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糟糠》的深层意蕴解读

2018-01-04 12:05唐迪
湖北工业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8年5期

唐迪

摘 要: 从表面来看,《糟糠》叙述了一个农村寡妇从她丧夫到改嫁的故事,以农村为背景,描写了一个农村女人的命运和生存境遇。整个故事的叙述比较平淡,没有传奇,没有绚丽的爱情,最激烈的也只是糟糠跟那个男人走的时候的三问三答,但这三问三答让我们看到了这个女人感情的爆发。

关键词: 伍中正;糟糠;小小说

中图分类号: I207.42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5-8153(2018)05-0057-03

《糟糠》是湖南作家伍中正的一篇小小说,主要讲述了年轻的女人糟糠丧了夫,留下年幼的孩子,糟糠的小叔子黑皮帮着料理了后事,在春天的时候帮着糟糠车秧水,冬天的时候帮着做年糕,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糟糠怕是黑皮的了”,黑皮从外面带回来一个牛高马大的男人,领到了糟糠的面前。糟糠什么也没说,只是从此以后,车秧水是和那个男人一起,打年糕也和那个男人一起,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里,糟糠便跟着那个男人走了。

一、文本的叙事结构

根据小说的内容可以看出,文本的叙述核心是糟糠的婚姻命运,表层结构的核心是糟糠——爱情——黑皮。具体来看,前半部分糟糠与黑皮之间爱情的阻碍是糟糠死去的丈夫,也就是黑皮的大哥。糟糠嫁过来的时候是黑皮替自己大哥出了钱,糟糠丈夫死后是黑皮过来料理的后事,春天的时候黑皮帮着糟糠车秧水,在这个时候糟糠的心里想着的还是死去的丈夫,直到坐在田埂上的娃掉进了田里,发出了哭声,糟糠才从对死去丈夫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再不敢想那死去的男人。故事后半部分,糟糠不再去执着于死去的丈夫,但在“糟糠怕是黑皮的了”的议论声中,糟糠和黑皮之间仍然没有丝毫的逾越,糟糠对黑皮说,接你过来做年糕,黑皮就过来帮忙,帮完忙接过糟糠递过来的两块年糕就走。就在流言蜚语中,过了年,黑皮说要出去一趟,结果第二天喝得满脸红晕的黑皮带回来一个牛高马大的那人,领到了糟糠的面前,黑皮什么也没说,糟糠便明白了。往后,糟糠车水是与那个男人一块车的,打年糕是跟那个男人一块打的。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冬日里,糟糠随着那个男人离开了村庄,在这之前其实我们是无法确定糟糠与黑皮之间是否如猜测的一样存在着爱情,直到糟糠跟着那个男人离开村庄时的三问三答:“带我走的,记不记得黑皮的老大?带我走的,记不记得黑皮?带我走的,往后还回不回来看黑皮?”我们才看到这个泪流满面的女人内心隐藏着的炙热的感情。

透过表层结构,我们可以进一步找到文本的深层结构:梦(爱情)——黑皮——现实。梦是属于个体的,而现实是禁锢在人与人之间的道德伦理中的。对黑皮来说,这两者是对立的,科恩的《自我论》提出:“个人与社会处于相互冲突的状态,这种冲突是经常的,不可消除的,社会压制并同化个性,把个性纳入无个性的标准化角色和关系系统”[1]。糟糠与黑皮之间无法实现的爱情便是“梦”的层面,现实的层面是两人之间不应该逾越的伦理关系,黑皮最终在梦与现实这两种对立的力量作用下做出了选择,显然他的选择使他的梦被现实消解。黑皮最终选择放弃自己的爱情,成全现实中的自己,因为在现实中糟糠是自己的嫂子,虽然自己的大哥已故,但他和糟糠之间仍有无法逾越的道德伦理的因素。

通过对小说的分析,可以看出文本还存在另外一个叙事层:时序,形成这篇小小说文本叙事框架的时序是:冬天—春天—冬天。冬天的时候,年纪轻轻的糟糠死了男人,留下年幼的孩子;春天的时候,黑皮帮着糟糠车秧水;冬天的时候,黑皮从外面带回来一个男人领到糟糠面前;又一个冬天,糟糠跟着那个男人离开村庄。从时序上来看,冬天的糟糠是悲的,丈夫死去,她的爱情破灭;春天的糟糠退去了悲情,像是跟着春天一起复苏了希望;在冬天又再次陷入悲情,黑皮领回来的那个男人,使她的爱情再次破灭;又一个冬天的时候,她只能离开。

在前面列出对文本的叙述中,我们不难发现时序的重要性,它构成了故事的表面叙事逻辑,即糟糠爱情的一个发展过程。每一个时间对应着糟糠独特的一段生命景观,每一个季节对应着一个糟糠生命中的特定事件。同时,这个时序对黑皮命运的作用也是显而易见的,冬天,黑皮面对大哥的死亡;春天,与糟糠一起车秧水,逐渐暗生情愫;冬天,不得不做出选择;又一个冬天,送糟糠和那个男人离开。黑皮的梦也是在不同的阶段具有不同内容,体现了他的内心和潜意识。

二、糟糠的悲剧式命运

从小说的内容来看,文本的叙述核心:糟糠的命运。从糟糠的身上,我们仿佛看到了时代之下大部分农村妇女的缩影,他们在生理上处于弱势,在情感上也属于弱势。在生活来源主要通过体力劳动来获得的农村,这使得女性在生理上的弱势更加凸显,就像糟糠,车秧水需要黑皮的帮忙,打年糕也需要黑皮的帮忙,这种生理上的弱势同时造就了情感上的弱势。在自己的男人死后,糟糠也会坐在田埂上失神哭泣,这种哭泣除了丧夫之痛之外,更是一下子失去生活的支柱,对于未来无依无靠生活状况的忧思。这种生理和情感上的弱势,使得糟糠从来没能主动选择自己的命运,默默地接受着黑皮做的一切,从不逾越,也默默地接受了黑皮带回来的那个男人,没有拒绝。然而小说的结尾,糟糠跟那个男人离开时的三问三答,我们看到了糟糠骨子里并不想做一个逆来顺受的女人,看到了糟糠在与那个男人关系中的强势。糟糠的那一句吼:“那你就对后面满身是雪的黑皮说,让他回家”,以及在男人那句“黑皮,不送了黑皮”的巨大喊声中流下了眼泪,让我们看到了这个女人炙热的感情。从这个角度来看,糟糠并不像是對自己的命运和生存境遇毫无选择权的女人,但又的确毫不拒绝接受了黑皮领回来的陌生男人。

从糟糠的身上我们可以看到一种矛盾性:一方面,她对于自己的命运无法掌控,既源自于农村封闭的传统的禁锢,又来自于女性自身生理和情感上的弱势。一个女人带着幼儿,除却要忍受议论和非议,还要在乡下这样以出卖劳动力为主的地方生存下去十分的不容易。另一方面,她的内心仍怀有炽热的感情,或许糟糠的心里也是存在对于梦和爱情的本能的追求和欲望,但最终都被消解在现实中。作为一位擅长叙写农村女人悲惨命运的作家,方方曾写道:“一个女人倘出生在了一个贫穷的乡下,就注定了她一生的悲剧。她要么无声无息地生死劳作都在那里,过着简单而艰辛的生活,对外部生机勃勃的世界一无所知;要么她就要为自己想要过的新生活、为改变自己的命运付出百倍千倍的代价,这代价有时候比她的生命更加沉重”[2]。虽然这段话过于片面,并不是每个出生于乡下的女人都注定悲剧,但的确乡下女人的生存环境环境相对恶劣,如果想要改变自己的生存现状就要付出更多的努力,可惜大多数的乡下女人并没有对自己的生存处境有一个清晰的认识,没有选择去努力、改变和抗争。

所以,糟糠最后还是跟着那个男人离开了,离开时最后的呐喊像是对于无法抗争的命运的最后挣扎。糟糠无法抗争的命运,是时代之下乡村女性普遍性的悲剧命运,在农村的文化传统之下,她们缺乏主动把握自己命运的能力和勇气,大多数的乡村女性只能将自己的梦与潜意识的愿望压抑在乡村文化传统之下。在这个相对封闭的文化体系中,女性成为一种无法独立的弱势群体,她们或许有思想,也有意识去向命运抗争,但最终都无法摆脱现实文化传统语境的禁锢。从糟糠的呐喊和眼泪,黑皮最后的相送与失神中,我们看到的两个相爱却必须把这爱情扼杀的人,而无法在一起的背后的原因之一或许就是这两千多年来凝聚起来的伦理道德意识,黑皮和糟糠之间的叔嫂关系是他们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

三、黑皮的“超我”式追求

通过对小说深层内涵的发掘,小说的叙述核心或许并不仅仅是糟糠,在黑皮这个人物身上体现出了更复杂的矛盾性。从小说的结尾来看,黑皮的心里是有糟糠的,但他从未表现出来,并为糟糠寻找到新的归宿。这种行为,一方面源于对自我完美人格的追求,弗洛伊德将人的人格分为三个部分:本我、自我和超我。“本我是完全无意识的,基本上是由性本能組成,按‘快乐原则活动;自我代表理性,它感受外界的影响,满足本能的需求,按‘现实原则活动;超我代表社会道德准则,压抑本能冲动,按‘至善原则活动。[3]”而黑皮身上体现出的矛盾性在一定程度上或许源于对“超我”人格的追求。儒家极力提倡礼乐思想,礼教思想渗透到大到国家政治小到个人的思想行为,“礼”支配着秩序法则和道德行为,为国家和个人提供了一套必须的规范准则。对于个人而言,礼教的目的是塑造“正人君子”,礼教思想中包含着每个人的自发的道德意志,而一直处于这种思想教化下的中国人,想要做出违背这种传统思想的行为事极其艰难的。所以,对于黑皮而言,他必须选择去做一个“正人君子”。

其次,同糟糠一样,黑皮也处于乡村的生存情境和文化场之下,道德伦理思想对其也有着根深蒂固的影响。社会群体总是带着他们的“集体记忆”建构或重构其伦理关系与道德生活,所以群体认同中总留着无法磨灭的文化印记[4]。基于这样的道德伦理思想,黑皮与糟糠在一起,就是娶了自己的嫂子,虽然从法律意义上来讲,黑皮和糟糠完全可以在一起,但从道德伦理的思想角度来看,两个人在一起的话注定会成为其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这应该是黑皮和糟糠无法在一起的根本原因,而且这样的原因得到了糟糠和黑皮一致的默认。道德伦理对人性和欲望的制约,一直是作家笔下关注的重点,这种存在于人性中的欲望往往是与传统的伦理道德观念相冲突的,只不过在这种冲突中糟糠和黑皮选择忠于伦理道德,而有的人选择释放自己的欲望,如张爱玲笔下的七巧,在痛苦压制中偷偷地爱上了自己的小叔子,但是对道德伦理的不管逾越使她极力压制内心深处的欲望,而且由于欲望没有得到良好的疏通,最终导致心理上的变态。小说结尾,糟糠的呐喊和眼泪似是对这种欲望的一种宣泄,在现实的生存语境和伦理道德压抑下无法选择的悲泣。

而黑皮之所以做出这样的选择,除了受制于乡村这样的文化场外,从其自身来讲,这种牺牲精神也满足了他对于完美人格的追求。黑皮的心里也是爱着糟糠的,但最终他成全了糟糠,他的这种牺牲精神使他觉得自己的人格更加的完善,他实现了中华民族一种普遍的审美心理所共有的道德和人格理想。黑皮的这种对于理想人格的追求,无疑是伟大的,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他也是是自私的。在小说中有一个有争议的情节,就是黑皮领回来一个男人给糟糠,并没有去关心糟糠的意愿,就把一个男人领到糟糠面前,让糟糠去接受,从这一点上来看,黑皮的这种行为是自私的。在乡村这样的文化场之下,依旧存在着强烈的男权话语色彩,他们习惯性的将自己的意识加诸在女性的身上,正是这种男性中心意识成为影响女性状况的一种强大的反动力量,他要求女性顺从、依附于男性而生存,并且让女性从内心认同这种关系模式。

朱光潜先生认为,悲剧之产生主要正在于个人与社会力量抗争中的无能为力。这些社会力量虽然可以用因果关系去加以解释,但却像昔日盲目的命运一样沉重地压在人们头上,在我们这个唯理主义的现代世界里,它们就代表着命运女神,对于它们的牺牲品也像命运那样可怕,那样不可抗拒[5]。糟糠与黑皮的爱情悲剧正是发生在乡村这个文化场之下,在与伦理道德的抗争中,成为牺牲品,在这种社会力量之下,个人的爱情命运似乎变得更加渺小无力。通过对这篇小小说的分析,可以看出它本身蕴含着深层的文化意蕴。对于作者的写作目的还有很多值得探讨的地方,这篇小小说作者写于2005年的湖南乡下,在现代思想观念之下,作者这种带有极具传统文化观念的作品,是不合时宜还是另有深意,或许也值得进行探讨。

[参考文献]

[1]科 恩.自我论[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6.

[2]方 方.我们生活中有多少英芝[J].小说选刊,2001(12).

[3]朱立元.当代西方文艺理论[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

[4]樊 浩.当前我国诸社会群体伦理道德的价值共识与文化冲突——中国伦理和谐状况报告[J].哲学研究,2010.

[5]朱光潜.悲剧心理学[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6:147.

Abstract: On the surface,the novel“Forever By Your Side”describes the story of a rural widow from her husbands death to her remarriage. It describes the fate and living conditions of a rural woman. The narration of the whole story is relatively plain without legend and gorgeous love. The most intense part is three questions and three answers when the heroine leaves with that man,while the outburst of this womans emotion can be seen from these three questions and answers.

Key words: WU Zhong-zhong;Forever By Your Side;short sto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