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砂黑影

杨秀焱

在我童年的记忆中，爷爷就生活在那片漆黑的丹砂地，他的人生蕴藏着神奇的丹砂情结。丹砂黑影笼罩了我童年所有的幸福时光。

听说我才两岁时，爸爸妈妈就外出打工了，我和爷爷奶奶相依生活。因此，从我记事之日起，我心中最疼爱的人就是爷爷奶奶。爷爷为了挣钱补贴家用，就冒险钻进丹砂洞，长年累月很少回家。

五岁那年，奶奶带我到丹砂洞去见爷爷。

爷爷从井下上来了，“唇红齿白”，加上从头到脚都是黑色的，犹如一块完整的丹砂。

爷爷看到我们祖孙俩，高兴得不得了，不管全身有多黑，急忙跑过来抱我。

我看到这样一个黑人跑过来，身不由己地往后退。但最终还是被爷爷抱起。

“狗孙儿，想死爷爷了！”他一边疯狂地亲吻着我的脸蛋，一边兴奋地说。

“焱焱，快叫爷爷呀，他就是成天给你挣钱买酸奶和果冻的爷爷。”奶奶在一旁着急地说。

以后的几年，和爷爷见面的机会更少了。

“回来过个年吧，再不回来，焱焱都不知他的爷爷变成什么样子呢。”奶奶每年春节前都会在打给爷爷的电话里重复着这样的话。

“水银又涨价了，远处的工人都回家过年去了，我要看厂子，加班费很高……”爷爷在电话那头说。

“又不能回家了，小的不回来，老的也不回来，哎！”奶奶叹了口气，放下电话，继续准备着过年的粑粑。我知道爸爸妈妈好些年没有回家了，我们村都是这样，但爷爷不回家过年，我们村还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在我童年的记忆中，除了爷爷那高大的身材和黑色的外表外，再也没有别的印象。

上幼儿园时，其他的小朋友都有爷爷亲自接送，而我却只有奶奶陪伴。我从小就肥胖，奶奶根本背不动我，有时，奶奶忙于农活，没时间接送我，她就只得把我托付给村上的大哥哥、大姐姐们。

有时下雨天，道路泥泞，我不知摔了多少跟斗，泥水把我打成了一只小小的落汤鸡。每当看到那些小朋友在他们爷爷的背上撑着伞、笑嘻嘻地看着我，心里就很不是滋味，甚至在幼小的心灵中怨恨起爷爷来。我得不到爸爸妈妈的爱已经够可怜了，连爷爷的爱也得不到，这世道公平吗？

读小学了，同学们都有爷爷奶奶的呵护，我却没有，因为爸爸妈妈又从福建送回来一个妹妹，妹妹还小，更需要奶奶照管。有时奶奶下地种菜，我还得学着洗衣做饭、照看妹妹。

往往这时，我真的很怨恨我的爷爷，为什么他不像其他爷爷那样，和家人生活在一起，非要去洞子里打工，而且干的是爸爸妈妈不允许、奶奶又不乐意、寨上人都不愿去干的又脏又累的活。

“你爷爷是干什么去了？”在班上，同学们都问我。

“在外面做……打工。”我吞吞吐吐地回答。

“嘻，谁不知道，你爷爷是个挖丹砂的非洲人。”

在同学们的坏笑声中，我心里更不是滋味。

爷爷终于回家了，是在前年的冬天。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我不敢相信爷爷居然以这样的方式回家。

奶奶哭成泪人，无数次昏厥过去，爸爸妈妈也从福建连夜赶回来。爷爺走了，他走于丹砂矿洞的垮塌之中。

爷爷的遗体被一辆拖拉机运回来，他全身乌黑，伤痕累累，从面部看无论如何也不相信那是我爷爷。爷爷的手里还攥着两块丹砂……

爷爷走后，丹砂也所剩无几，政府很快叫停了丹砂的开采，转型修建矿山公园，全面打造旅游古镇。

奶奶在一夜之间变成了满头白发的老太婆，爸爸妈妈再也不外出务工，用爷爷性命换来的那笔赔偿款在铜仁市里买了一套小房子，爷爷的遗像就挂在客厅正中。那遗像，虽然满面笑容，但那黑如丹砂的影子在我的心中却始终挥之不去。

指导老师：卢振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