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建人,1888年11月12日生于浙江绍兴,1984年7月29日在北京去世。人们往往更关注他的两个哥哥周树人和周作人,但其实周建人也是一个多面手,为学为官各有建树。他年少时也想外出求学,然而两位哥哥先后留学,父亲又早逝,他不忍留母亲孤单一人,终于没有成行,只读到小学毕业。在鲁迅的建议下,他自学了对设备要求不高的植物学,终于成为一名科普作家,还参与引进翻译了达尔文的《物种起源》。周建人可能并没有二位兄长那样高的文学造诣,但是为科学走进大众做出了巨大贡献。他不擅长也不喜好政治,却以学者入仕,历任省长、部长、人大副委员长、政协副主席,官居高位而毫不徇私,为女儿的工作宁可拜托无权无势的老友,也不肯动用自己的关系。
上海真是熱闹的地方,特别在热天的时候,牌声、留声机或无线电的声音,有时更有炮仗声,往往闹得人不能睡觉。譬如灯下写点东西,看看已经十一点钟了,赶紧睡下,想早点睡熟,以便明天起来好做事情。偏偏这边邻舍的牌声还没有停止,那边又开起留声机来了。逢年逢节还要放炮仗,自然更挡不住。而且常常这等声音还没有闹了,卖馄饨的又来了。广东馄饨担敲竹板,发出尖脆的声音;本地馄饨担敲竹筒,发出沉重的钝声。我的故乡也有这样的馄饨担,是用短木棒敲,声音比较低些;上海的馄饨担往往用短铁棒,声音也就特别响亮了。有时候刚把思想制止住,正要睡去,接连的被外面闯进来的声浪数次闹醒,便会许多时睡不着。
近几天来,却加添了卖热白果的声音了。白果担子挑来歇下,便发出镬子里炒白果的索朗朗的声音来,卖白果的口中唱道:“糯糯热白果,香又香来糯又糯,白果好像鹅蛋大,一个铜板买三颗!”但我觉得白果担倒并不怎样吵闹,因为叫唱的声音不十分高,而且挑来得早,回去也早。有时候倒觉得叫卖声中带给我们秋天来了的消息,使我知道白果卖了之后,将有檀香橄榄买,荷花已开了,燕子要回到马来、印度等地方去了。
上海的秋天虽各处卖热白果,但白果树却很少见。我的故乡有很大的白果树。它又称银杏,有些书上叫它公孙树,意思是它成长很慢,阿公种植的,须到孙子才开花结子。它幼时像座塔,后来枝条散开,成了伞状。它的叶子很像扇炉子用的“火扇”。到了秋季,变成黄颜色,是很好看的。
白果树大约四月间开花。花极简单,没有花萼、花瓣这些东西。因为它的花太不显明了,一般人不曾看见过,因此便造下一个靠不住的传说,说白果树的花是“大年夜”后半夜开的,而且时间极短,只闪三闪,就不见了。这传说曾叫一个长塘乡人上过当,大年夜里跑到一株白果树下,足足等了半夜,不见一点动静。但白果树的确是开花的,不过不在冬末,却在春末生叶的时候。它的种子除去薄皮和肉质,里面包着层白色坚硬的薄壳,这便是所卖的白果。长足的白果,连外边的肉大约只有三厘米大,除去肉质,核自然更小了。上海担上的白果,似乎特别小,然而卖的人偏说“好像鹅蛋大”,未免太夸张;可是比之于有些广告,却要算老实的了。
我个人呢,虽不爱吃白果,但很爱白果树。它的木材虽不甚坚硬,然而纹理细密,色白微黄,略带丝光,漆上黄漆,颜色极光亮。你去问木工,他会告诉你用“银杏板”做书箱之类是很好的。还有,它从不见生虫,因此我想到做“马路树”一定适宜。北平的路旁常种着槐树或洋槐,叶上常生一种青虫,仿佛名叫槐蚕,它有时吐出丝来,挂在半空里,或者被脚踏成虫酱。上海马路旁种的多是筱悬木,掌状的大叶好看,只是会生一种毛刺虫——雀瓮蛾的幼虫——如果刺在赤膊的身子上,是很疼痛的。白果树上不生虫,叶子又好看。它也是落叶树,夏季生叶很密,可以遮住太阳,冬季叶子脱落了,不致阻碍阳光。
(田宇轩摘自微信公众号“民国文艺”)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