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劲松++田毅
当你认为一件事情有黑幕的时候,关于这件事情的种种细节,都会染上黑幕的色彩。袁立在回忆参与《演员的诞生》这档节目前后的经历时就是如此。很多当时她觉得奇怪的或者曾经被忽视的细节,现在似乎都成了支持自己批评这档节目暗箱操作的炮弹。她最终委托律师,处理与这档节目有关的种种事务。
袁立的代理律师屈振红在接受本刊采访时解释说,综艺类“真人秀”节目,一般包括”真人”和“秀”两部分。“秀”是在演,比演技,真人以角色出现;“真人”部分则不同,观众看到的是他本人,或者误以为就是他本人。“比如,看陈佩斯的小品,观众可能会夸他演技好,夸他把小偷和叛徒演得惟妙惟肖,但不会有人真的认为他就是那个小偷或叛徒。袁立在《超生游击队》里‘飙戏,这是在表演,没人认为那位嚼着大葱骂丈夫的嫂子,就是袁立。但是小品演完后,观众投票导师打分,最后她落败谢幕,这个互动阶段,就已经进入到‘真人部分了,这个在台上举措失当缺乏教养,丝毫不懂得尊重他人为何物的女人,就会被观众误认为是袁立本人。”
本刊多次向浙江卫视和《演员的诞生》导演吴彤提出采访请求,但截至发稿前,并未得到回应。12月19日,浙江卫视在其微博发布了一份官方声明,否认了袁立的所有指控:晋级环节不存在所谓“暗箱操作”;不存在刻意丑化某一特定人的做法;观众投票不存在所谓的“作假投票器”。
“我们认为,正是浙江卫视在‘真人部分的恶意剪辑,歪曲了袁立的形象,造成了她社会评价的降低。希望通过对此事的讨论,能推动制片方、艺人、观众共同探讨综艺节目制作的底线。”屈振红律师说。
12月17日,袁立在北京接受了《Vista看天下》的专访,详细还原了她的所见所闻及是是非非。
《VISTA看天下》:为何会接受浙江卫视的邀请参加这档节目?
袁立:我家没有电视机,我不知道(这个节目)。原来他们还有一个节目叫《王牌对王牌》,录了一期节目叫杜小月回归,就他们三个人,张国立、王刚、张铁林,他们三个人一直在一起,杜小月就突然回来了,而且还不告诉他们。我当时觉得这个节目做得还比较好,保密是真保密。像别的节目其实可能就会知道袁立来,在台下化妆间已经寒暄过了,那样(台上)大家表演(很惊讶地)看见她。
他们那一次做得挺煽情的,我对他们留下了好感,就是因为这个。还有一个原因,我是杭州人,浙江毕竟是我的家乡,每个人都有乡情。因为这两点我没有设防。
《VISTA看天下》:合同的问题是怎么回事?最终你有没有和浙江台签合同?
袁立:我说要签合同,因为我(曾经)被骗过太多次了。价格也是对方谈的,80万税后,不是我谈的,我根本不知道娱乐节目的价格。多少年我都没接触过这个,我不知道娱乐到什么疯狂(程度)。听说这些导师出场价都很高,拿80万也不算多。我觉得80万税后还不错,演两期。
我带了一个女助理就开车去了绍兴(《演员的诞生》录制地),就要求签合同。
演员的行规是上台前至少付点定金,要不然演完了找谁去。我到了绍兴后也没有人跟我签合同,有一个人来晃了一下,是《王牌对王牌》的会计,以前参加《王牌对王牌》时很快就签字,很快就打账。打完账以后(才有)杜小月上台,我觉得活干得挺爽的。这次晃了一下就不见了,我要求他签,他也不签合同。
我就没见过合同,所以我觉得这里面就是有猫腻。
他说他很忙,在跟临平一个节目,当时还跟我说了一句话:“打到哪里,不要给你袁立公益基金会,要不然都不知道钱去哪儿了。”我心想说你侮辱我的基金会,我基金会的钱去哪儿我特别清楚,但是这个肯定跟基金会是没关系的,基金会的钱跟我个人的钱不能沾一块。
这个人就不见了。不见了以后,他还问我银行账号是多少,身份证是多少,然后还问了我助理的身份证号,他说我的出场费太高,他们压力很大,我听也听不懂,我就把助理的身份证号码给他了。其实这是很不安全的。
《VISTA看天下》:录制现场除了电视上能看到的,还发生了什么?
袁立:上台表演一直都跟我讲这场戏过完了以后在绍兴住一晚上,第二天跟章子怡PK,在另外一个棚里,因为都讲好的(要录)第二期。临上场时,每个演员后面都会跟一个导演,都是刚刚毕业的大学生,80后,85后——其实我还有点难过,难过的是这些小孩都这么会撒谎——他说:“袁老师,等一下如果你输了的话就从那边下来。”我说:“什么我输?不是你们一直跟我说我要赢的嘛,而且不是下一集的台本都给了我吗?棚在哪里我也知道,而且是跟章子怡演《女囚》,我还在想我演妈妈还是演女儿的角色,怎么会跟我讲说要下来了呢?”我说你什么意思,他说没什么意思,就提醒你一下。我就预感到有一点怪怪的,然后就上场了。
《VISTA看天下》:在正式播出的節目中,你的表现有些疯疯癫癫?
袁立:演完了以后大家都很开心,也上来祝贺。我理解是摄像机已经关了。因为你看节目,我连矿泉水瓶都捏在手里,演戏的时候是没有矿泉水瓶子的。我在“发疯”了以后跟张国立拥抱是有矿泉水瓶的,那么中间少了什么?少了工作人员上来给我递矿泉水瓶的镜头,说明这是中场休息。
中场休息以后我们讲了很多话,(张国立说)你演得怎么样,会说河南话,袁立最大的本事是把河南话说成了山东话,就特搞笑。我简直太高兴了,在那里转圈,乱七八糟的全剪进去了。
再把它呈现出来放给观众看,好像就是评委坐在上面看我发疯,给我打分,我下去了。
● 《VISTA看天下》:录制现场,打分过程是怎样的?
● 袁立:按理说这个节目是章子怡的主场,应该章子怡先来打分,宋丹丹老师突然举牌说她要先打分。现场宋丹丹老师是叫停了正在跳舞、聊天的我们,我特别奇怪,因为行规是只有导演副导演能叫停。所以我不太知道他们到底谁说了算,这个电视台的录演跟我们拍戏不一样,在现场我也没有看到导演。
丹丹老师刚举牌说:“我要给袁立,我先。”张国立制止了她,他们两个人眼神有一股交流较劲,我当时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问题,为什么她要先打分,不让她打,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又不懂他们的游戏规则,他(张国立)说还是要让章子怡先来,这个时候宋丹丹老师就把牌放下去了,有点不悦。
《VISTA看天下》:对于章子怡问你多久没有演戏了?有什么感受?
袁立:她问这句话的时候我觉得这话我在排练间听到过了。
在练习的时候,导演就对张彤说:你问一下袁老师你多少年没演戏了。张彤说我不能问这句话。我知道她还是懂点礼貌的,她毕竟是我的晚辈,问这句话很没礼貌。她没问,我听到这个我也没有什么反应,假装没听见。
章子怡问完,我就知道这句话就是这个戏的标题了:袁立你多久没演戏了。这句话无论是谁都要问一遍。她这句话问完了我很尴尬,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就自然回答说三年五年我不知道,因为我很尴尬。问完了以后她说对不起,我要弃权,就她打不了这分了,张国立说不能弃权,你必须打。
《VISTA看天下》:这一段好像成片里没有。
袁立:当然没有,这都是表演。
章子怡说对不起,我要给我的班长(指张彤)。刘烨就跟出来了,我也要给我的班长。轮到宋丹丹老师了,她最后说我也给张彤,所以这里面的顺序他们都知道,但是宋丹丹老师不想得罪我,所以她想先举出來,最后一个临门一脚的人就是最坏的那个人,她不想做恶人,她一开始想逃票,但是张国立制止了她,我现在懂了,当时我是外行,我不是他们这个游戏规则里面的人,这个事就结束了。
结束了问我什么感受,我说没有什么感受,大家都是演员,我说演员不仅仅是在台上表现有情,台下也要表现有爱,而且我说我们这个题目叫“向经典致敬”。我说我非常同意你们的这个决定。当时我脑子还没转那么快,还不觉得这是一个局。我就下台了,下台了以后机器就对着我,上台之前那个小导演告诉我下台的路,他就在门口接我,机器这个时候就对着我拍了,问我什么感受,一切都是流程里面的,像流水线一样。
《VISTA看天下》:录完节目之后发生了什么?
袁立:我在离开摄影棚之前,到每一个演员的化妆间感谢他们,节目组说没有一个出局的演员会去跟导师说话,录完就走了。我说不,这是我的礼貌。但是他们每个人的化妆间都是各自为营,一间一间的,很大。里面有很多的化妆师、跟班。丹丹老师一间,张国立一间,章子怡一间,好像章子怡那间比较大。
《VISTA看天下》:在没签合同的情况下,最后那80万的报酬是怎么要到的?
袁立:讨薪的过程没人理我。应易璐是负责演员的,钱不在她这儿,我得去别人那儿讨去。我去跟没和我签合同的那个人讨钱,讨不到,跟他的领导讨,他的领导又说这事儿我知道了,对我说:“你表现得很好,但是说好的是两期80万,现在一期了我们要考虑考虑,讨论一下。”我理解意思是可能要按一期付钱,又没有合同。
整个过程其实是很羞辱的。后来又跟我讨价还价,我不同意。然后要打到我的公益基金里,我说不能打,公益基金是免税的,而且这是两个性质的钱。你打到那里的话,我再变成我的钱拿出来,就是犯法的,要抓我的,这是我的原话。他们最终就把80万打给我了。后来我说原谅他们了,也就是原谅他们把我剪辑成“神经病”。但他们又把这段走账的录音截取了一段放出来,断章取义,误导公众好像我想逃税,并直接涉及到袁立公益基金会,我认为这是非常严重的指控,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请了律师。
《VISTA看天下》:这种讨薪持续15天?
袁立:对,太没劲了。我觉得我很丢脸,我从来没有干过这种事。
《VISTA看天下》:还会接这种节目吗?
袁立:(大笑)我会,但是我一定要认真看剧本,讲得清清楚楚,合同律师来签。我愿意走到大众面前去,因为我走出来,尘肺病人就会走出来。
我觉得非常开心有这次厮杀,把我的尘肺病人带到你们的面前,这是最重要的,我一点也不想把袁立带到你们任何人的面前,无意义。我不想红,我就想像基努·里维斯一样神经病,跟任何人聊天,你别认识我,我觉得特自在。我不用化妆,我可以不做头发出来,要不然他们又说我神经病了被拍到了。我最希望的是尘肺病人走到大众的视野当中。
我有一个公众号,有一篇文章叫《一个人他来过又走了》,我们救过一个尘肺病人,我们以为救活了,他又走了。我也给人换过肺,(花了)40万,第二天就走了。你们根本就不知道他们,但是你们却在享受他们的成果。他们打一个桩子多少钱?没几个钱,我都忘记了17块钱还是多少,他们挑一担煤几块钱,是很廉价的劳动力。可是对我来说人生而平等。
《VISTA看天下》:最近很多文章讲你这场风波,比如“中国病人袁立”,这句话您介意吗?
袁立:我不介意,有部电影叫《英国病人》,挺好的,如果拍一部《中国病人》我觉得也挺好的,这个时代到底怎么界定什么是病人,什么是正常人?我觉得有很多潜规则,你要适应潜规则,你不适应你就是神经病。
比如说有人问我为什么很多年没拍戏了,其实我还有一个话题没讲,因为演员拍戏都会牵扯到税的问题,有一些项目会牵涉到阴阳合同,因为没有摄制组能付得起这么大一笔税。所以交税是一份合同,实际又是一份合同。到时候怎么说呢,他不查你就算了,查你一查一个准,我不太愿意做这种事情,我就不拍戏,这是我的一个原因,我从来不跟任何人讲。
我也承认我在规则里面,我要先签好合同才会进下一期,因为很多演艺圈颁奖,如果你不告诉我拿什么奖,演员是不会去的,你让我飞到宁波,飞到内蒙古,我没空,你必须给我一奖我才去。所以其实这种奖一点也不像国外的那种真的惊讶。没有惊喜,这是一种商量协定出来的,这都叫潜规则。如果你把这个潜规则说出来,你在这个圈里肯定混不下去,我从来没想说过,但是今天我就想说了,因为我不属于这个圈。
《VISTA看天下》:为什么觉得自己不属于娱乐圈?
袁立:我不太喜欢在中国的社会里面,把人分成三六九流,我不是戏子,请你不要称呼我为戏子。如果我是在美国的话,我就是一个演员,我交税,想说什么我可以公开说,我要这样的生活,我要这样自由地呼吸。就是姜文说的那句话,我是站着赚钱的人,我不跪着,我不需要,我不需要那么多钱。我像演艺圈里面一个很特别的人。人生而平等,我们只是分工不同而已,但在人格上真的是平等的。
《VISTA看天下》:出了这事之后,娱乐圈会不会排斥你?
袁立:“偷鸡摸狗”的会害怕,因为他们都在规则当中,而我不在规则当中。我记得以前袁泉说过一句话,她说袁立身上有一股突如其来的劲,我会突如其来,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突如其来。我的爆发力是极强的。
我这个人个性又比较较真,眼睛里不容沙子,就喜欢直截了当地说话。我觉得人活一口气或者人吃三顿饭,没有必要那么低三下四。很多都是人过于贪婪造成的,其实你不需要那么多钱。
《VISTA看天下》:做公益活动会不会对你构成很大的经济压力?
袁立:我觉得谈不上公益事业,它不是我的事业,我只是服务于这些尘肺病患者。我的钱对我来说太多了,我根本用不完。我曾经想过如果有一天我离开这个世界,会把钱全部捐掉,可以捐给我自己的基金会。我不是有很多钱,但对我来说,活两辈子都够了,演员还是一个比较高薪的职业。你想,80万就是一个小时,我上次去他们的《王牌对王牌》也是50万,赚钱很快的,所以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压力。
《VISTA看天下》:虽说不想回娱乐圈,但现实中有机会还会演戏吗?
袁立:我很想拍一些有质量的东西,但是演员之外我又很想做一个导演。我觉得做演员有时候太小了,无法去关注到美术、演员等等别的部分,你表演好了,还不能决定一部片子的成功,所以很无奈。演得挺好,但对手演那么烂,或者音乐太烂,或者这是谁剪的,节奏都不对,那你没办法。所以我很想做一个优秀的导演。我觉得到了一定的年龄,世界观更正,我想表达了,我有表达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