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景棉
才 几天功夫,柿树上的叶子几乎全都掉光 了,柿子们一个个粉墨亮相,格外抢眼。它们俩一对,仨一伙,相拥着,抱着团儿,风吹树枝摇,满树的红火飘来荡去,看得人心里暖暖的,馋馋的。
阳光下,老赵路过柿子树,举起右手搭在双眉上,自言自语地说:“嘿,今年又没少结。”他嘴里嘟囔着,好像在数个儿。接下来,舔舔嘴唇,八成是在回味从前吃柿子的光景,他管这树上的柿子叫“喝了蜜”。
北屋李大妈透过玻璃窗,看到站在树下的老赵,再看看满树的柿子,似想起了什么,笑意顺着脸上的纹路蔓延开来。
往年这时候,不,还要早一些,也就是柿叶还没有落的时候,老赵就搬把木梯,架在墙头上,爬梯上房,连同叶子一起,摘下红红黄黄的柿子,树下站着院里的老少爷们,大姑娘小媳妇,尤其几个孩子,猴子似的来回蹦跶。那个时候,日子没有今天富裕,却热闹、和睦。俏皮话、逗闷子的话,在院儿里和屋顶,上下翻飞:“瞧这一嘟噜,四胞胎。瑞瑞,接着,赶明儿娶了媳妇,也来个多胞胎。”瑞瑞伸手接住从房檐丢下的柿子,递给丫丫,冲她眼睛一眯,荡起秋波,两人的脸蛋儿,瞬间被柿子映得通红。“嘿,要我说,别都摘下来,留一些,冬天给鸟儿吃。”“这么大一堆了,够了。下来吧。”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嘻嘻哈哈,过年似的。
李大妈站在窗前,挺长时间纹丝不动,她想,究竟是从哪年开始的,如同商量好似的,没有人再去摘柿子。这个四合院,或曰大杂院的人员结构,也逐渐发生了变化。老北京的住户,有的搬进了楼房,平房的房主更换成了新人。院里的姑娘大了,嫁出去了;儿子大了,在外边购买了新房。有的人住到兒女家,把房子租给了外地人。
以前,东邻西舍串门,抬脚就进,随便得很。自从全院的房子翻新后,家家收拾得像楼房一样整洁讲究,把扩大出来的面积当门庭,进屋需要换拖鞋。这一来,限制了彼此的走动。也有为翻盖房子闹矛盾的。大家都住在旧屋时,相安无事,听说要翻新了,这个想展宽面积,那个想增加高度,各种私欲纷纷暴露。这不,后搬进来的一对年轻人,把门前的地方统统圈进自家,盖成房子,只留下一条逼仄的走道,推自行车换煤气罐,需侧着身子才能通过。
原本挺宽敞的大院子,被瓜分得七零八落。人心不齐了,谁还有心思一块儿摘柿子?
有一次,李大妈眼馋柿子,确切地说,是怀念以前摘柿子的热闹劲儿,还有那浓浓的和谐氛围,她和老伴商量:“咱俩没事,摘几个,让大伙儿尝尝?”老伴没好气地说:“你消停会儿吧,想吃柿子,上街买去。”李大妈不服气:“瞅你那懒样,我去叫老赵。”“回来,老赵的心脏,用四个支架撑着,亏你想得出!”经老伴提醒,李大妈不吭声了。看得出,老赵在院里走来走去,几次仰头看柿子,多半也是在怀念上房摘柿子的情景。
“赵武快递!”听到声音,老赵开门一看,是儿子从网上购买的食品。李大妈问:“儿子又孝敬你什么稀罕物件了?”老赵长叹一声:“唉,再好的物件,也不如孙子的笑脸招人待见。”李大妈知道,老赵又想孙子了。年轻人都忙啥,好久没来看老赵了。
晚末晌儿,李大妈从水果店买回一兜柿子,挑了几个软点的给老赵。老赵两眼放光芒:“大妹子,你怎么知道我想这一口了?”“几十年的老邻居,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憋的什么屁。”“嘿,大妹子也学会说俏皮话了。”“还有这个,今儿晚上降温,明儿一早甭出去了。微波炉转两圈,和新出锅的也差不多。”老赵伸手去接,是两个热乎乎的芝麻火烧,外加一袋豆浆。老赵的肿眼泡里,有热热的泪蛋子在滚动:“这……进屋坐会儿。”“不了,记着把暖气开足点,甭舍不得。”
老赵拿出柿子,整整齐齐摆在房间最显眼的地方,盯着愣神儿。那几个柿子,像几缕火苗儿在窜动,给房间增添了些许生气。老赵侧耳听,隐隐约约地,好像听到了一起摘柿子的笑闹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