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玉兰
2017年,对河北博物院副研究员郝建文来说,是他的一个学习年。这一年,他两次外出,一是去敦煌研究院参加国家文物局举办的《壁画保护修复技术培训班》,二是去中国艺术研究院工笔画研究院,参加国家艺术基金资助项目《中国古代壁画摹制技法人才培训》。50岁的人了,从年龄上说,在这两个班里他都是“老大”,有的同学与他女儿同龄。但在他看来,学习是一辈子的事情,活到老,就要学到老。
两次学习,时间安排都非常紧张。尤其在北京学习期间,工笔画研究院教室的灯常常亮到深夜。回想起在北京的学习时光,郝建文觉得,临摹壁画太容易上瘾,太容易投入,那些日子简直是太疯狂了。
有一天,他和江苏理工学院王岩松先生微信聊天,得知王先生在做国家艺术基金资助项目:《千年壁画,百年沧桑——古代壁画暨流失海外珍贵壁画再现传播与展示》,这个项目要在国内5个城市巡回展览。
郝建文马上想到八年前他到行唐出差,在县政府招待所墙上看到过清凉寺壁画照片,画面中的菩萨面部生动,姿态优美,造型和设色明显不同于河北其他寺庙壁画。县里同行告诉他,原壁画在1926年已经流失到英国了,而且壁画很大,高度有4米。当时他吃了一惊,因为,单体人物这样高的壁画在河北非常罕见。
这么好的东西,流失到大英博物馆,我们国人很难看到,这让他很难过。当时他暗下决心,有机会一定等比例临摹一幅,让更多的人不出国门也能看到它。
他把清凉寺壁画的情况告诉了王岩松先生。王先生马上表示,希望郝建文亲自临摹清凉寺壁画,参加国家艺术基金的巡展项目。
完成这么大一幅壁画的临摹,很耗时间,郝建文还有日常工作要做,要是靠业余时间,短短几个月一个人难以完成。于是,他决定约几位同学一起来做。
这次临摹不寻常
郝建文从事文博工作30多年,做过很多寺庙和墓葬的壁画临摹工作,河北博物院《北朝壁画》展中约400平方米壁画摹本,便是由他负责完成的。
但这次清凉寺壁画临摹,非同寻常。一般来说,临摹古代壁画,最好是能看着原壁画来做,古人的用笔和设色一览无余。如果不能看着原壁画,那么,有壁画高清图片也可以将就,临摹过程中,要去经常观摩原壁,感受古人气息。
这次临摹,壁画实物在大英博物馆,距中国万里之遥,别说对着原壁临摹了,就是去看上一眼都很难。为了壁画高清图,在北京学习期间,他让女儿郝颉宇帮忙查找资料,又请中央美院的老师和朋友们帮忙,但一无所获。
他只好求助朋友圈。河北博物院志愿者白肖红老师非常热情,托她在英国的朋友不止一次去大英博物馆拍照摄像。因设备和拍摄环境的原因,片子清晰度不高。
正在一筹莫展时,一位朋友说,他女儿肖潇正在英国皇家艺术学院读书,让她帮我们拍。
那天,郝建文下班回家,朋友来电话告诉他,女儿正在大英博物馆拍清凉寺壁画,问他拍摄要求。他非常激动,对朋友说:“尽量不要变形,壁画很高,拍高处时,双手把相机举起来盲拍;把感光度提高到1000至2000。”那天晚上,他高兴得失眠了。
第二天,片子就打包传来了,他觉得在那样的拍摄环境和光线条件下,片子的清晰度已经很不错了,基本能满足临摹需要。
这时,离交稿时间已不足三个月。
很快,郝建文组织成立了清凉寺壁画临摹小组。这是一个特殊的小组,沒有工作经费,做画板、买矿物颜料和纸张等,都要自己掏腰包,临摹壁画没有任何报酬。
这个小组成员,除了他,还有长春大学教师桑蕾;吉林艺术学院教师邰浩然;河北师大教师田红岩;唐山职业画家王亚新。他们又各自带几位学生参加。
临摹工作在长春、唐山和石家庄三地同时进行,最后,集中在石家庄调整画面。
他根据画面,分割为左中右三幅。根据每人特点和优势,将画面最清晰那幅,交给了桑蕾,整幅壁画要靠这个人物出彩,她有实力;中间部分交给了王亚新,他出手快;最不清楚的画面,留给自己和田红岩。他觉得,田红岩做事细心,他俩都在石家庄,有问题交流起来也方便。
打印的原大稿子不够清楚,需要把局部照片放大后仔细观察,来整理画面。学生印稿很认真,粗线、细线以及墙体上的裂痕和脱落等一点不落。
为了接近原作,他们用百草霜(锅底灰)调胶来勾线。着色基本都采用矿物质颜料。
七八月份的石家庄酷暑难当,石家庄组的十来个人在河北师大教室里,开着吊扇,白天晚上没日没夜地干着。这样,用了两个月的时间,白纸上的颜色一点点铺满。
其他组情况也都差不多。长春的气候凉快一些,从桑老师发来的照片看,大家时间抓得都很紧,都非常辛苦。
约定的交稿时间到了,长春组和唐山组的摹本通过物流运到了石家庄,三幅壁画摹本汇集到河北博物院壁画工作室,终于可以拼在一起观察、调整了。
郝建文激动地打开包装箱,把画一幅幅摆在地上,通过对比才发现中间这幅画面太黑了。右边这幅色调没问题,但线条显弱,质感差些。
他通过苹果电脑(在手机屏幕和普通电脑上有些形象不易看清楚)观看壁画图片,发现有的细节没有刻画,有的形存在问题,色彩也不够准确。
能看清楚的,好修改,那些看不清楚的,只能通过放大照片,一边分析一边找。
那些日子,不能影响日常工作。只能每天早来晚走,挤时间干;周六周日休息时间,放开手脚拼命干。
郝建文说,在调整阶段,他的队友们也常有新发现,时常能听到这样的对话:
“哎,这不是莲蓬吗?还有这么多莲子呢。这么多竖线表现的是花蕊。”
“就是,原来没有看出来。”
“这还是一串珠子呢,还都连着呢。”
接着,便是愉快的笑声。
壁画共分割了12块,每尊菩萨分为4块,大小不等。从壁画现存情况看,当时,壁画揭取的技术还不成熟,分割部位丢失的画面较多,安装后又进行了补绘。不过,在揭取壁画前,倒是充分考虑了人物面部和手部的完整。
从画面的内容来看,三尊菩萨,从左向右,所持法器分别为拂尘、佛珠和如意。中间为主尊,正面,身躯高大。两侧为胁侍,侧身,面向主尊。经推测,这三尊菩萨,中间为观音菩萨,左边可能是普贤菩萨,结合与五台山的关系,他觉得右边可能是文殊菩萨。
右边的文殊菩萨,面部呈深褐色,和另两位菩萨的面部颜色明显不同,仔细观察,深褐色的面部有残留的白颜色,和那两尊菩萨色彩一致,郝建文这才猛然发现,现在看到的深褐色的面部以及五官,是里层的壁画,白颜色那层画面的五官已全部脱落。这和壁画说明牌上提到的补绘正好吻合。
清凉寺已经不在了,据当地老乡说,建筑的基础部分在取土时也都挖掉了。文献资料只见于县志中的名称和始建年代,寺内的碑刻也早已荡然无存。
国际友人伸援手
在作品完成、装箱邮寄前,郝建文心里还是有一丝遗憾,他总觉得未能看到清凉寺壁画高清图,如有高清图片参照,临摹效果可以更好。
抱着一线希望,他联系敦煌研究院的李娜老师,她曾在英国攻读壁画保护专业博士。李娜帮忙查到了大英博物馆申请馆藏文物图片信息,并把链接分享给他。
郝建文英语不熟,便请了美国朋友Chris Foster(中文名傅希明)帮忙翻译。那天晚上,傅希明很激动地告诉他,大英博物馆亚洲部中国书画及版画的负责人Yu-ping Luk(陆于平博士)把壁画照片传来了,供这次临摹壁画参考使用。听到这个消息,郝建文激动坏了。
傅希明先生和他说:“我将《燕赵都市报》关于你们临摹清凉寺壁画的报道作为附件,发给了大英博物馆陆博士,她就提供了清凉寺壁画照片。”
他嘱咐郝建文,片子仅供这次临摹参考用,如果发表,需重新向大英博物馆申请。
郝建文和傅希明先生开玩笑说,这次临摹清凉寺壁画闹大了,还得到了国际友人的帮助,成了国际间合作项目。
将把摹本捐给行唐
网上有关行唐清凉寺的资料不少,不知是否可靠,郝建文向行唐县文物保管所阎伟所長了解情况。当得知郝建文他们正在做清凉寺壁画临摹时,阎所长非常激动,他说:“前些日子,县领导还说应该按原大小临摹一幅清凉寺壁画,将来放在博物馆里,正准备和你联系做这件事呢。”真是机缘巧合啊。
后来,阎所长特意来看临摹的清凉寺壁画,希望参加完国家艺术基金全国巡展后,县里出资购买收藏。
郝建文经常下乡,对县里的经济状况比较了解,经慎重考虑,与几位同学沟通,建议参加全国巡展后将这幅壁画摹本留给行唐,将来在博物馆展示。大家都觉得这是它最好的归宿,都愿意捐献。
这次清凉寺壁画临摹,颇受人们关注,牵动了好多人的心。先后有20多人参与,他们大多数是大学在校研究生、本科生,对于他们来说,是一次非常好的社会实践活动。
临摹完成后,省会媒体纷纷报道,引起了人们对清凉寺壁画的格外关注。
郝建文将临摹作品照片和媒体报道传给了中国美协副主席何家英先生。何先生说,这次临摹太有意义了,而且临摹得特别棒。
郝建文透露,他请何先生题写了“郝建文壁画工作室”。他觉得先生题字,就像给了他一面大旗,他要扛好这面旗,尽自己所能,在古代壁画方面多做些事情,争取做出成绩。
九月份,这幅壁画摹本在四川美院美术馆举办的展览上首次亮相,接下来还要去太原、南京和上海等地参加国家艺术基金项目——古代壁画暨流失海外珍贵壁画再现传播与展示的巡展。
相信,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看到这幅壁画摹本,并通过它来了解河北,了解石家庄和行唐的历史文化。
编辑:安春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