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饭如霜
小区有个名叫丹尼斯的印度裔小男孩,四五岁,永远骑着自行车或滑板车在大道上、走廊上呼啸来去,速度快得像一只丢了遥控器的疯狂电子老鼠。不知道是天性使然,还是语言文化的隔阂造成了教育不到位,丹尼斯非常没有礼貌,邻居们在路上走着,他会直直地骑着车撞上去,人家吓得哇哇大叫,他一声不吭扶起自行车就跑了。我有一次站在滑梯上和女儿玩,他突然跑上来,铿锵有力地叫我:“滚开。”就因为他也想玩滑梯。
他的印度母亲敦实而温存,每天跟在儿子后面来来去去,脸上总是露着筋疲力尽但又无可奈何的神情。
像这样的孩子,理所当然其他父母都不会太喜欢,我尤其不乐意的是他对待我女儿的态度。谢花花在小区遇到他,总是热情洋溢地大声叫“丹尼斯”然后跑上去:“我们一起玩吧。”小男孩从来不答应,也不理会,瞪着大眼睛呼呼呼地跑开。
日复一日,谢花花阳光灿烂,人家不理她她也没啥,耸耸肩走了,反而我有点受不了,热脸贴个冷屁股是几个意思!
我就去问花花:“丹尼斯对你友好吗?”谢花花想了想:“不怎么友好。”
“不友好的小朋友,你还要跟他玩呀?”她想了想,说:“因为他是个外国人,不知道对人有礼貌吧。”
“那如果下次你遇到他,他不理你的话,你就不要找他玩了好吗?”
女儿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结果一转头见到丹尼斯,她还是照旧兴高采烈地举起手来:“丹尼斯。”真是叫人没脾气。
我问她:“怎么还是叫他呀?”花花惊奇地说:“见到认识的小朋友不都要打招呼的吗?”
這么过了大半年,有一天我们在小区里散步,忽然一个小黑影子噌噌噌蹿到我们面前站定。我一看,丹尼斯,手里捏个球,用结结巴巴的中文对花花说:“我,我们,一起玩吧。”
谢花花拍拍手:“好,赛跑,谁先跑到那棵树谁就赢了。”两个小孩就跟脱缰的野狗一样,瞬间冲了出去,打打闹闹,高兴得不行。
大人在小孩子的眼里,想必很有意思,书读得多,人见得多,个个都比小孩聪明。可说到相互给予,哪怕一个脸色一句话,不知不觉,心里要过一下秤,但凡不平的,就默默记下一本账来。
这大概是遥远的原始记忆:打了头野猪回来,大家必须平分,少一点儿,可能就要付出饿死家里一个人的代价——我们成长起来的世界,就是这么斤斤计较。
孩子的世界没有这些羁绊,他们眼睛明亮,心底坦荡,做自己想做和应该做的事,至于人家给什么反应并不重要,不恶意揣测,不刻意报复,甚至从来没有抱着要打动别人的想法。付出却无法得到,这件事从来就不是孩子们的恐惧。而多少在生活面前人仰马翻的成人,都是败于心里有太多这样的恐惧。
丹尼斯还是在外面疯玩,玩到兴头上还是不怎么和谢花花打招呼,但我们经过的时候,他会停下他的自行车,目送我们,我可爱的女儿牵着我的手大声叫着丹尼斯的名字,然后笑眯眯地,若无其事地,就这么走掉了。在我看来,这是多么纯粹的内心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