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歌苓小说叙事空间探析

2018-01-04 12:05田莉
湖北工业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8年5期
关键词:叙事空间视角严歌苓

田莉

摘 要: 严歌苓小说的叙事空间独具特色而又意蕴丰富。以视角为依凭,其小说中的空间可分为真实空间与想象空间,这两种空间的营造对于刻画人物性格、揭示小说主旨等方面都具有极大的推动作用。此外,空间视域下的线性情节模式和非线性情节模式构筑成严歌苓作品的独特结构,空间表征法的运用使得其小说灵动、活泼而又丰美十足。

关键词: 严歌苓;叙事空间;视角;情节模式;空间表征法

中图分类号: I207.42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5-8153(2018)05-0050-07

佛教中眼、耳、鼻、舌、身、意的六根说从视、听、嗅、味、感、知方面系统总结了人对外界的反应。由于人类的“感觉世界是一个整体,是一个主体和客体互融的世界”[1]67,所以人的五根(除意根外,因为意根属于大脑中的知觉系统)会发生“通感”现象,即五根会相互打通,因此人类对世界的感觉是整体的、具有空间性的。但是“进入意识的经验却必须由共存性转化为相继性”[1]74,这样才能被人们所理解,而“作为媒介的语言文字是线性的,正好迎合了意识经验的相继性”[1]74,所以在叙事作品中,人们常常会重视其时间性而忽略其空间性。但是从上述分析中不难发现,实际上“叙事作品靠的是由语言文字组成的‘线条来构造空间形式”[1]100。因而空间性是叙事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而且与西方文学相比,“空间性”早已融于中国文学的血液中。“西方传统小说在时间次序中叙事,呈现出一种长河式的叙事结构,而中国古典小说在空间纬度中叙事,呈现的是一幅幅具有空间画面的场景,所表现的是一种迥异于西方小说叙事的间架结构。”[2]311在古代文论中,“古人往往用‘间架来指称小说的空间结构”[2]308,如李渔、金圣叹、张竹坡、脂砚斋等文学家对“间架”的使用,这充分说明了他们对文学“空间性”的重视。著名汉学家浦安迪也说过,“中国奇书文体的字无虚用、事无虚设体现在‘事与‘事之间的空间布局之上。”[3]因此,对中国文学的空间性叙事研究势在必行。本论文主要从视角、情节与人物性格的塑造等方面来进行论述。以视角为基点对空间进行分类,可以分为真实空间与想象空间,空间视域下的情节主要表现为线性模式与非线性模式,另外,空间表征法对于刻画人物的性格有积极的作用。

一、视角中的叙事空间

叙事视角下的空间可以划分为真实空间与心理空间。真实空间是对客观环境的再现,心理空间则与“人物心理活动、价值取向密切相关”[4]134。无论是真实空间还是心理空间的营造,都有利于展现故事的情节、人物和主题。本论文通过分析严歌苓小说中的真实空间与心理空间,以详细阐释它们在小说中的功用。

(一)真实空间

严歌苓小说中真实空间的选用并不是恣意妄为的,而是充满深意的,笔者通过具体分析《海那边》《橙血》《女房东》的真实空间,来揭示不同空间的不同作用以及作者的匠心独运。

《海那边》的真实空间主要为杰瑞餐馆,其中,冷库、饭厅以及办公室都是重要事件的发生地。冷库有半尺厚的门,相对于餐馆中的其他空间来说,冷库较为隐蔽、安静,且具有丰厚的象征意义。“李迈克在冷库里发现了泡。泡裸着的下身看上去跟这里冻着的一切东西一样不新鲜。泡的蚱须般的几根长盾上挂着霜,半启的嘴弥留着悲惨的霎时欢乐。”[5]33这是泡在与女人们接触后的反映,小说借助李迈克的视角向读者展现了泡在冷库中释放激情的场面,但低温的冷库仍没有冻灭泡热烈的情欲,相反只是让它愈加明显,所以泡的激情是无法根除的,这一方面使泡对王先生的反目合情合理,另一方面也反映了自然人性的强韧主题。不仅如此,冷库的设置也推动了故事情节的发展。在冷库中,王先生曾惩治了调戏女学生的泡,泡也曾多次在冷库中释放情欲并最后因为性幻想的破灭而把王先生当成仇人关进冷库里,由此冷库成为故事开始和终结的场所;饭厅中流动的人群会带来各种消息和激发各种矛盾,从而使故事得以向前推动。在饭厅中,来来往往的女人不断激发起泡的情欲,这才使得李迈克起了为泡介绍女朋友的恻隐之心,而且泡在饭厅中由最初的埋头苦干到最后的发呆妄想,王先生都一一收入眼底;王先生的办公室狭小且阴暗,正如他的性格一般,在办公室里,王先生发现了李迈克偷渡到美国的秘密并且恫吓过他,最后还向警察揭示了迈克的违法行为。冷库、飯厅和办公室等真实空间的营造,使得故事更加真实生动地呈现在读者面前。

《橙血》的真实空间主要为果园和室内。黄橙橙的果园芬香扑鼻,但是果园里的玛丽和阿贤在欲望上却极端压抑,成熟的果园与矛盾的人物相对比,更凸显了人性的残缺。在果园中,每到血橙丰收的时候,品尝、购买的人不仅挤满院子,而且他们也争相与阿贤合影,因为阿贤是他们“印象中正宗的中国佬——多么典雅的丝绸衣饰,多么俊美的发辫!”[5]176此时的玛丽观看自己培养的血橙和阿贤感到巨大的骄傲,但玛丽的这种幸福是以对阿贤精神上的奴役而获得的,因而是不健康的、扭曲的。果园困住了阿贤,但也是阿贤重新发现自我的地方,银好在果园的出现使阿贤获得新生并感到了果园的真正生机。因此,果园是故事展开的主要空间。相比于果园,室内主要用于展现人物的内心活动,玛丽、阿贤每当有重大举动之前,都必须在室内深思熟虑一番,室内的封闭性为人物的思考提供了空间。

《女房东》的真实空间主要为房间。楼上的房间和地下室分别是女房东和老柴的空间,即使是一楼的公共空间也错开了他们的相见。“还有他自个儿的门,朝后院开,进出和房东各是各。”[5]188当女房东不在家的时候,老柴如男主人一般占领着全部空间并侵入到女房东的私人空间,这时的老柴享受到了极大的自由并假想获得了女房东的爱情。因此,每当女房东和男友在她的房间里欢爱时,处在地下室中的老柴忧悒至整夜失眠,两个空间中不同人物的心情对比形象地表现了老柴的单恋之深。不仅如此,深陷幻想之中的老柴在房间的任何角落都能寻找到女房东柔弱、美丽但不失性感的踪迹,一切对女房东的美好联想使老柴失去了对其他女人肉体的兴趣。所以,有限的房间不仅给予了老柴无限的美好遐想,而且还改变了他的情爱观。

(二)想象空间

严歌苓小说的想象空间与人物的思想情感紧密联系,是透视人物心灵的重要途径,下面,笔者重点评析《一个女人的史诗》《芳华》中的想象空间。

《一个女人的史诗》中的想象空间主要体现在田苏菲对欧阳萸情感世界的想象中。小菲对欧阳萸的爱使她有异常丰富的直觉,而且欧阳萸不爱她的事实让她时刻活在被抛弃的担惊受怕中,所以小菲经常会因为欧阳萸一些异常的细小举动而想象他丰富的情感史。如在小菲怀孕七个月的时间中,有一天欧阳萸给她买了些成色很好的优雅衣服,这让小菲想到了欧阳萸之前恋人的美丽仪容,“有些超群又有些落伍,冷艳而成熟,她是谁?”[6]77而且小菲还想象出了他们的完整约会过程,约会地点自然为小省城里唯一的法国餐馆,饭后他们会在小城的曲折小巷中高谈阔论,且年轻貌美、骄傲光鲜的他们会让巷子里的人久久注视,法国餐馆和小巷分别代表了时尚与古朴,而小菲眼中的欧阳萸永远是一个俊朗的时尚才子形象;当小菲巡回演出后回到家时,发现家里的窗帘、床罩、烟灰缸、茶杯都焕然一新,这让小菲想到了欧阳萸与别的女人在家里幽会的场景,她甚至能够看到女人在房间里嗲声嗲气地喝茶、撒娇的场面;当小菲在欧阳萸的办公桌里发现巧克力时,她想到了欧阳萸如何在办公室里与女客人聊天、谈情说爱的情景。可以看出,小菲想象魅力十足的欧阳萸可以在任何时间任何空间中让女人着迷,这种想象让小菲的爱更加痛心但也更加深重。

《芳华》中的想象空间主要为“我”在叙述何小曼故事时的想象。小曼在医院与排长的定情场景、小曼的家、小曼在刘峰宿舍为其送行的表现、小曼在歌乐山医院养病的情景、小曼在北京的家中对刘峰的照顾、小曼在旅馆与刘峰的亲近等等,小曼的生活空间在“我”成为作家后靠想象一一添补。因为我们不了解小曼的童年生活,所以曾一起狠狠地欺负过她,而当“我”知道小曼何以有那些我们看不惯的陋习后,“我”为当年集体的行为深深反思并且自责,为了弥补“我”的悔恨,作为小说家的“我”用笔杆想象性地书写了小曼在不同时代的空间中的不同生活。“在我过去写小曼的故事里,先是给了她一个所谓好结局,让她苦尽甘来,跟一个当下称之为‘官二代的男人走入婚姻,不过是个好样的‘二代,好得大致能实现今天年轻女人‘高富帅的理想。几十年后来看,那么写小曼的婚恋归宿,令我很不好意思。给她那么个结局,就把我们曾经欺负她作践她的六七年都弥补回来了?”[7]

二、叙事空间中的情节

根据叙事空间与故事情节的关系,可以把情节分为线性模式和非线性模式。线性模式中故事主要按照时间的顺序依次发展,所以情节的发展进程决定了叙事空间的展开,而且“这些依照人物行动和事件时序展现的故事空间常常被作为情节发展的一个个必然环节逐一展现在读者眼前”[4]139。而非线性模式是“为了叙述不同空间里的人物行为,叙述者有时候必须依照故事空间对事件进行重新安排”[4]139。因此,非线性模式中叙事空间占据主导位置,故事情节从属于空间中。本论文具体分析《陆犯焉识》和《赴宴者》中的线性情节模式以及《补玉山居》中的非线性情节模式。

(一)线性情节模式

《陆犯焉识》中的各个章节虽然以事物、人物、时间、地点、行为等各种名称来命名,但是每一章节都离不开对主人公陆焉识的叙述,即使在以其他人物命名的章节里,如第三章恩娘、第五章梁葫芦、第十章冯婉喻、第十六章重庆女子、第二十章颖花儿妈、第二十五章知青小邢等,也都不是纯粹地介绍他们的生活历程,而是用他们与陆焉识的关系来勾陈陆焉识的人生踪迹,所以仍然是为刻画陆焉识而服务的,这样各个章节的联接使整部小说完整地叙述了陆焉识的人生。小说中的章节并不是按照时间顺序排列的,时序的错乱使陆焉识的人生在劳改之前和之后反复跳跃,也使得叙事空间在劳改场之外和之间反复交替,但是当把这些章节按时间顺序重新安排后,我们才能发现章节在小说中构成的线性情节,也正是通过这些线索的描述,读者才能得知陆焉识从青年到晚年的人生。小说在前两章叙述完陆焉识作为犯人老几在劳改场的生活后,紧接着第三章以恩娘作为联接人物,回忆了陆焉识的娶亲以及在美的恋爱和学习等经历,继而文本的第四章至第九章叙述老几在劳改场如何成功观看女儿电影到设法逃狱的过程,第十章插入了对焉识和婉喻婚姻的叙述,之后第十一章至十三章讲述焉识的逃亡过程,第十四章插入了在一九三六年的上海,焉识在知识界的孤立状态以及婉喻为他买欧米茄哄其开心的情景,第十五章接着叙述焉识逃到一九六三年的上海并在暗中观看了他的一家人,第十六章插叙了焉识与韩念痕在重庆时的情史,第十七章继续叙述焉识为自己的潜逃自首的过程,第十八章插入了焉识当年从重庆坐了两年牢后归家但不得志的情景,第十九章至二十二章接着叙述了焉识自首后在场部的生活,第二十三章插叙了侄子皮埃尔在上海的共产主义行动以及焉识对丹珏的特殊喜爱,第二十四章至二十六章继续叙述焉识在劳改场的工作以及最终被释放的经过,第二十七章至二十九章插叙了一九五四年到一九五八年焉识的被审判过程以及婉喻的探监,第三十章至小说末尾才继续叙述了焉识从劳改场回到上海的生活以及婉喻和焉识的结局。当我们把这些插入的章节和剩下的章节依照时间顺序重新规整后,那么小說完整的情节链条就得以呈现,而且不可否认的是,小说整体上是按照情节线索与人物行动来表现故事空间与推动情节发展的,所以小说的情节为线性模式。

《赴宴者》中的情节为中规中矩的线性模式,小说以董丹的行动为线索勾勒了整个故事的内容,其中,叙事空间随着董丹行为的变化而不断变化。小说主要描述了董丹如何从一个宴会虫走上监狱的过程,董丹伪装成记者在各个宴会上来往,他初入宴会混吃混喝时极其低调,但在一次宴会上对农民生活的精彩谈论让他初露头角,所以高兴与矬子开始注意并接近他,他的宴会生活也由此不断地被人们所打扰,不仅如此,他之后带妻子小梅一起来蹭宴会餐的事成功引起了警察的注意,经过一段长时间的跟踪与调查后,警方终于在一次人体宴上逮捕了董丹,这是小说的主要情节,此情节随着时间的发展而不断发展,在这一主情节之外,小说也旁逸出许多其他情节,如董丹与高兴和陈洋之间的故事、董丹与老十的婚外恋及董丹与农民工和吴总的交往。在董丹与高兴和陈洋的故事中,董丹逐渐从诚实变成了满嘴谎言的人,高兴与陈洋复杂的人格与贪图名利、虚荣的本性不断为董丹施加压力并使其参与到他们争名夺利的图谋中,也正是因为每天目睹这种数不尽的利益争夺,董丹逐渐失去了参加宴会的兴趣并认识到了人心的险恶;在董丹与老十的情感中,老十刚开始时对董丹的委身是希望董丹能利用其记者身份为她的姐姐伸张正义,然而随着良心谴责的不断加重,董丹向老十承认了自己的假记者身份,因此他们之间的来往彻底断裂,最后在人体宴上,董丹看到了沦为宴会主角的老十;在董丹与民工和建筑商吴总的交往中,董丹本希望报道农民工所受的压迫但是最后却遭失败,吴总利用住房的诱惑要求董丹为其宣传小区最后却遭到董丹的反戈一击,正是在与他们的交往中,董丹对弱者的同情才不断加剧,因此董丹在行动和精神上也企图努力摆脱宴会虫的身份,而不断向真正正义的记者靠近,所以最后电视台主持人在采访被捕的董丹时说,“事实上,你已经开始明白什么叫做新闻,以及它所带来的责任。”[8]纵观整部小说,所有的情节线索都是按照时间顺序依次发展的,所以自然地形成了线性模式。

(二)非线性情节模式

《补玉山居》主要讲述了四个故事,分别是温强和李欣的故事、冯焕和孙彩彩的故事、老张和文婷的故事以及季枫和夏之琳的故事。这四个独立、平行的故事发生于不同的空间,而且因其相似的篇幅构成了小说的主体部分,所以符合小说情节的非线性模式要求,即叙述者依照空间来讲述故事,当然这四个故事并不是毫无联系的,它们在补玉山居里得到了交汇的机会,而且它们对人性主題的揭示使得故事在整体上走向了统一。

温强和李欣的故事主要发生于部队、北京和补玉山居里。在部队中,年轻貌美的军医李欣来到温强所在的连队服务,美丽活泼的她很快成为全连士兵的宠儿,但是最后李欣却因偷窥事件与部队不欢而散,而被冤枉的偷窥者董向前则开枪自杀,这让爱兵如子和爱李欣的温强产生了痛苦矛盾的情结。多年之后,转业后的温强来到了北京,在此他遇到了妻子小方和作为武官未婚妻的李欣,与李欣的来往让他的爱再次复燃,但他们最后仍屈从于金钱现实,选择了彼此门当户对的伴侣。中年后的温强成为了成功企业家,一次在饭店里,他看到了从美国回来后苍老但仍风情十足的李欣,他们惊喜并且相约到补玉山居去共度休闲时光。在补玉山居里,温强与李欣的热恋让温强仿佛回到了部队中的快乐生活,但是爱兵如子的温强终于压倒了爱李欣的温强,他从山居回来后与李欣断绝了联系。之后,李欣去补玉山居中找过温强,温强也从补玉的口中打探李欣,至此,他们的故事才彻底终结。

冯焕和孙彩彩的故事主要发生在北京的办公室、剧院、宾馆以及补玉山居里。办公室、剧院和宾馆是对手监视冯焕并对其发恐吓短信的地方,保镖孙彩彩在这些地方贴身保护冯焕并不断安慰精神失常的他,在这些密闭空间里,冯焕对彩彩的依赖愈来愈重并且生发了对她的喜爱,朴实纯洁的彩彩也终于被冯焕的真真假假所感动,由此卷入到冯焕的物质生活与情感生活中。为了躲避对手的骚扰,他们去了补玉山居。补玉的丈夫谢成梁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道破了冯焕丰富的感情史,感觉受了欺骗的彩彩离开了冯焕并决定永远退出这场肮脏的关系中,失去了彩彩的冯焕在补玉山居里住了一个多月只为等彩彩的归来,而当彩彩终于放心不下冯焕而去补玉山居寻找他时,冯焕已去了北京去寻找彩彩。因此,相对于北京的都市建筑来说,处于郊外的补玉山居则承载了真情与等待的含义。

老张和文婷的故事主要发生在福利院和补玉山居里。在福利院里,老张和文婷相遇并相爱。同样是精神出现问题的老张和文婷因卓然不群的气质使他们区别于其他病人,老张精湛的雕刻技术和文人气质、文婷的美丽与温柔善良使他们彼此欣赏并私定终生。当文婷的子女发现他们的秘密而把她带回家后,因为对老张的思念,文婷经常破坏子女的规定而去几十里外的福利院看望老张。之后的他们更加大胆,竟多次相约去补玉山居里谈情说爱,而在补玉山居的他们却又及其保守,仅以拉手、拥抱来保持他们的爱情。补玉山居使他们获得了正常人的身份并成全了他们的精神恋爱。

季枫和夏之琳总是处于不断搬迁和改名换姓的状态中。季枫本是一个纯洁美丽而且离罪恶很远的女子,但是夏之琳的欺骗却使得她变成了一个女毒枭与吸毒者,在他们犯罪的过程中,警察的追查迫使他们不断搬家与改名换姓,甚至夏之琳还进行了整容。偌大的中国对于他们来说仍然是居无定所,渴望远离罪恶的季枫意外地发现并喜欢上了补玉山居,她想在此躲避罪孽深重的夏之琳,但是夏之琳的阴魂不散让她彻底绝望,终于在一个黑夜中杀死了夏之琳。由此,四个故事彻底结束,小说也进入了尾声。虽然补玉山居是四个故事中人物登场、退场的地点,但是仍不可否认的是故事的发展过程却在补玉山居之外,在他们未来到补玉山居之时,而且这四个故事之间本没有按照时间次序来展开,而是在四个不同空间下的并列展示,因此,这四个故事的共同叙述体现了小说情节上的非线性模式。

三、叙事空间对人物性格的塑造:空间表征法

空间表征法是“叙事作品塑造人物性格、刻画人物形象的又一种方法”[1]261。“空间本身也是时间或历史的产物,由于人物的典型性格或人物的‘主体性总是与空间的特定历史‘绞合在一起,因此,被生产出来的某一个特定空间就恰好可以成为某一个人物性格特征的表征物。”[1]262空间中的聚居地、家宅、房间都是表现人物性格的最好依凭。当然,“与古典作家仅仅把‘空间意象作为表征人物形象的符号不同,在现代作家的笔下,‘空间意象已不仅仅是孤立、静止的符号性存在,而是潜藏着一个‘过程、一种对立,或者说蕴涵着一种尖锐的‘空间冲突。”[1]281“这种‘空间冲突就是人物性格冲突的空间化象征。当然,除了揭示人物性格的冲突,这种‘空间冲突还潜藏着价值的冲突、制度的冲突,甚至文化的冲突。”[1]282

聚居地会表现人物的性格,聚居地与人物的关系有利于反映人物的思想。聚居地独特的地理空间会形成独特的人文景观,因此总会潜移默化的对居住在此地的人产生影响,这就造成了集体相似性格的产生,但个体的独特性与特殊性也决定了人物性格的个性与唯一性,所以,聚居地有利于展现人物的共性与个性。

在严歌苓的小说中,聚居地的种类繁多,因此人物的性格也异彩纷呈。在以农村作为聚居地的小说中,《第九个寡妇》是最好的代表。史屯虽然有孙克贤、史五合等相对来说好吃懒做、贪财好色的人,但大多数的人还是比较勤劳朴实的,尤其以孙二大的精明能干为代表,因此史屯的人都比较尊重敬佩孙二大。但同时,史屯人因为接连被不断的政治运动的影响,所以也会像当时国内绝大部分人一样盲目跟随时代的潮流去疯狂迫害一些无辜的人,比如对孙二大仇恨的由来,因此孙二大的务实与宽容在他们的映衬下愈加珍贵。让人欣慰的是,史屯人最后对来来往往的运动进行了反思并最终回复到了当初的淳朴民风。在知青怂恿史屯人批斗黑龙神的时候,史屯人忽然发觉史屯的传统文化道德正是在一次次运动、一帮帮人的破坏中丢失的,“史屯人一下全明白了,这些外地人进史屯专门挑唆:挑唆他们和孙怀清结仇,挑唆他们分富户的地和牲口,挑唆闺女、小伙们不认定下的亲事,挑唆他们把那只可怜的瘸老虎逼到坡池里去了。现在可完了,他们挑得一个村子和黑老爷打起孽来了。”[9]因此他们彻底告别了随波逐流的时代以便追寻最初的史屯精神,所以才会出现他们对死而复生的孙二大的关爱与王葡萄的尊重。相比于史屯人性格的不断变动,王葡萄恒定的品质使她卓然不群。葡萄有着史屯人所共有的优秀品质,吃苦耐劳、敢爱敢恨等,也有着史屯人所没有的天不怕地不怕的精神与包容一切的胸怀。尽管葡萄的寡妇身份让她在史屯里常常处于被人议论纷纷的境地,但是葡萄最终凭借其顽韧的生命力、助人为乐的精神和慈悲宽容的胸襟,在史屯永远地扎住了脚跟并且不断影响着史屯人。

除了《第九个寡妇》中的聚居地全部为农村空间外,严歌苓的小说中还有从农村迁移到城市的人物描写,农村与城市的对立使得人物的性格也发生了相应的变化,这类人物主要以女性为主,代表作品有《草鞋权贵》《谁家有女初长成》《补玉山居》和《舞男》。

《草鞋权贵》中,霜降是一个从农村来到北京的女孩。在农村,霜降是一个活泼开朗、人见人爱而又略微早熟、有些心机的姑娘,她懂得如何利用自己的年轻美貌去吸引男性,但因为心志高远导致她在男女关系上适可而止,而决定去大城市北京闯出一片天地或者收获一份完美的爱情。但当她来到北京后,北京对身份和金钱的看重以及家庭中利益的捆绑关系都和她以前生活的农村有着天壤之别,尤其在她打工的程家中人伦道德的沦丧使她忧悒害怕,最后自己也陷入了程家不伦不类的肮脏关系中。在北京的几年生活中,霜降已经从一个纯真无邪的少女变成了令她反感的肮脏、罪恶的女人。失去了贞洁的她也拒绝再次回到家乡,而选择了在各地作为寄生在男人身上的美丽女人来度过余生。所以,城市的空间改变了农村空间中的霜降。

《谁家有女初长成》中,巧巧如黄桷坪的年轻女子一样都对深圳充满好奇与向往,但不幸的是,巧巧刚走出家乡就被拐卖到一个比家乡还偏远的西北小镇,小镇上混淆的伦理道德使巧巧犯下了杀人的血案,在逃亡的过程中,外界罪恶与混乱的世界让巧巧不断思念贫穷但不失温情的家乡。当我们思考巧巧何以会出现这个悲惨结局时,除了她自身的盲目轻信外,以曾娘、陈国栋为代表的城市坏人对巧巧这样的农村女孩则具有摧毁性的力量。不难看出,霜降、巧巧等农村女孩在城市空间的生活中,都由最初的纯净变成最后的罪恶满身,而这种变化的根本原因也应该归结为城市。

在城市为代表的聚居地中,主要人物往往因为自身的性格或职业状况处于城市的边缘位置,并且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选择逃离。

《一个女人的史诗》中,小菲一直认为自己生活的小城卑琐、烦闷、无聊,所以才会选择去外面当兵,即使外面的山里没有小城的繁华,但是外面自由的世界却让小菲流连忘返。只有当自己心爱的母亲去世后,小菲才真正理解了小城的藏污纳垢中其实蕴含了做人的真谛,由此小菲才生发了对小城的喜爱。“小菲泪眼朦胧地四下看去,小城真是藏污纳垢、曲里拐弯、人心叵测,她却头一次去除了恶感。正是这样尔虞我诈的市侩生活磨炼出了母亲。母亲以她的智慧和它斗了一生,也许这是真正的人间乐趣。”[6]249

《舞男》中,杨东曾做为张蓓蓓的情夫在上海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但是蓓蓓与朋友的攀比让杨东不情愿地放弃了舞师的职业,杨东按照蓓蓓的意愿去学各种技能以便获得一份正经的工作,与此同时,蓓蓓以及她朋友们无形的压力让杨东越来越自卑以至失去了性功能,失望害怕而且愤怒的杨东意识到了城市中上流生活对他的阉割,所以他毅然决然地选择了离开蓓蓓而去小勉的偏远家乡中生活。虽然杨东后来又回到了蓓蓓身边,但那都是众多偶然因素的组合,此时的杨东已不再贪图上海的繁华奢侈生活,所以他最后才会又选择离开蓓蓓而独自带着儿子许堰过着清贫的生活。

此外,在美国唐人街的聚居地中,华人在生活和精神上处于双重压抑的处境中。在严歌苓的小说中,老一代移民一般做一些最廉价的苦力,如建筑工、洗衣员,女性甚至会选择妓女行业,而唐人街的任何暴动都会使华人们倾家荡产。与老一代移民相比,新一代移民虽然在工作选择自由度方面有所增加,但是新的危机也随之出现,如中国留学生受到美国教授的骚扰,中国退休教授在美国找不到像样的工作等,不仅如此,华人们甚至还要遭到同胞们的歧视,如台湾夫妇对大陆妹的嘲笑,姑母为了金钱而斩断侄女的爱情,老板压制员工的性欲望等,在种种压力下,华人们有的陷入了失眠的境地,有的选择了在美国得过且过,总之,华人们很难对美国产生真正亲近的感觉。

在西部空间中,有的人会因西部广袤的空间而产生自由感,有的人则因为西部的落后感到无法融入。如在《陆犯焉识》中,陆焉识虽然在西部的大沙漠中改造,但是他并不感到压抑,因为他的装结巴能使他少说话、多思考,而这种状态则给他带来了更多精神上的独处空间,在独处的过程中,他能在心里盲写传记、散文以及对婉瑜表达爱意的书信,所以西部为陆焉识带来了更多的精神自由,这也解释了为何陆焉识在晚年中又回到西部的举动。同样在西部空间中感到自由的还有《雌性的草地》中的小点儿与《谁家有女初长成》的巧巧,罪恶满身的小点儿和巧巧以为能在无边的西部空间中永远躲藏下去,西部空间中单纯的人际关系也给她们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快乐。无法融入西部空间的人物代表是《倒淌河》中的何夏,西部在何夏的眼里是未经开发的荒蛮之地,这里没有电、人们不洗澡、情歌太露骨等等,尤其是草原中的一条河让他想到了远古与现代的分歧,流淌在西部地段的河代表着远古,流淌在西部之外的河象征着现代,所以对于渴望现代生活的何夏来说,西部让他无法忍受。然而直到阿尕消失之后,何夏因为发现自己深爱阿尕才为之重新接受了西部。

此外,生活在部队空间中的年轻士兵常常处于不安分、追求爱情的状态中。青春的激情与少男少女的冲动使他们在私下里偷偷恋爱,牵手、拥抱都是荷尔蒙的巨大释放,胆大的士兵为了爱情甚至可以违反军规,总之,即使在军队中,欲望也是关不住的。除上述固定的空间外,还有人物处于无家可归的漂泊、寄居状态,如《寄居者》的“我”、杰克布和彼得。我们各有自己的祖国和出生地,但是不断的迁移却造成了我们既不属于故国也不属于寄居地的尴尬处境,所以只能是无家可归的状态。

“在各式各样的建筑物中,住宅由于与人的关系最为密切,所以常常成为叙事者用来表征人物形象的‘空间意象。法国哲学家加斯东·巴什拉为了强调住宅与人的密切关系,为了突出‘家的感觉,所以干脆把住宅叫作了‘家宅。”[1]266家宅中的空间布局与氛围营造都有利于表现人物的性格。

《草鞋权贵》中,程家大院住着程家三代人,老一辈的程司令员表面上控制着程家,但是程家第二代人却在暗中操纵着程府,尤其是到了程司令员入睡后,白天静穆的程府就变成了灯红酒绿的程府。程家整体上是压抑的,这里有关闭四星的牢房,任何人都嫌弃的孩儿妈房间,放荡纵欲的淮海房间以及可怕森严的程司令员的书房,他們的空间各不相干、各司其职。程家三代人在一个屋檐下的生活是不和谐的,在全家人每天碰面的餐厅里,他们经常以争吵而结束就餐,如程司令员从来不正视孩儿妈,孩子们对程司令员的顶撞以及程家第二代人在其间的辱骂与交易等。即使偌大的程家大院也让程司令员感到不满足,所以他计划以牺牲幼儿园的空间来扩建程府,由此可以看出程司令员的贪婪性格。在程家大院中,叙述者刻画了一群为了金钱利益而捆绑在一起的程家人,他们之间的冷漠关系颠覆了家庭中血浓于水的传统,他们之间的病态关系正是他们病态人格的反映,而宽阔的程家空间没有给他们带来自由,却只带来了更多的束缚。

《小顾艳传》中,叙述者开篇讲述了楼房的空间格局为凹字形结构,“南面十二个窗子和北面的十二个窗子对称,东边,也就是凹字的底座,每层楼都是装有镂花铁栏杆的长廊,沿着长廊的十二间屋,门扉也全朝着凹字中间的天井。”[10]这犹如监狱的设计使住在楼上的人能够相互监视,所以“我”才发现了小顾的秘密。凹字形的楼房使人们之间没有了隐私和秘密,每个人都活在公共空间里,这也间接表明了人们趋于一致的价值观,即以社会思潮来衡量一切事物,这种没有个性的人格是可悲的,而小顾的反其道而行正说明了她的可贵。

“‘房间是‘家宅的最基本的组成部分,如果没有了‘房间,‘家宅也就不成其为‘家宅了。正因为如此,所以‘家宅中的‘房间又常常成为构成人物性格的最基本的空间元素。”[1]267因此,房间中的每一件陈设都有利于显示人物的思想和性格。

《小姨多鹤》中,有多鹤在的张家都是干净卫生的,地板像打蜡一般明亮,每个人进屋前都要脱鞋以及人们每天晚上都要用肥皂水洗脚等,而当张俭把多鹤遗弃在公园后,张家的水泥地变得油污,小环做饭时也手忙脚乱,张俭终于在不可忍受的情况下也学着多鹤的姿势跪着擦地,张家在前后的对比中充分表明了多鹤的讲卫生、细心、勤劳、认真、能干以及时刻带给别人舒适感的品质,也说明了多鹤对张家的影响之深以及张家离不开多鹤的现实。

《一个女人的史诗》中,年轻时的欧阳萸特别爱布置家庭空间,如在一次小菲下乡演出的时候,窗帘、床罩、烟灰缸、茶杯、油画、花草的新换和添置为房间增加了古朴典雅的氛围,这充分表明了欧阳萸注重生活情调的特点,而当经历过劳改后的中年欧阳萸再次回到家后,却从此失去了布置家庭的兴趣,如小菲认为的此时的欧阳萸只要有吃不冷就满足了,确实如此,所以小菲对家庭的重新布置让欧阳萸纳闷她为何会做这些徒劳无功的事情,欧阳萸的前后变化表明了文革对他的影响之深。

叙事视角中的真实空间与想象空间,故事情节的线性模式与非线性模式以及独特的空间表征法,构筑了严歌苓小说丰美、繁华的叙事特色,也体现了严歌苓持续的叙事探索,因此,我们有理由期待严歌苓于当代文坛上再创辉煌。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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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严歌苓.天 浴[M].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总社有限公司,2011:83.

Abstract: The narrative space of Yan gelings novels is unique and rich in implication. Based on the perspective,the space in her novels can be divided into real space and imaginary space,and the creation of these two spaces has a great role in promoting the characterization of characters and revealing the theme of the novel. In addition,the linear plot mode and non-linear plot mode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space constitute the unique structure of her works,and the application of space representation makes her novels vivid,lively and full of beauty.

Key words: Yan Geling;narrative space;perspective;plot pattern;spatial representa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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