。迟疑片刻,然后半转身子,朝何素举起手,优雅地摇了摇,悠然地走了。身后,只留下他那一束真诚随和而暖暖的目光……
何素走神了,站在那里发呆,一声“谢谢”都忘了说。
没过几天,何素发现这个“厚眼镜”,每天清晨七点五十分,经过她局机关大楼对面的这座街心花园,象钟表一样准时。总是腋下夹着书本,总是那么匆匆忙忙的。他,他是谁?不知道。哪个单位的?不知道。她想去补说一声“谢谢”,却不好意思,连续多次,都鼓不起勇气。但从“发现”他的那天起,她天天都提前来到局里文秘室,隔着窗玻璃,注视街心花园。每当目送“厚眼镜”走过这里后,她那指尖敲击键盘声,就格外清脆、悦耳。要是没见着,这一天她都会象掉了魂一样。为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
……
“小何,有电话找你——!”
是文秘室同事小许在办公室窗口叫她,把何素从回忆中拉回到现实中来。但她仍迷迷糊糊,自言自语:“七点五十分,甄艾他怎么还不来?病了?有事?出差?还是知道我在这儿等他,而有意绕道了呢?手机没电?坏了?小甄啊,你可知道,此时此刻,我多么想见到你!你不会知道我昨天一夜的梦里都是你,但我不好电话与你说。你知道我鼓了多大的勇气才来这里等你吗?然而,你……
想着想着,她忽然想起,今天是双休假日,他怎么来呢?她抿嘴紧咬红唇,美目闭合,伤心泪双流。她失望。孤独。无助……
(四)
何素垂着头,迷迷糊糊地拖拉着灌了铅的步子上办公楼。
“是谁来电话?怎么打到我办公室来?怎么不打我手机……嗯?小许今天怎么也来办公室?”何素一边上楼,一边想着,脑子被弄得一塌糊涂,不知不觉,便己到了自己的文秘室门口。
刚进门,对面的小许就小麻雀似地吱吱喳喳咋呼开了:“小何呀,我昨天忘了把口红拿回家,刚才急匆匆跑来要回家去。谁知一到门口,就听到有电话打来。进来接,那边又挂断了。上翻查号,是固定电话,我不熟识这号码。突然瞥见你从广场走来,我猜一定是找你吧,于是就顺口叫你……”
“你真会‘猜啊!”何素很了解她这位同室姐妹,小许凡事都喜欢“猜”,所以,她把“猜”字说得特别重。
小许也很了解何素的为人,知道何素没有什么恶意。“嘻…嘻…嘻”,她向何素扮了个鬼脸,又接着喋喋不休:“哎……今天是周六,你怎么也来办公室?是约会来的吧?”
“不是你喊我上来的吗?”何素有些讶异,怔怔看着小许。
“啊?”小许也愕然,但她很快恢复常态,又发连珠炮:“呵,呵、呵……呃,这电话该不是你那位局长的公子他来的吧?……哟、哟、哟,真积极,你没有到,电话就来了……你没有带手机?关机?……呵——,我知道啦,一定是他想给你来个惊喜?对吧?”
“瞎嚷嚷什么!”何素瞪了小许一眼,便抽出小坤包里的手机,打开一看,早没电了,是昨夜睡得早,忘记充电了。她露出一丝苦笑,便无奈地在电话机旁抓起话筒,点击上查,一看机上号码,是家里座机号,肯定是妈妈追踪打来的。“是追问为何不用早餐的吧?”她在心里自问一声,忽平添无穷懊恼,烦死了!不接。随之,她“啪”地放下了听筒。
火气不小哩!小许在一旁吐了吐舌头:“怎的?全局机关谁不夸何素她‘高挑婀娜、‘大眼小嘴、‘唇红齿白、‘萝莉动人、‘文文静静、‘脾气随和……像今天这样花容改色、倔犟刚毅的,还是头一次……”小许有些讶异,但她脑子灵光,眼珠一转,又“鬼话”连篇:“啊……,我明白了。哎哟哟,还是为我们局长公子的事?你看,你看,我猜对了吧?嘻、嘻、嘻……”小许说起话来,向来是一个鼻眼出气,嗲声嗲音,喋喋不休,阴阳怪气。
何素的耳鼓.“嗡-嗡-”地轰鸣起来。为摊上局长公子的事,几天没睡个囫囵觉,烦透了,她懒得理平时很市侩样的小许。
“你真是自寻烦恼,何苦呢?”小许还不知趣,绕过桌子走来,一边抚平着连衣裙的下摆,一边说:“万公子老爹是局长,老娘是市人社局人事处长,公子哥本人又是独苗心肝肉,又是商海达人,人家想攀还攀不上呢,你还……真傻”。
何素扭头睥睨小许一眼,仿佛看见了一个陌生人。只见小许什么时候又换上那对垂肩的新大耳坠,拨浪鼓似地晃动着,发出刺眼的光。小巧玲珑的嘴唇,口红涂抹得耀眼、夸张、妖艳,眼神却愕然、玄虚、世故……
小许还在穷追不止。她坐下来,习惯性地伸出涂得血红的右食指,饿鸡啄米似地点击何素电脑键盘一粒打字键,主审法官般地突兀来了一句:“……你……真不通人情!那么,你是想攀个什么样条件的?”
“我最最亲爱的许小姐,这,有你什么事吗?”何素扭过头去,抓着鼠标,下意识地作圆圈状打磨,任由光标在显屏上“画圆”,不再理会喋喋不休的小许。
何素思绪混乱,大半个上午,她百无聊赖地与小许东一榔头西一棒地“死聊”着,有时是牛头不对马嘴地应付着。渐渐地,她觉得索然无味了,便起身告辞出门。
小许好像意犹未尽,也跨出办公室,扣好门,追下楼来,挽住何素的胳膊,下几转楼梯,又继续说个没完没了:“你与局长公子这事,非同小可。局长夫人亲自找上门来,你怎么好拒绝?这号‘上流人物得罪不起的!如果不同意,不是有失局长的面子吗?到时候,大笔一挥,随便一张二指宽的纸条,就把你拨拉到下面工程队或勤杂岗位去了,那时,岂不是哑巴吃黄莲……唉,在人屋檐下,怎敢不低头?”
何素心中五味杂陈,无心搭理小许。然而,听到小许说到这个份上,她心里咯噔了一下,触电似地。“说句心里话,如今这世道,这种事是存在的。谁摊上这事,没有点怕是假的。但世上还是好人多吧?难道万局真是那样的人?我平时没看出来呀。”她这样想着,便下意识地扭头睥睨一眼小许。她发现,此时此刻,小许的目光,混浊、铅沉、灰暗。“难道当今人们都用这样铅灰色的目光看世界?”何索很迷惑,她在心里說,却愕愕然一言不发……
(五)
小许骑着自行车走了,何素独自一人,徒步向街边的人行道走去。走着走着,不知不觉间,她己走到了通往自家的第一个转街口。此时此地的物境,叫醒了她休眠的记忆,她忽然想起曾在这里遇到的那一幕……
那是去年春节过后的一天下午。春寒料峭,天地阴沉。下班后往家赶的人,夕阳下漫步的人,一起朝前涌。何素下班后骑着自行车来到这里,远远望见前面车道偏右围着一大圈人群。这是怎么啦?出于好奇,她行车到附近,下车,跟着跑过去,凑近人圈,把脑袋塞进两个脑袋的间隙中。
“这是怎么一回事?”她问身边的人。
“有一老妇人被一辆飞驰而过的摩托车撞倒,肇事者逃逸去了。老妇人腿被撞伤,还流了血,站不起来,但无人敢上前扶起。这位青年到来后,看情况严重,便上去扶起老人,要送去医院……”旁边的人告诉她。
何素扶扶眼镜,正要仔细看看背对着她的救人青年是谁,却听见人圈不远处,不知谁说道:“哼,多管闲事,真傻!”
这句话一出,惊起“蛙声”一片。人们群起而附和:
“如今这世道……他不怕老妇人赖上自己?”
“这老人的医药费……”
“如果这老人死去,又找不到肇事者,怎么办?”
“是啊,这年青仔怎么这么傻?”
“如今,怎么还有这样傻的人?”
何素断断续续听到他们说的一些话,知道人们在议论些什么。但她不愿细听,也无心细听。“如今这世道,抱有这种心态的人还少吗?”她在心里想,却把视线往人圈中心聚焦,下意识地寻找着什么,是想探明事因?是寻找当事人?抑或是要认识救起老妇人的人?她也说不清。此刻,只见那个青年人背着老妇人正急急叫围观的人让路,挤出人墙。何素定神看去,眼睛一亮:这青年人不是去年冬末上午那一次邂逅的“厚眼镜”吗?!她情不自禁地紧追两步,又忽地打住:他是我什么人,我为什么要追……?然而,不知怎的,她粉脸忽地泛起两瓣红晕,一种从未有过的、异样而又强烈的感情摇撼着她的心……偷眼环顾了一下四周,还好,没人注意。定定神,她心里掠过一丝暖暖的意念:“想不到这时尚帅气的‘厚眼镜还挺地道的……”。
“素妹——!”一声亲切的招呼声,打断了何素的回忆。定定神,放眼看,她意识到己走到家门口了。循声望去,发现堂哥站在门口向她招手,她喜出望外,一下子便把别的心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堂哥名叫何纯,比何素大三岁。是伯父母的独生子。六岁那年,父母因一次车祸,不幸双双遇难。何素爸妈带他来抚养。何纯从小聪明伶俐,乖巧听话。何素爸妈甚为欢喜,视同亲生。何纯从小与何素一同长大,相处融洽,互敬互爱,俨然同胞兄妹。五年前,何纯大学毕业,参加公务员招考,考取了一个边远的瑶族自治县某局基层岗位。有大半年没回家了。何素久别哥哥,甚为思念,更有一肚子烦心事,要向哥当面倾诉。此时此刻,哥哥突然出现在眼前,她怎能不高兴呢?
“哥哥,你回来啦——!”何素惊喜地高呼,直朝堂哥扑过去……
(六)
何素与堂哥携手入门,她发现午饭已摆好了。咦,还有红酒,好丰盛。“噫……不光是为哥哥久别归来吧?”心思细腻的她心里狐疑,脱口问道:“请客吗?”
妈妈和哥哥故弄玄虚,笑而不答。
何素见状,更觉蹊跷,又问:“是哥带嫂子回家?”
“死你个妹妹!什么时候也学会俏皮了?”哥哥假装嗔怒地朝她抡了抡粗壮的胳膊。
哥哥回来了,何素忽然感到有了主心骨,一股暖融融的风儿,拂去了心头的乌云。
三个人围桌坐定,母亲看看儿子,又看看女儿,喜得眉开眼笑。是呀,虽然没有别人大家庭那么热闹,可也洋溢着合家团聚的天伦之乐……
何素妈妈看见兄妹俩的高兴劲,她也心里乐开了花,满面尽是笑容。
“时机到了。”一家三口欢欢喜喜吃着饭。没有多久,何素妈妈在心里说,带笑的双眼在兄妹俩的脸上逡巡了个来回,手拿筷子点了点兄妹俩,说:“阿纯难得回一次家,我有话跟你们说。阿素的年纪也不小了,婚姻大事……”。
“妈……你又来了!”何素一听妈妈的“开场白”,知道妈又要催她对个人问题作表态,她不假思索,绝然打断了妈妈的话。不知怎地,她稍好的心情被冲淡了,近段时间关于她婚嫁的烦心事,又一股脑泛上心湖,耳根又仿佛被捅的蜂窝,嗡嗡鸣响。刹那间,面色也煞白了。
“你怎么了?”哥哥不明就里,猛丁问道。
“啊?没,没什么呀。”何素竟结起舌来。
哥哥狡黠地一笑,声音降低八度,轻轻说道:“唉——,对哥哥还保密?哦,听婶妈说,你们万局长的爱人相中了你,可让你给拒绝了。她儿子万全几次打电话约你谈谈,你也没理?”
她默然。
哥哥又说:“你也不小了,如果他真如婶妈说的:‘人品好,又高又帅……,这不是如今择偶的‘高帅富标准吗?依我看,还是可以考虑的。”
“哥哥也这样想?”何索很迷惑,她愕然,心想:“我不是早已开始考虑了吗?他——‘厚眼镜,从第一次遇见他的那天起,他早已毫不客气地占据了我整个的心。”但,面对哥哥,她默然。她自认为时机尚未成熟,现在还不能公开她心里的密秘。因为,在这氛围中,迷底一揭开,肯定会招致全家人的不快,于是,她选择了沉默。
此时此刻,她好无助,情急之下,他又想起了心中的‘厚眼镜,脑海里的往事如电影胶片在倒卷……
自从第一眼见到‘厚眼镜的一刹那起,她就心海翻波,心神不宁。是酸,是甜?是苦,是辣?抑或是辛是咸?她无法说清,兼而有之吧?在此后的思念时光里,或心中烦闷的时候,她便下意识地上Q聊天,以解悲催烦恼,也希冀着能在虚拟的空间里,再次与‘厚眼镜相遇。
“嘀……嘀……嘀……”。在“厚眼镜”救助老妇人后的一天,何素正在QQ上与网友瞎聊,突然,QQ “聊天室”里跳出一行求友信息:“也许擦肩而过的您,会留下一种痕迹在我生命里……。希望加入您Q为好友,如能同意,三生有幸。——高山油松。”
“高山油松?”何素正在借“Q”浇愁, Q中突然跳出一个“正能量”的、雄性十足的Q名,她喜出望外,精神为之一振,多日的愁苦迷茫被一掃而去,心湖阴雨转晴。仿佛冥冥中有情相系,她白晰丰腴的手指,鬼使神差般地敲响键盘,对话框里跳出她的回复信:“髙山油松,高大挺拔,质坚不腐,脂香醉人。本‘小草高山仰止,崇敬至极。如结为友,是上辈修来之福。但恐辱没“油松”高洁英名,小女担待不起。——清涧幽兰”。
“清涧幽兰——深山有清涧,空谷长幽兰——我欣赏这名字。”“髙山油松”以不到10秒的速度,回了信。
何素心想,这厮电脑技术了得,也有文学功底,求友也真诚,此友可交。但她很心细,她告诫自己:“交友需谨慎,切莫看表象。得考验一下。”于是,她灵机一动,故作牛头不对马嘴的回信――将多少能表达自已眼下复杂心情的一首诗,信手粘来,传了过去: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讶异
更无须欢喜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 我有我的 方向
你记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回信发出去的瞬间,何素后悔了:“这不是卖弄吗?拿大诗人徐志摩的名诗《偶然》去‘钓鱼,辱没诗人先不说,如果‘髙山油松是平庸之辈,读不懂倒也罢了,而如果他读过了《偶然》,我这不是太突兀、太卖弄、太浅薄、太不知趣……”她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恨自己太轻薄了。
怕黑偏又遇上鬼!这时,“嘀……嘀……嘀……”三响过后,“聊天室”里很快跳出一串回信:“‘高山油松偶然读了《偶然》,又偶然遇上了也读过《偶然》的‘清涧幽兰。真是:偶然之中又《偶然》,偶然直上九重天,世上万般偶然事,‘松‘兰相遇也《偶然》……”。
“高山油松” 的回信,看似信手拈来,实则独具匠心;看似调侃游戏,实则扣紧旨意;看似玩文弄字,实则入情入理。没有戏谑、揶揄、嘲弄、指责之意,却显自然、朴实、真诚、风趣之气,还显“文艺范儿”。然而,何素不待读完来信,粉嫩的双腮刹那间缺血苍白,倏又热血回潮,冲上了面脥,燥热难忍,脑海缺氧,一片空白。她手足无措,下意识地敲了“再见”两字,匆匆上传,便莫名其妙地下线了……
不知怎地,没过两天,何素又鬼使神差地点开了在线的“髙山油松”。狐疑多时,她壮着胆子去了一封短信:“……请原谅我的突兀、肤浅与卖弄……”。
“髙山油松”的回信,既快且淡定,又真诚无华:“‘幽兰本高洁,清涧濯芳名。谁说‘兰浅薄,‘油松无此心。”
何素见“髙山油松”如此潇洒豁达、善解人意,她提上嗓子眼的心稍降一些,心情轻松了许多,对“髙山油松”的好感随之增强。她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继续与这位网友聊天。聊着聊着,欲罢不能,一聊便是一半宿。
这之后,何素一上QQ,首先想到的便是这位网友。她与他聊人生经历,聊大学生活,聊天文地理,聊文学名著、聊世事风云,聊市井风月,聊做人态度,聊……每一次聊天,两人的心似乎拉近了一些,久而久之,心中防范的樊篱被搬走了,代之而来的,是敞开胸襟,海阔天空,无所不聊。
有一次,两人聊着聊着,何素忽然想到自己的烦心事,便有了倾诉的冲动。但想到与这位网友还谈不上是知己,怎能把这事抛出呢?但她按捺不住,还是敲击了键盘:“最近比较烦,但无从说起……”有些突兀,但她还是上传了。
回信还是髙速度:“人重累人,心重累心。有时候,是我们自己想太多,才让自己如此难受。深呼吸,放轻松。心中事,提得起,放得下,一切困难都是浮云。”
“我很迷惘,我无法释然。觉得好孤独,寂寞无人知。都说时间能包治百病,原来时间仍是个庸医。”
“真正的孤独不是一个人寂寞,而是在无尽的喧哗中丧失了自我;最深的孤独不是长久地一个人,而是心里没有任何希望;真正能让你倒下的,不是对手,而是你绝望的内心。心释然,向前看,快乐就来了。”
“但我无法解脱呀,我好失败哦……”
“人生最大的一种痛,不是失败,而是没有经历自己想要经历的一切。执著追求自己的理想、目标,达不到,也不是失败,过程最壮丽。”
“世上哪有消烦药?望你能指点迷津。”
“生命太短,没留时间让我们每日带着遗憾醒来。最好的生活,是有人爱,有事做。剩下那点不快乐,是可以自己治愈的。所以,去爱那些对你好的人,去做你认为应该做的事,不用药,烦自消。”
聊着聊着,何素觉得这位网友富有哲理的话,句句在理,既是安慰,又谆谆善诱,次第解开她的心结,烦乱的冰湖渐渐融化了。在这对话中,她更被对方知识的渊博、才思的敏捷、性情的温和、为人的豁达、处世的练达、看待问题的客观、周全、深刻所深深吸引。
……
后来,聊到爱情话题时,何素情不自禁地抛出了缠绕在她心中很久的“低级问题”:“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一见钟情,也就是俗称的‘第一眼缘,是男女之间一见面就发生了很深的感情。这是人际关系心理学中称为‘人际吸引力中的一种模式,即‘仪表吸引,以个体的容貌、体态、外观的行为、举止产生对他人的吸引。这一见钟情的心理学基础就是被对方的外在表现所吸引,而予以专注的情感。这是一种正常的心理现象,表明了个人选择配偶的心理倾向,是每个人在走向恋爱的过程中都渴望遇到的。严格地讲,‘一见钟情还不算是真正的爱情。但有它作基础,爱情更浪漫、牢靠。我相信‘一见钟情。”
“有同感。”何素暗喜,急急回信:“遇见就像一场盛宴,因为有一次偶遇,我无法忘怀。我也相信‘一见钟情。”
“是的,有偶遇,这是爱情始发的地方,‘一见钟情最难忘,你捂着嘴,它就会从眼睛里跑出来。时光不老,爱情不老。好好珍惜那‘一见钟情吧。”
此时此刻,何素像是找到了知音,心田里仿佛洒下一束阳光,灿烂多了。她有些激动,一时言路不畅,不知用什么好词回信,情急之下,她将一首她在大学校园己唱熟了的歌传给对方:
“倾听 窗外夜的声音/穿透空气乱了思緒/那种从没出现过的心境/告诉我一直等待的 就是你/爱情慢慢地向我靠近/第一次向你鼓起勇气/你那甜甜的笑容 动听的声音/盘绕在我的脑海里 永不停/你是我的一见钟情 充满了魔力/我无法抗拒/你是我的一见钟情/此刻我的心 已被你占据/这一切是如此的神奇……”
……
他们聊得很投缘,聊得难舍难分。仿佛两人曾在哪里邂逅并在冥冥中有情相系。下线后,何素还沉浸在一个女孩特有的微妙甜蜜中。心中忽地跳出一个意念:他,“髙山油松”,是我一见钟情的“厚眼镜”吧?有这一闪念,她不由脸泛红晕,真想会他一面,但人海茫茫,何处觅仙踪?
此后不久,一个偶然的相遇,她终于找到了一见钟情的“厚眼镜”……
……
“还是好好考虑一下吧。”何素正在回忆的云里雾里,被哥哥的话拉回到现实中来。
“已没有必要了!”她直楞楞地把表哥冲了回去。
“你已经有对象了?”表哥用审视的目光,捕捉着她脸上最细微的表情。
她点点头,脸“刷”地红了。姑娘有姑娘的秘密,她已经下决心跟定“厚眼镜”甄艾了。可,现在不好把这一切如实地告诉哥哥。
“万全他人不理想?你先接触接触嘛。要不,是怕人家说你高攀吧?”堂哥追问道。
“我,我……”哎呀,我可怎么解释呀!她憋出一身汗,腾地站起来:“你,你们不了解我!”。说完,冲上楼去,进入自己的房间。泪,委屈的泪,一滴滴渗进枕巾。
又下雨了……
(七)
令人心烦的“噼啪”声,像无数小掌敲击着窗户,掌掌敲人心,又像寺庙里单调的木鱼声,声声让人烦。何素烦恼至极,愈演愈烈,用蒙头大睡来逃避也无法消除,翻来覆去的,一夜无眠。她想去找哥哥倾诉,又鼓不起勇气。就这样一捱到周日早上。下楼,却不见哥哥踪影。妈说,你哥看老同学去了,今天不回来。何素大失所望,又埋进卧室,躺了一整天……
无助中,何素凝视着天花板,不知怎地,她的心上人——“厚眼镜”总是在眼前晃荡。她想到了戏剧性地与心上人偶然相遇的那一幕……
去年红叶满山时节,市文联作家协会举办金秋笔会,开展野外采风活动,何素以文学新人的身份获邀参加。晨曦初露,她匆匆赶到集合地点。借着朦胧的晨光,上车寻找事先安排好的17号座位。左顾右盼之时,突然看到右边靠窗的20号座位上,坐着一位轮廓分明的国字脸帅哥。晨光中,虽看不那么真切,但仿佛冥冥中早有天意――就在这时,“国字脸”也抬眼向何素这边看。这一刹那间,两副眼镜相视,四束波光对流,何素仿佛被电击一下,心中“格登”一颤:“这不是我日夜想见的‘厚眼镜吗?”倏地,她心似碎裂,麻酥酥地;脸颊热辣,红到耳根。幸亏晨曦朦胧,应该无人看到。她急急把脸扭开,挤身坐到左边靠窗的17号座位。她的心还在“突突”地跳,羞涩地把脸转向了窗外……
车开了。好长时间过后,车子开上了一处叫“八里九弯”的绕山陡坡公路,车速很慢。就在此时,何素手机短信铃响,急急点开,只见一段微博写道:“在车上,我对她‘二见钟情(一次在前年冬末们一市区街心花园旁),但她不喜欢说话,她把姣美的脸扭向一边,看着窗外……(髙山油松)”
“髙山油松!他在这车上?”真是晴天霹雳!她惊愕地下意识微微前倾,向左边20号座位睥睨一眼,只见拿着手机的“国字脸”正甜甜地偷偷地看着她微笑。
“一定是他——‘髙山油松!不,他同时还是我日夜想见的‘厚眼镜!”何素渐渐平复的心律,倏地又“突突”乱跳,热血直往头顶蹿!她脑海一片空白,晕眩好久。有倾,她回过神来,低下头,用微微擅抖的指尖,在手机上点击:“在车上,我对他‘三见钟情(一次在市区街心花园旁,二次在他救起被车撞伤老妇人的时候)。我不是看着窗外,而是看着窗口里的……因为,窗玻璃倒映着他帅帅的脸……(清涧幽兰)”。
“国字脸”接到回(微)信,见是“清涧幽兰”,他也大吃一惊:“怎么,清涧幽兰是她?不会吧!世上哪有这般巧的事?”他在心里说,却迫不及待地微微前倾,扭头向右。他看见何素正微微笑,看着自己,他心里怱地一片阳光……
眼对眼的相遇,心与心在交融。花是何时开放的?是了,就在此时此刻他俩相互灿烂一瞥时,整个世界便已芬芬芳芳了……
金秋笔会,野外采风,他俩在收获素材、灵感和快乐的同时,更收获了浪漫的爱情。他知道了她叫何素,她知道了他叫甄艾……
此后的日子里,俩人亲密接触,更加深了对彼此的了解。假日的小河边,黄昏的林荫道上,节日外出的旅行途中,都留下他俩的身影,四行脚印,绳索似地连接并排的双影,好象揽住两只萍水相遇的小船……
回忆的甜蜜,丝毫没有冲淡眼前的烦恼。伴随着雨打窗页的“噼啪”声,何素迷迷糊糊渡过了这个双休日。
为摆脱家中烦闷,周一一大早,何素就踏门而出,急急上班去,企图用疯狂的工作,来把心事捂起,消愁除烦。
然而,她错了。
其实,不用多想都知道,在极其浮躁的、以打听隐私为乐的社会环境中,总有那么一些人,伸头探脑,窥视打听奇闻轶事,何况一位年轻漂亮的下属被局长夫人看中,将被招为儿媳这样的“头号新闻”。这不,从万局长夫人第一次向何素探口气、托人来牵线搭桥到现在,仅仅七、八天时间,局机关上上下下全都知道了。而周一是单位收假上班第一天,按惯例,一上午是串门打招呼、发布新闻旧事、交换小道消息的最佳时间。不是吗?看,整整一个上午,小小的文秘室,人来人往,全是“豪门深深,靓女有路”、“局府儿媳,恭贺恭贺”、“亏不了你的”、“答应了吧”……真可谓八面来风,劝客盈门,贺辞充耳,鸡鸣喔喔,鸭叫呱呱,蜂声嗡嗡,鹊语喳喳,弄得何素两耳将炸,脑瓜欲裂。“真是不可思议!”她在心中叫苦不迭:“逃出虎穴,又入狼窝……”。
何素心情纷乱,下意识地用两指塞耳,埋头伏案,任由风吹浪打。她很迷惑,闭目思索,但越想越糊涂了:人们这些“祝贺”“劝导”,是為了我的“幸福”?还是为了讨好局长?更令人哭笑不得的是,有些平日里见了我擦肩而过,目不斜视的人,现在,竟对我一个劲儿地点头哈腰,好象何素我已是局长的儿媳妇,不,仿佛我就是大局长了……想着想着,她的脑袋像是发面一样膨胀起来。
她实在受不了了,破例提前5分钟下班,跑回家去。她想:马上把心里藏的着掖着的话儿告诉妈妈和哥哥,毫无保留地。她不愿再折磨自己了。她多想从哥哥那里得到启示和力量啊!
何素一进家门,即看见妈妈坐在厅堂的沙发上,拿着座机话筒在与人通话:“老何啊,我让你为贾新侄子工作安排的事与领导打个招呼,不知你办得怎么样?”
“哎呀,老贾啊,我说你没事干整天总是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如像你说的,贾新侄考得那么好的成绩,如政审没有什么问题,还不是板上钉钉的事,你还有什么顾虑的?”何素听得出来,这是爸爸的声音。
“老何啊,我不是跟你说了嘛,人事考核和组织最后定人两大关最关键哩,这两关没有硬性的量分标准,随意性很大。这世道……我还是不放心的。”
“老贾呀老贾,我不也跟你说过吗?是金子,总会发光。如果贾新侄他各方面均优秀,你又何必操那份心。你要相信组织,别总是往歪里想。正因为许多人都总是往歪里想,这个社会才……”
妈妈推了推眼镜,哼哼唧唧地反唇相讥道:“天下皆醉你独醒。世上老实人就剩下你一个了……”
“老贾呀,这句话算你说对了。你知道的,我一辈子只会老老实实做人,踏踏实实干事。如果,啊,我是说‘如果,贾新内侄他还有缺陷,考核不过关,我也无能为力!”
“老脑筋!好了。那阿素与万家的事,你是什么意见?作父亲的,你得表个态呀!”
“你看你看,你又来了。都什么年代了,这事还由我们大人操心?年轻人的事,由年轻人自己定……”
“一根筋!”
“爸爸说得对!”何素忍俊不禁,冒出一句。
妈妈循声扭头一看,是女儿什么什候站在旁边了。她微愕,即把话筒放到座机上,说:“死丫头!什么时候回来了?你都听到啦?”
“聽到了。怎么啦?”
“听到了?好啊。你跟你爸一副德性。”妈妈皱着眉头,继续说,“你哥回乡下去了。他不在,我多说你几句。你呀,你哥难得回家一趟,你怎么能那样冲撞他呢?”妈妈紧接压着气说,“他也是为你好,你即使不愿为自己,也该替哥想想啊!咱们家无依无靠,我们这个家属一个大人物也不认识,眼下还有什么“潜规则”、‘后门风,你要答应了万家这门亲事,凭万全他母亲是人社局人事处处长,门路多,帮助我们把你哥从山沟里转回来,安顿个好工作,还不是不费吹灰之力。哎,这世道……”
听妈这一说,何素也怦然心动,在想:“妈说的也没有错,这世道,确实……”在妈面前,她总是一个乖巧听话的小女孩。想起了周六的那一幕。她惭愧,后悔。她看着妈,见到妈眼角的鱼尾纹仿佛一下更深了,明显地带有几分忧伤,恻隐之心倏然泛起。但,受过高等教育的她,有自己的看法。她倔犟地对妈说:“妈,这世道,应当说不完全像你所想的那样……”
妈妈也是个通情达理的退休干部,她的想法,得不到爸爸和女儿的支持,虽有不快,自己一时也转不过弯来,但她心里还是松动了,于是,她顺着女儿的话,说:“那你与万全的事,得说个准话呀。”
“妈,我跟你说实话,我己有我的心上人……”何素鼓起勇气,把自己憋了很久很久的话与妈说了。
妈妈一听,瞪大了双眼,白皙红润的面颊,一刹那又泛青了。她万万没有想到,女儿不答应万家的亲事,是因为女儿另有心上人。“你真的有了心上人?”
“是的……”
“你看上谁啦?”
“他叫甄艾……”
“他在哪工作?”
“在市文联工作。”
妈妈平时视何素为掌上明珠,抓在手中怕丢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今天,听女儿这么一说,与她心想的相去太远了,于是,她稍微平静的心湖,呼地又被掀起了波涛,气不打一处来,语不成句了:“啊?穷酸文人?你,你怎么这么傻!放着万局长家那么好的条件不考虑,你、你、你……!”
孝顺的何素,知道违背父母意愿自定终身,肯定会撞上这一关。但她倔强的性格,不允许她心软下来。她半嗔半撒娇地叫一声:“妈……”便不再回答妈妈的话,转身上楼,把自己埋入卧房里……
窗外的天空,更加晦暗。铅灰色的云聚在了一起,阴沉沉的,仿佛又要下倾盆大雨了。
何索很迷惑,她的心和窗外的天色一样茫茫然,感觉到自已正被这重重云雾包围着,她在苦苦地挣扎,挣扎……
(八)
一个多月后,时令进入初秋,天渐晴,雨渐少,但仍时不时飘来或浓或淡的阴云。一天下午,多云转晴,局里的文秘室,在午后的阳光照射下,仿佛亮敞了好多。
何素难得有些好心情,干活轻快多了,叩击键盘的声音,恰似快乐的旋律,一串串飞出来,相争着从指缝间挤出去。明快的节奏,是那样优雅,那样动听!霞光映在她脸上,如同白玉透出红光。她的眼睛紧盯在电脑屏幕上,看着一串串文字在文档中跳动……
不知不觉间,一只涂红指甲的小手,悄无声息地按在键盘上。何素条件反射地扭头,见是小许。
“休息会儿吧。”小许心疼地摘下何素鼻梁上的近视眼镜。
何素微微一笑:“没事!”
“等有事就瞎喽!”小许瞪了她一眼,叹口气:“不是要给你换工作吗?怎么还没有音讯?”
“谁说要给我换工作了?换什么工作,我怎么不知道?”何素很讶异:“小许怎么什么事都先知晓!”她想,“小许她本来就是这样的人,懒得理她。”她乜也不乜小许一眼。
“全局上下都议论纷纷,就你一人不知道?真的?徦的?”小许尖酸麻辣的性格,不允许她的话匣子关上,她不知趣,仍小麻雀似的叽叽喳喳地说着。突然,她凑近何素的耳根,把声音降低八度,神神秘秘而又故作郑重地说:“啊……我知道了。准是叫局长给搅黄了,你呀……唉!”说完,她昂起头来,作新松恨不高千尺的可惜状。
“不会吧。老局长身为党员高级干部,不会干出这种事的。”何素很自信,在心里自语。但“慌言说上千遍,也会变成真理”。经小许这么一捣鼓,她心中也掠过一丝狐疑。她下意识地乜斜一眼阴阳怪气的小许,却不搭理她。
“小何,局长请你去一下。”局办公室主任半推开门,把秃顶的头探进门来,叫道。
“难道小许的乌鸦嘴一语成谶?”何索很迷惑,一惊,一刹那也下意识地微微紧张起来,稍有明朗的心情,一下又坠入冰窟。她强打精神站起来,按按“卟卟”乱跳的心,出门,随主任走进万局长的办公室。
“小何啊,近来可好?嗯,我找你,是为了你换工作的事。”万局长眯缝着眼晴,毫无表情地看着她,开门见山地说。
“万局长,我觉得我做现在的工作,还算凑合吧。我想,是否让我再煅炼煅炼……”何素强打精神,谨小慎微地说道。
“眼睛不好嘛,也是实际情况。听说你最近近视度猛增到二百度。嗯?”万局长用右手的中、食两指轻敲着桌面,慢悠悠地拉开了长腔:“呃——办公室主任一定跟你说了吧。局办公室新来一位同志,为了照顾你,就由她接替你的文秘工作。嗯,明天起,你就先把档案材料移交给小许,去把清洁工的工作接过来吧。”
“什么?”何素吃惊地大张着嘴,差点把疑问说出声来。
万局长见何素有些狐疑,便站起来,说:“好了。革命工作嘛,没有贵贱之分!年轻人,能倔能伸,干哪一行,都是工作需要嘛。给我干好啰,咹……”
“轰——!”何素的脑袋仿佛被劈成了八瓣,她在心里“啊”地一声大叫,眩晕三秒,才睁开眼睛。
“轰隆隆……”窗外滚过一阵闷雷,多变脸的天,又要下雨了。
“入秋打雷,不祥之兆!”她在心里说,逃也似地离开了局长的办公室……
(九)
翌日清晨,雨,止了;天,依然罩着淡淡的阴云。
何素踩着自行车,趟过积满雨水的街道,朝局里缓缓地驶去。她要去把文秘工作移交,把清洁工的活接过来。想起昨天万局长眯缝着眼晴、毫无表情地看着她的样子,还有小许贴近耳根说的那句未卜先知的话语,她很迷惑,不禁打了个寒战:“难道,局长真是那样的人?”
何素想著想着,心绪,也象眼前的路一样,坑坑洼洼、水渍斑驳,耳根又仿佛被捅的蜂窝,乱七八糟的开导话,又嗡嗡鸣响。
“你是怎么考虑的?你是……”
“做了他家的儿媳妇,就是人上人,否则,就会被……”
“如今这世道,做人难,得将就着点……”
……
“嘀、嘀、嘀……”手机短信铃响。何素急忙伸左腿将脚尖点地,把车停下,从小坤包里抽出手机,打开,看微信。
“恭喜了,局长家的新贵……(高山油松)”何素一看,傻愣了,她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晴!她正在烦乱的境况中,接来这么一条充满揶揄的短信,无疑是想要她的命。更要命的是来信竟是热恋中的心上人!她打了个冷战,脸气歪了,撅起嘴,“啪”地一声,合起手机盖,又忿忿然打开,恨恨地回信:“你!!!”
“哈哈,文静的清涧幽兰也有发脾气的时候。请放心,我是逗你开心的。哲人说过:‘即使生气,还是忍不住关心你,这才是真正爱你的人我懂的。我相信我的‘幽兰。去做你认为应该做的事吧。”
“这还差不多。”何素破涕为笑,暗喜,但她还是佯装嗔怒地回信:“爱就像拔河,一个人放掉,另一个人就会受伤。没良心的,你想要小娘子的命啊?!”
“小娘子,相公我错了,饶了我吧……”
“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何素上传这话之前,先加上一个笑露八颗牙的QQ表情包,一同传去。
“不是你的菜,别去揭锅盖;不是你的爱,不要去依赖。”何素收上这条回信,也收到了敞胸露怀、乐哈哈的胖弥勒佛像QQ表情包。
何素被心上人甄艾这么一折腾,冲淡了原来的烦乱,心中倒反雨过天晴,她把心思拉回到心上人身上。此时此刻,她心中被甄艾占满。她想着他的好:他是高耸的灯塔,什么风浪也摧不垮;他是她的无价之宝,凭多少金钱也换不去。她爱他极富磁性、慢声低语的声音;爱他厚眼镜背后深邃的眼睛;爱他的温文尔雅,爱他的真诚善良,爱他的文思才情,爱他的善解人意,爱他把自己从绝望的泥潭中拉回来……何素眼里的光不再游移了,青春的热流、爱恋的情愫,在周身奔涌……
心无旁骛自清净。现在,何素的心,好似夯子砸过的土一般,踏踏实实,稳稳当当。她瞥见街心花园那池还蓬蓬勃勃的荷花,便乐从心中起,信口哼道:“我爱荷花美,根深多坚定。不爱浮萍俏,随风任飘零……”她一边踩着自行车,一边轻轻地吟唱起了这一阕小调,朝局里奔去。
在文秘室里,何素有说有唱又有笑。整理完所有的档案材料,整齐地放在办公桌上,然后,整整好鼻梁上眼镜,抬眼望着小许,笑靥如花地呼唤道:“小许,本小姐马上到光荣的‘卫生部门任职,这些档案,郑重移交许大人,请接收吧。”
小许疑惑地看着她:“邪了!多日阴郁的何素小姐,我以为没救了,可今天……她怎么判若两人?人逢喜事精神爽。她是否心回意转,同意当局长的儿媳了……?”
就在这时,“吱……”的一声,门开了,歌声,打字声,戛然停止。办公室主任出现在门口。
何素一眼看到了主任手中拿着一张纸条,她第一个下意识的反应:“是下放令。”她垂下眼睑,使劲咬咬嘴唇。因为有了思想准备,心无旁骛,她毅然迎着主任走过去。
“是调令?服从安排。清洁工也是革命工作。给我吧!”何素语气平平,但内心还是漾起微澜。
“不高兴?”主任声调和蔼、亲切。
何素抬起头来,却见主任眼睛微浊,脸庞含笑,蓄满了爱抚和信任。
是福是祸?何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懵懂了。
她迟疑地接过纸条,打开,却看见“入学通知”四个醒目的大字,展示在眼前。
“主任,你拿错调令了!”何素语气仍是平平的。
“不,不。”主任说:“最近,局里争取到一个到高校行政管理专业班脱产学习的名额,局领导研究了一下,认为你工作认真、细致,责任心强,适合做管理工作,决定让你去深造一年,回来后,就接替快退居二线的秘书科管科长的工作。原本想给你先做几天清洁工作,放松放松,等几天入学通知书到后再与你说。谁知投递员今天一早就把通知书送来了。好啦,这两天嘛,你就在家准备准备吧。”
“让我……去,去学习?”何索很迷惑,傻了眼,像自语道,又像对主任说。
“是呀,还是万局长亲自批的呢!怎么,不愿意去?”
“啊……不,不,不!我以为……啊,不不不,我愿意……机会难得……感谢,感谢!”何素事先没有思想准备,喜事突然降临,她喜出望外,却又有些措手不及,便吞吞吐吐,语无伦次。
“这就对了嘛。嗯,去了,可要好好学啊!”老主任看着何素,说。转身临走时,又轻轻说道,“真是个傻得可爱的好姑娘!”摇摇头,笑了笑,走了。
小许没想到沸沸扬扬的一件事,是这样的一个结局,她愣愣地傻在那里,平时叽叽喳喳的声音没有了,唯独那双又大又黑的眼睛,在那里卟愣卟愣地眨着……
何素,双手捧着入学通知书,泪水模糊了的眼晴,仍久久地看着被主任轻轻掩上的门。透过这扇朱红色的门,她仿佛看到了万局长慈祥、豁达的微笑,真真切切……
(十)
大学校园,红男绿女,花枝招展,青春四射,生龙活虎。然而,何素是“回炉”一族,较之学弟学妹的热烈奔放,她安静很多。她牢记与心上人甄艾关于“在文学王国里比翼双飞”的约定,要利用这难得的“休闲时光”,多思考些问题,把业余的“文学课”补一补,并写写东西,完成《红水河》编辑之约,了却一桩心事。
周六早晨的宿舍,同学们好像人间蒸发,把何素孤零零丟下。“也好,你们都享受大都市生活去吧,让老娘我清静片刻。”她在心里说,便从枕头下把随身带来的那本市文联刚出版的《红水河》——金秋笔会作者作品专辑抽出来翻阅。
看了几页,觉得不怎么入眼。再翻翻,有一篇小说的一个情节无意间进入她的眼帘,她仔细读下去,却受到提示,忽然想起入学那天在火车上听到下铺两位乘客一唱一和聊天时,一路讲的故事。
一位乘客讲了这样一个故事——
某地领导干部的夫人们由纪检部门组织,参观了一个设在风景秀丽的农家乐饭庄的反腐败展览。观后,人人心灵受到了极大的震动,回家便纷纷开导起自己的丈夫。有一位夫人对丈夫吹枕头风:“老公啊,这次参观反腐败展览,真是让我们大开眼界,人人都有同感。都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这是旧话了。如今是‘三百六十行,行行有油水。可谓‘蛇有蛇洞,蚁有蚁路哩。这世道,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你看,展览里那个当小小村干的,别看是在清水小衙门,但也有‘虾米可吃哩。他随便往哪家一坐,可不是吃香、喝辣的?只要管个木头公章,还愁没有‘油水揩?他吃‘土地也吃去了60多万……你再看看展览里那个毋处长,哇塞,他保险柜里有12套房产证哟;那个胡局长,他老人家让小姐捏捏大腿就一下甩出‘发发8万元;那个李副厅长,年近六旬的老头子,竟能养了4个情妇,还和几十个妙龄女孩发生过性关系;还有那个贾副市长,你看他有多乖哩?他把500万煤矿股东的名字写为农村老家二叔的名字……你想想啊,这些领导,如果头脑不灵光、没有点本事,钱从哪儿来?有言道:常过河边走,哪个不湿鞋。如今这世道,谁不沾点荤腥是脑残。你看你,干了半辈子局长,不拿不捞的,谁把奖状发给你!”
“这位夫人怎么欣赏起腐败行为来了?”何索很迷惑,不禁脱口道。
“嘀……嘀……嘀……”。何素正沉浸在那荒诞的故事情节里,枕头边的粉红色手机响了,伸手拿起一看,是贾新表弟写来的短信:“表姐好。报告姐一个好消息:我参加的公务员招考,过关了。今天就到县里办理相关手续。”
“好啊,表弟,你能考过关了,姐很开心。祝贺你!”何素为表弟考上了公务员、有了工作而打心眼里高兴。
“姐,这还不是全靠你在上面帮我打点,不然……多谢表姐!”
“表弟,你说什么?全靠我在上面帮打点?开玩笑吧。”
“不是。听姑母说,姑父在外地学习,顾不上我这点小事。如今这世道……不是你帮忙打点,我怎么过关?”
“表弟,你想歪了。你考得那么好的成绩,全靠你的努力。你要相信组织,别总是往歪里想。”何素很迷惑,哭笑不得。
回了短信,她忽然心沉下来,不禁叹道:“如今的人们怎么了,总是病恹恹的。参观反腐败展览的领导夫人们如此,年纪轻轻的表弟,怎么好像也病的不轻?仿佛都戴有色眼镜看世界?目光都是灰蒙蒙的?”
何素转念一想,苦笑了一下。心想:也不怪他们。如今,“潜规则”早就让公众产生“审丑疲劳”,倒有“谁不沾点荤腥是脑残”、“傻瓜”、“笨蛋”这种认同感。人们从最初的眼睛容不下沙子,对“潜规则”进行价值层面的无情声讨,到今天把更多的精力放在‘潜规则细节的欣赏上,看谁比谁做得更隐蔽,看谁比谁的做法更高明,这是否意味着公众对“潜规则”的无奈默许与无助认同呢?如果是这样,这比“潜规则”本身更可怕。“潜规则”被提升到社会心理、文化层面,则社会己病入膏肓了,因为它不但提高了公众对“潜规则”的容忍值,也为“潜规则”提供了源源不断的“生力军”——“围城”外的人,总是想方设法向“围城”里窜,这更令人忧虑——当一种‘“潜规则”不良行为潜移默化成为社会的亚文化,被全体社会成员默认为定势思维时,想清理这种文化遗毒,恐怕就难于登天了。想当官的都要买,当了官的都要卖;想发财的傍大款;想政绩的兴土木;想安稳的找靠山;想安逸的嫁“土豪”;想办事的找熟人,想提拔的拉关系;想关照的认干爹,想仕途顺畅的卖乖弄巧,想往上爬的阿谀奉承……
想着想着,她又想到了在火车上听到的另一则故事——
一天,某县某局局长下到他曾经工作过的一个乡去检查工作。当他了解到他曾经很欣赏的乡直某单位会计已当选为乡妇联主任时,便不由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满意地点点头。接待酒宴结束后,局长便到妇联主任的家里去串门。谈到投机处,局长便用嘴唇贴着妇联主任的耳根悄声说:“主任哩,要不是老兄我在上面为你活动,你肯定还不能从那个烂单位调过来哩。”妇联主任听后愕愕然瞪大了眼睛:“不会吧?我这个主任不是被代表选出来的吗?”但她转念一想,又在心里说:“局长说的也许是吧?如今这个世道,办成哪件事不是靠关系人关照呢?”于是不禁感激涕零,伸出如雪的皓腕,把局长的大手紧紧握住,说:“局长哩,您是我的大恩人啊!您在暗中帮助我,以前我不知道。局长啊,现在叫我如何报答您呢?”局长两眼放光,笑而不答。当晚,局长没有到招待所过夜。司机也许知道头儿住哪里,不会出什么事,懒得去找。第二天局长临上车时,妇联主任急匆匆前来送别,偷偷递给局长一个信封,并提着一个大纸箱塞进车子里。这时,箱子里突然传出两只果子狸相咬而发出的惨叫声……
何素沉思良久,她在心里愤愤地说:正因为有了这个“妇联主任”这样的人对“潜规则”的认同,才让这位“局长”之流有机可乘……这样习非成是,生生不息,谁还能解开这个“死结”,还社会一片晴朗的天空?
“如何解开这个‘死结呢?”何素在继续思索……
“嘀、嘀、嘀……”何素正在沉思,手机短信铃声又响起来,開机点击一看,是《红水河》编辑约稿老师来的:小何,不知小说稿写得如何?如果尚未完稿,请将故事梗概及题目传来……
看了约稿老师的来信,何素仿佛想起了什么,她忽地鲤鱼翻身,坐起来,说道:“我要把这些写出来,告诉世人:要还社会一片晴朗的天空,我们必须把灰蒙蒙的‘有色眼镜摘下,消除社会对“潜规则”的认同感……”说着,她匆匆地拿起手机,郑重地在短信对话框里写下了一行字:小说题目《划破铅灰色的目光……》,并准备传给约稿老师。
短信还没传去,铃声又“嘀、嘀、嘀”响了起来。何素一看,是局文秘室小许发来的:小何,不,何科长:恭喜了。学习可顺?“苟富贵,勿相忘”。小妹我前途渺茫,今后的路,全靠何科长您……希望向领导为小妹我多美言几句……
何素很迷惑。没等读完,心中忽地五味泛起。她愕愕然,不禁叹道:唉!如今这世道……
好久,好久,她把目光移向窗外,心潮涌起,思绪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