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苏
真高兴,我和老伴又要去上海和儿子、孙子一家团聚啦!虽说离上次团聚只过了半年时间,但全家人在一起浓浓的亲情,让我和老伴回到湖南后非常留恋。我们更是想念乖巧,可爱的孙子。孙子总能让我和老伴开怀大笑。
我和老伴第一次接孙子时,提前去了学校。当时还没放学,站在校园外等着孙子走出校园。
班主任举着牌子喊:一年级六班的家长请准备!
孙子在学生的队列里,学生有秩序的往门口走。孫子看到我和他爷爷在等候区,一边大喊着:“爷爷奶奶!”一边往爷爷怀里冲。
爷爷没防备,被孙子冲倒,一屁股坐在地上。我们三个人笑得前仰后合。
孙子左手牵着爷爷,右手牵着奶奶说:“奶奶爱散步,我们走路回家吧。”
孙子蹦豆子一样,走一段路,还要拎起来“凌空飞翔”。他把班上发生的趣事一件件告诉我们。他说:“奶奶,您看巧不巧,您是英语老师,姓苏。我的英语老师也姓苏,她很年轻,很漂亮,口语和你一样好。”
我和他爷爷不禁对视了一下。
孙子问:“为啥做鬼脸?”
我说:“爷爷奶奶觉得你口头表达能力强,为你高兴。”
一进家门,孙子便翻箱倒柜地找东西,他说:“我爸爸是个馋猫,爱吃零食。他买了这么多零食,你们喜欢吃啥?”
我说:“奶奶不吃。”
孙子坐在我腿上,往我嘴里塞。
我说:“宝宝,你怎么塞给奶奶吃呢?”
孙子说:“这个好吃啊。我喜欢吃的,奶奶也爱吃。”
我说:“呛着奶奶怎么办?”
孙子说:“不会呛着。万一呛了,爷爷也有办法解决。”
打打闹闹一会儿,爷爷进厨房准备晚饭了。孙子开始写作业了。上海公办学校老师不给低年级学生布置纸面作业。但儿子、媳妇望子成龙,在家给孙子布置了练字、数学和英语等作业。
孙子笑眯眯地说:“奶奶是英语老师,我从英语开始练习怎么样?”
我假装不情愿。
孙子说:“奶奶,您靠着我坐,离近点。”
儿子和媳妇是下班后一起回家的。
孙子见到爸爸妈妈的第一句话是:“妈妈,今天爷爷奶奶来了,我想和爷爷下盘围棋,想晚半个小时睡觉。”
他爸爸问:“为啥下围棋,不下跳棋,或象棋?”
孙子说:“爷爷是象棋和跳棋的高手,我不敢跟他下。爷爷不会围棋,我要杀他屁滚尿流!”
全家人哈哈大笑。
孙子还提出今晚和爷爷奶奶睡,搬来了他的小花被。
周末我们全家驱车去崇明岛度假。
孙子俨然小大人地说:“奶奶,你怕冷,带条毛巾被吧。”
儿子提醒孙子说:“你在车上睡一个小时。到了地方,能有精力玩。”
孙子笑着。
儿子说:“你是想去野生动物园,还是儿童乐园?”
孙子说:“都去!”
小孩子的世界欢笑是主旋律,哭闹也不会少。在度假间隙,给孙子安排了一点学习任务。因为他心不在焉,20道数学题,居然做错了10道。
儿子看了说:“你再检查一下。”
孙子不到五分钟就看完了。
儿子用严厉的口气说:“再检查检查!”
孙子一脸不满意地说:“不查了。”
儿子说:“不查不行。”
孙子往地上一躺,放声大哭。他边哭边说:“我要外婆!我要外婆!”
儿媳妇走过去,命令地说:“我数一、二、三,你起来,去改题。”
我赞同他妈妈的教育方法,附和地说:“小朋友,是不好瞎闹的,哭是不解决问题的,把题做好才行。”
于是我们四个大人故意站在阳台谈笑风生,装作不理孙子。
过了一会,孙子悻悻地爬起来,拉着他妈妈的衣角,讨好地说:“妈妈,你还生气吗?”
儿媳说:“你题没做好,我不生气,但你躺在地上耍赖,我就生气。”
孙子说:“我去改题。”
儿子插话说:“小男孩做错事了,得打几下才行。”
这是我对儿子教育的方式。那时儿子小,虽然这事过去多年了,但儿子还记着幼年时的经历。
崇明岛位于长江人海口,我们在大堤上散步,志愿者自行车队上插着小国旗,在大堤上巡逻。孙子跟着奔跑。我惊叹孙子的敏捷和速度。望着浩浩荡荡的长江,建议每人用一句话表达此刻的感受。
孙子说:“我想背李白的《赠汪伦》诗: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
儿子说:“这诗好像不搭调,没有其他的吗?”
孙子说:“那就是,长江啊都是酒,爷爷你想喝就喝吧!”
我想,孩子眼中的世界跟大人真不一样。
走在长江大堤上,看着老伴、儿子和孙子三个人在堤内的水塘里捡瓦片,比赛,打水漂的温馨画面,一股甜蜜和满足之情从心底升起。
我们这一代人,年轻时初为人父母,工作繁忙,无暇关注孩子成长,那时感受不到这种细微的交流与乐趣。如今,有幸见证孙子的成长,弥补珍贵的记忆,享受天伦之乐。
又秀婶婶
1948年在长沙经商的爷爷,到泪罗沙溪关山村置办了田地,盖起了豪华气派的四合院。1949年定阶级成分时,爷爷被定为地主。那时我父亲在县中学当校长,因为受到阶级成分影响,被定为“死不改悔的走资派”后,他得回老家接受劳动改造。
母亲想跟随父亲到农村去,请求组织开除她。组织认为母亲没有错误,没有开除理由,拒绝了我母亲的请求。
我是父母的大女儿,那时11岁。我休学跟着父亲去农村生活。虽然父亲有点不同意我到乡下生活的想法,可我坚持去乡下,父亲没有强行阻止我。
我们在沙溪的乡下结识了许多人,交了一些新朋友。其中又秀婶婶是我记忆中最鲜活的一位。
当时又秀婶婶33岁。我和父亲来到沙溪时,又秀婶婶已经生了三个女儿。她丈夫责怪她没生儿子,经常打骂她,抓住她的头发往门上撞。又秀婶婶长相好看,连哭相都好看。
我恨又秀婶婶的丈夫,恨这个不懂怜香惜玉的男人。我喜欢又秀婶婶和她的女儿。
又秀婶婶把女儿打扮得干净,头上的蝴蝶结还经常变换花样。映山红开了的时候,她们家的酱油瓶、罐头瓶等都插满了映山红。家里被她收拾得一尘不染。
我到她们家时,突然心里敞亮了许多。
又秀婶婶的丈夫不在家时,虽然饭少,吃不饱,可她们快乐,高兴,还唱戏。她们嗓子特别好。
我羡慕她们无忧无虑的生活。又秀婶婶的丈夫常年在外谋生,干什么活家人不知道。他回家时,家中变了样,死气沉沉的。我曾经对又秀婶婶的丈夫说:“你在湖北干什么呢?”
又秀婶婶的丈夫生气了,当着大家的面对我凶,警告家人说:“你们给我听着,以后不许跟这个小地主来往。”
又秀婶婶在我额头上吻了一下,安慰地说:“丽丽,别听你叔的鬼话。我们都喜欢你。你是好孩子,一定到我家来玩。”
又秀婶婶的丈夫不在家,歌声又飞起来了。
可邻居有意见了。一天,邻居顺奶奶把我扯到一边说:“你怎么与她们家搞得这么黏呢?她们家种不好。虽然她的三个女儿长相好,却都是妖精样。”
我不懂种不好是什么意思,问在一起玩的大姐姐们。
大姐姐们挤眉弄眼地说:“你不是常跟她去飘峰山砍柴吗,有人抢你们的柴刀和扁担吗?封山育林这样严,没人管,这正常吗?你好好想一想吧。”
我想不出来,还想知道是什么意思,便问顺奶奶。
顺奶奶直言地说:“你又秀婶婶不守妇道,跟了在飘峰山守山的那个男人了。那男人一米八几的个子,还会武功。不然,村里能让他守山吗。”
我笑着说:“那个叔叔我看见过,好魁梧,好英俊!”
我和守山的叔叔在又秀婶婶家一起吃过几次肉炖蘑菇,吃得津津有味。我又问:“那叔叔有老婆吗?”
顺奶奶说:“没有,他只爱又秀。如果你以后还这样到她们那里,就能学坏。我让你爸爸打断你的腿。”
从那天起,我与又秀婶婶像有了深仇大恨似的,不去她家玩了。
过了些天,又秀婶婶察觉到了我行为反常,到我家问我父亲。我父亲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又秀婶婶不相信我父亲说的话,临走时说:“是你不让丽丽来我们家玩的。”
我父亲每天干活累,哪有心思想这些。他只要看我开心就行。
又秀婶婶打那以后就与我势不两立了。她每次去飘峰山砍柴,在经过我家门口时,就放慢脚步,扯着嗓子,故意高声喊:“砍柴去,砍柴去!”
有一天,我母亲带着弟弟从城里来了。我把这件事告诉母亲了。
母亲批评我说:“小孩子不要议论大人的事。就算又秀婶婶有什么不好,做得不对,也轮不到你管。”
我又告诉母亲我们家五只生蛋的母鸡被又秀婶婶偷走了,柴火也被偷走了。
母亲说:“你能确定是又秀婶婶偷的吗?”
我说:“能,保证没有错。”
母亲不相信我说的话,没一丝生气的样子。她说:“你还想和又秀婶婶做朋友吗?”
我沉思着说:“想!没有她们我很寂寞。”
母亲说:“小孩子,哪有这么复杂的心思呢。”
我说:“你怎么相信又秀婶婶,不相信我呢?”
母亲牵着我的手去了又秀婶婶家。
又秀婶婶娘四个抱头痛哭。又秀婶婶说:“你们都是读书人,我们特别害怕读书人看不起我们。丽丽能和我们做朋友,我们好开心。她们三姐妹原来唱的歌都是从村里的高音喇叭学的,很多字唱错了。丽丽帮她们改对了……突然不理我们了,就是大人不让她来我们家玩的。”
我母亲反复解释说大人不知道这件事。
又秀婶婶说:“我拿走了你们的蛋和柴火,会加倍还的。”
我听着也哭起来,比她们哭的声音更大。
又秀婶婶的丈夫常年在湖北,只是春节时回家。又秀婶婶领着孩子们在家。第二年她生了个男孩。村里人又议论开了。孩子是谁的种?
又秀婶婶的丈夫回家了,抱着儿子吻着说:“看这浓眉,跟我一样,其他都像妈妈这么好看,起名叫:志气。”
转眼又是一年,我父亲平反了。我们准备离开泪罗,回城市了。我唯一舍不得的是又秀婶婶一家人。这是患难之交。
时间一晃过去多年了。又秀婶婶的三个女儿小学都没毕业就不读书了。志气考上了湘潭大学。志气大学毕业后,在佛山找到了好工作。
志气给家里安装了电话,每周往家打几次电话。又秀婶婶打扮得更加漂亮了。又秀婶婶刚开始享福,志气出车祸了,上帝又把幸福之门关上了。
我第一时间得到了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似的击打着我。由于工作走不开,我让弟弟去详细了解这件事,把死因弄清楚。并且不能告诉又秀婶婶。
志气是出公差时发生车祸的。单位赔了20万元钱。我弟弟叮嘱志气的大姐,二姐,把这笔钱慢慢交给又秀婶婶用。并建议编造个理由说,志气被单位派到国外工作了,短时间不能回家。这个善意的谎言维持了两年。
两年后,又秀婶婶患病了,起不了床,到县医院检查,诊断结果是肺癌晚期。天啊!她的命怎么这样苦呢。好在她有三个孝顺的女儿和女婿,还有几个外孙,亲人轮流值班,护理,照顾又秀婶婶。
又秀婶婶病情加重了,盼望儿子回家,不时地念叨说:“志气怎么还不回家呢?”
家人说:“他在国外呢。”
又秀婶婶说:“国外很远吗?”
家人说:“远,得坐飞机才能回来。”
又秀婶嬸说:“我还能见到志气吗?”
家人沉默,无语了。志气已经先走了,又秀婶婶是想去天堂找志气吗?
又秀婶婶紧紧抓住我的手说:“丽丽,志气怎么还没回来呀?”
我悲恸,哽咽地说:“他在国外……”
又秀婶婶离世时表情安详。她的丈夫,女儿,女婿,外孙们,还有我这个好似女儿一样的人在为她送葬。
时间催人老,我也过花甲之年了。回想往事,我更加想念又秀婶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