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薇曼
作者有话说:我的头发很黑,还很硬,据说是很多人羡慕的发质。前段时间我久违地剪了个刘海,至此,噩梦开始了。我那乌黑亮丽的刘海终日试图摆脱地心引力,睡醒时,它们骄傲地向上竖起;走在路上有风吹过时,它们九十度上扬,显出我的额头光亮;在家时我往刘海上贴魔术贴,取下后,头发往各个方向肆意扭曲……这篇文便诞生自这样的烦恼里。
并肩走过漫长夏日的人,属于他们的幸福,一定也很长,很长。
——到海边已不远,要走到你心里,究竟还有多远?
感受到那道视线,我望向坐在靠窗位置的少年。他慌忙转过脸去,试图掩饰偷看我的事实。
搜索出一篇名叫“男生对女生有好感的十个行为”的文章,我悄悄进行比对——
第一,趁你不注意,总是偷看你,却不敢跟你对视。
一个月前开始,少年常来光顾咖啡馆,他频频朝我所在的收银台张望。当我看向他,他便立刻移开视线。这一点命中。
第二,频频确认你的存在。
好几次他仅仅只是路过,却不断朝店里张望。这一点也命中。
第三,当你靠近,他会紧张地低头,假装做其他事。
每次我经过他旁边,他就立刻低头玩手机,或者看水族箱里的鱼。这一点又命中了。
由此我确定,他对我有意思。私底下我调查过他,少年叫楚屹,就读于我们F大航空航天系,上大二,颜值、智力、运动能力均无可挑剔。最重要的一点是,他有发现我这块璞玉的独特眼光。
今天他离开得较早,我跟姑姑打过招呼后紧跟上他。走到人迹罕至的巷子转角,楚屹停下,回头望向我。
“你是不是有话对我说?”我温柔地鼓励道,“周围没有人,你说。”
迟疑片刻,楚屹打开单肩包,拿出……一把雪亮的剪刀。
空气里的粉红泡泡尽数破裂,难道他是变态杀人狂?在我举起一米高的垃圾桶砸向他前,少年脱口而出——
“你这海胆一样的发型是怎么回事……”
这家伙是想打架吗?我举着垃圾桶瞪他:“你有意见?”
“我幫你修剪一下。”他说出令我意外的话,“我向来都是自己剪头发,你大可放心。”原来,他只是难以忍受我的头发。
回过神来,我已坐在一家高级美容沙龙里,楚屹拿着平剪细心地给我修头发。闲来无事,我跟他说起我的遭遇。
半个多月前,我路过实验楼,遇见一架无人机“嗡嗡”地飞过。经过我头顶上空时,无人机突然侧翻,然后它搬运的一小桶绿油漆“哗啦”一声倒在了我那引以为傲的秀发上。
无人机逃之夭夭,而我头顶一片草原奔跑在校道上。
这场事故导致我被迫剪断了十多年来标志性的及腰长发,换成齐耳短发。偏偏我的头发又黑又硬,每一根都顽强地对抗着地心引力。我试过许多号称能让头发变柔顺的产品,均以无效告终。
我义愤填膺地诉说时,楚屹的指尖好几次碰到我的耳朵,滚烫似火,绯红迅速蔓延至脸颊。
“你看看还有问题吗?”
灯光是柔和的橙黄色,像一壶蜂蜜柚子茶。少年站在我身后,他俯身,细细地打量镜子里的我。经过他的一番精心修剪,我的头发服帖了很多,整个人的气质都柔和起来。在镜子里与他四目相对,我赶紧移开视线,假装整理头发。
楚屹转身,跟沙龙里的人有说有笑。抬头看见价格表,我的心“咯噔”一下,单是剪头发都要三位数。他这么好心,该不会是早就盯上我这条“大鱼”了吧?
发现我还在,楚屹问:“你还有事?”
趁他想起要跟我收钱之前,我赶紧脚底抹油,成功刷新个人冲刺记录。
接下来的几天,楚屹没有来咖啡馆。缺少了他的视线,我竟有些失落。
班长张浅浅安慰我:“凛夏,来,我带你去邂逅新恋情。”
今晚的跨专业联谊人数不够,张浅浅焦头烂额,剪发后尽量不出门的我也被叫过来充数。
我剪发的原因太丢人,实在是说不出口,周围人猜测是我被邹蔚澜甩了受了刺激。邹蔚澜是我的高中同学,社团招新时,我失手划烂了招新海报。他恰好路过,帮我给人家画了一幅海报,画功远超原版,让围观的人目瞪口呆。之后我请他吃饭当谢礼,大家似乎因此产生误会。
推开门,头顶传来“嗡嗡”的响声,我看到一架无人机搬着几朵玫瑰花飞来,发出一声超高分贝的惊叫。
自从经历被无人机泼油漆的噩梦,走在路上稍微有点风吹草动,我都会头皮发麻,更别提见到噩梦的源头了。
慌乱中我抓住一个人,是楚屹。
我退后几步,险些撞翻桌子。楚屹及时拉住我:“你小心点。”
对面的组织者鼓掌:“恭喜今晚第一对牵手成功的男女嘉宾。”
此起彼伏的起哄声里,浅浅朝我竖起大拇指。我心有余悸地望着那台无人机,反正都被误会了,干脆拽住楚屹——
“我们走吧!”
逃出教室,我想起剪霸王头的事,有点害怕他跟我收费。
“你的头发长得真快,像朵蘑菇。”
他今天戴黑框眼镜,刘海细碎,毛衣领口露出性感的后颈线条,散发出一种透明的少年感,让人心生憧憬,也让我取消打他的念头。
我想起一件事:“学校里的无人机都属于你们航空航天系吗?”
“确切点说,属于无人机研究社团,我也是成员之一。今晚的活动,我们是决定用无人机来热场的,没想到把你给吓着了。”
我抓紧他,眼里有两团火焰在熊熊燃烧:“我想加入你们社团,请问还招人吗?”
白炽灯明亮,少年耳根发红:“你不怕无人机?”
“不,我现在对无人机非常感兴趣!”
我加入社团当然另有目的。根据楚屹的话可以推断,操纵无人机害我被油漆泼到的犯人就在他们社团内。
翌日,我来到活动室外。
门内的景象,一言概之,就是乱。木桌上摆着螺旋桨、舵机、马达齿轮……地下还有四轴飞行器、收纳盒、遥控器等等,根本没有落足之地。听见推门声,七八个头发乱糟糟,埋头改装无人机的男生齐刷刷地抬头,且目露凶光。
“还以为是饭来了呢,蘑菇头小妹妹,你有什么事?”
我按下让他们血溅当场的冲动说明来意,就看到邹蔚澜从桌子后面钻出来。
——我的仇人和伪暗恋对象都在此,这个社团真不简单。
推着一车外卖的楚屹走来,他卷起衬衣袖子,小臂肌肉结实,煞是好看:“小蘑菇,你来得真早,吃饭了吗?今天有蘑菇炒肉吃。”
“吃过了,还有,我不叫蘑菇!”
男生们开心地抢饭吃,邹蔚澜则递给我一张入社申请表。
我环顾室内,将表格贴在墙上填。楚屹从杂物堆里挖掘出一张椅子,无视我的抗议:“坐着填吧,小蘑菇。除了联系方式,什么加入社团的原因可以不写,我也懒得看。”
“了解,别叫我蘑菇。”还好有他提醒,毕竟我加入社团是为了找仇家,这个原因不方便写出来。
我凭听觉判断他把椅子放在了身后,便顺势坐下,却坐了个空……一双手臂稳稳当当地架住我,我低头,看到地上有把螺丝刀。好险!
“原来你叫施凛夏,名字真不错……”
视线上移,落在他手放置的部位。我尖叫出声,反手给了他一巴掌——
“变态!”
日光炎炎,换气扇“呼呼”地转动,热气蒸腾得地板的橡胶味浓重。
社团今年报名参加国际无人机改装大赛,成员们忙着准备参赛作品。据楚屹介绍,他们给自主设计的无人机添加了远距离搬运、高空取物、定点投掷等八个功能,目前正在逐一试验中。现阶段试验高空取物,顾问老师听说后,将清理体育馆屋顶的工作交给了他们。
因为其他人有别的改装项目,所以这成为我入社的首个任务。
看大家的反应,这种苦差事并非第一次。我问同行的楚屹:“老师还让你们用无人机干过什么?”
他细数:“擦玻璃、摘马蜂窝、清理荷塘水面的垃圾……”
我懂了:“简而言之,我们社团就是校内的高科技打杂社?”
他被我的形容逗得哈哈大笑,眼神雪亮,胜过秋日的艳阳:“小蘑菇,欢迎你加入我们打杂社。”
我们首先清理体育馆内部。我视力好,跳着脚找了一会儿,发现了不少杂物。楚屹则根据我的指挥,操控无人机把杂物给取下来。
“左数第四个换气扇旁边,有个羽毛球。”
“收到。”
发现楚屹额头上的汗快流进眼里,我踮脚想帮他擦掉。他低头,距离骤然缩短,我清楚地看到他卷翘的睫毛,剑眉英挺,近看没有瑕疵的脸上,一个巴掌印若隐若现。呃,我下手重了。
余光里有只无头苍蝇在乱飞,我大叫:“楚屹,要撞墙了!”
他手忙脚乱地按了一通遥控器,无人机再度起飞。
体育馆紧靠后山,清理屋顶要绕远路。楚屹便借来一辆自行车,带着我穿越大半個校园。
清风徐来,沿途细叶榕的果实“啪啪”地掉,仿佛下起一场雨。细碎的光斑落在楚屹身上,一跳一跳的,犹如我雀跃的心情。我盯着他前倾的挺拔的后背,在心里祈祷他骑慢点。
清理完屋顶,我们在树下发现一只颤抖的雏鸟。
楚屹用杂草团了个小窝给雏鸟躺好,再操纵无人机将它送回巢里。大树枝叶繁茂,要绕开这些障碍相当有难度。他全神贯注,额角的细汗晶莹,让我看得出神。
猝不及防,他转过头朝我微笑:“成功了,小蘑菇。”
夕阳西下,他眼底积聚着一抹浅橙色的光,美不胜收,我彻底理解何为惊若天人。
我想起另一件事:“远距离搬运是你们前段时间测试过的功能吧。当时,负责测试的人是谁?”
沉吟片刻,楚屹答道:“每个人都会进行测试。你加入我们社团,难道是……”
“快到点开饭了,我们回去吧,再晚点就吃不到限量的亲子盖饭了。”险些被他道破真相,我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怕他因此会看不起我。
下坡途中,自行车胎“砰”的一声响,我被甩进路边的草丛里。
我感觉灵魂都被甩出窍,半天说不出话。楚屹清理掉我手脚上的泥沙,像擦拭弄脏的布娃娃。完毕后,他背对着我蹲下。
“小蘑菇,来,我背你回去。”等我委屈地趴到他的背上,他又翻出手机说,“别难过,我让同学帮你买亲子盖饭。”
伤口火辣辣的,我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当我强烈要求加入社团时,他似笑非笑地说道:“你真的对无人机有兴趣?我以为你是因为有我在才想加入的,小蘑菇。”他从那一刻开始叫我小蘑菇,据说,男生会给在意的女生取外号。
月光光,心慌慌,我对上他温柔的眼神,一时竟无言以对。感情里最怕自作多情,之前我闹过一次笑话。这一次,我不敢再多想了。
因为,我真的心动了。
楚屹对我的受伤感到愧疚,包揽了给我买饭的任务。
我也不跟他客气,一到饭点就愁容满面地纠结吃什么好。浅浅说我的这种行为叫“作”,迟早会遭报应。果不其然,路过校医室时我称了一下,一个星期不到就重了四斤。
受惊的我喝着楚屹买的汤,袒露想减肥的心声,他笑着拍拍我的头:“蘑菇要珠圆玉润才好看。”我便心安理得地放弃了减肥。
一月底学校举行校庆,要求每个社团出一个节目。楚屹跟大家征集意见时,我才知道原来他是社长。社团能从学校申请到活动经费,无人机研究社的庞大支出大部分靠学校,自然不敢怠慢。
经过一番探讨,他们决定出无人机歌舞表演。演出舞台是露天的,楚屹懂得编舞,他给无人机编了舞,让大家练习。无人机搭载有不同颜色的闪光灯,在夜晚亮瞎眼,但效果很好。
无人机是节目的重点,他们怕我闲着,就安排我唱歌。反正也是随便唱,我就选了首喜欢的法语歌。
练习地点定在海边,继无人机后,我对自行车产生恐惧,于是楚屹步行送我到海边和大家会合。
走到海边很远,楚屹陪我聊天解闷。他说,小学时他生过一场大病,医生推测他活不过十五岁。住院期间,他每天中午偷溜到附近的公园玩,遇到一个练习唱歌的小女孩。他的鞋子被其他调皮的小男孩丢到树上,小女孩帮他把鞋子拿下来,还安慰他别哭。改天她遭到报复,发夹被丢到屋顶上。后来他出国治好了病,家里人仍心有余悸,不让他做危险的事。
他说这话时显得有些遗憾:“现在的话,用无人机就能帮到她的忙。”
一件小事他都能记这么久,足见女孩在他心中的分量不轻。我嗅到一股浓浓的醋味,来自我的心底:“是个怎样的女孩?”
“头发很长很黑,个子高挑。”
走累了,我就在风化的岩石上坐下。我揪揪短发,又想起十六岁以来再没有变化的身高,怨念地发现我不是他喜欢的类型,更对毁我长发的犯人恨之入骨。
他指着路标鼓励我:“坚持一下,我们快到海边了。”他仰望浩瀚星海,下颌线条优美,“如果想走到一个人的心里也有路标指示该有多好。”我没敢问他,你想走进谁的心里?
我近年不唱歌了,但小时候练过七八年,功底还在。楚屹给我伴奏,练习了一会儿,无人机失控地朝我飞来。邹蔚澜叫我快逃,但有人抢在我之前挡住了它。
楚屹的手臂被桨叶打伤,鲜血横流,我白眼一翻,掉进黑色的深渊里。
醒来时,我被送到之前的美容沙龙,据说是楚屹家的产业。
楚屹的手臂上缠着纱布,我刚想开口,感觉腹部传来阵阵剧痛。我放弃唱歌的原因,是因为我在唱完后腹部会很痛,甚至是痛到晕倒。
他很快就意识到不对:“你哪里不舒服?”我从齿缝间挤出个“痛”字,他耳根通红地站起来,打开门对外面的人说道:“孟姨,帮我准备一杯红糖水。”
红糖水递到我的手上后,我发现他误会了:“我不是生理痛,是唱完歌会肚子痛。”
空气至少安静了十秒钟。我小口小口地喝着红糖水,楚屹征询道:“要不,你别唱了?”
“我多练习几次就不紧张了。”
可说实话,我并没有把握。
我妈是歌手,从小我通过电视看到她的机会远比跟她真人相处的时间要多。她长发飘飘,歌声甜美,是我憧憬的全部。
十三岁时,学校爆发流感,一场高烧过后,我的声带受损。痊愈后,我唱歌再用腹式发声总是会腹痛。
我很清楚疼痛的原因。当医生告知我妈,我声带受损可能影响到说话时,她抱着我哭了。因为害怕没法唱出好的音色,没法实现与她同台演出的约定,我一唱歌便极度紧张。
楚屹听完,极轻柔地拍拍我的头:“跟我来基地,我陪你练习。”
离海边十分钟的脚程处,有一大片海景别墅。后来开发商撤资,没建完的别墅全成了烂尾楼。楚屹告诉我,他常来这里写生。
我跟著他走进一栋看起来随时要坍塌的楼里,打开靠里的房间门,我瞠目结舌。他把房间用不同颜色的墙漆粉刷过,摆上家具,还有蜡烛和水杯等生活用品,唯一的缺点是不通电。
楚屹眉飞色舞地给我介绍:“高考后,我花了一个暑假的时间将基地布置好,家具全是从毕业生那里买来的。没课时,我就可以来做我喜欢的事。”
他玩无人机的事是瞒着家人的。前些天他被桨叶刮伤了手臂,家人似乎嗅到点什么,所以他要回避一段时间,以免被发现。
对我来说,在哪里练习唱歌都一样,在谁身旁练习才是重点。
我爸是在我妈唱歌时对她一见钟情的。那时她还是个学生,他经常偷跑到她练习的地方,被她发现后,就壮着胆子告白。我听说过最美好的爱情故事莫过于此,内心某处有些期待,楚屹或许会喜欢上唱歌时的我。
唱完几首歌,腹部犹如有一把利剑在搅动,我痛得蜷在沙发上。
楚屹放下画笔,给我倒了杯热水。见我气若游丝,他抱起吉他弹唱,声音低沉悦耳。
有他的歌声陪伴,我感觉腹部惊涛骇浪的痛楚逐渐停歇。
那个下午,楚屹弹了好多首歌,唱到声嘶力竭。我闭上眼听得昏昏欲睡,中途他停下来给我盖毛毯,在我耳畔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我一个激灵,睡意全无却不敢睁开眼。
直到我真的睡着了,他都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练习一段时间后,我唱完歌腹痛的毛病有所改善。第一股寒潮来临,跟楚屹去基地的路上,他手插兜背着吉他,海风凛冽,我哆嗦着跟在他后面,把他当移动的挡风墙。
察觉到我的小动作,他转身笑我:“穿这么少,能不冷吗?”
每次跟他见面我都尽量打扮得动人些,新买的过冬的衣服全都中看不保暖。我扬起脸隐藏起双下巴,用一句很没底气的话反驳他:“不是我穿得少,是我瘦,看起来像穿得很少……”
没等我说完,他就解下围巾给我层层裹上:“这样会暖和很多。”见我满脸通红,他又松了松围巾,“勒着你了吗?”
他的俊脸近在咫尺,我几乎不能呼吸,连忙蹲下:“我鞋带松了。”
“你的鞋子没鞋带。”
我气急败坏地打他:“我走得很累想坐一会儿都不行吗?”
他笑着不躲开,一脸无奈:“快到了,坚持一会儿,小蘑菇。”
如果时间停留在这一刻,我的恋情没有结果,也算了无遗憾。可时间从来不会停止。
又一个周末,班级组织去海边玩。自由活动时间,我沿着海滩走,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去海景废墟的路上。
日光刺眼,这座城市的夏天来得很早。跟楚屹到没通电的基地,我总是祈祷天气再冷一些,他会容许我把冰冷的手放进大衣口袋里。
这样的场景历历在目,却是发生在几个月前。
我一直躲着楚屹,把所有时间都用来学习,连姑姑家咖啡馆的兼职也辞了。只有脑袋里全是文字和算式,我才不会想起他。
校庆当晚,我们的节目引发全场轰动,台下拍照和欢呼的声音几乎盖过我的歌声。
到达庆功宴现场,我还没从余韵中回过神来。副歌部分楚屹给我和声,他没拿麦,台下的疯狂欢呼都与我无关,我只听得见他的声音。谢幕前,他从吉他里变出一朵玫瑰花递给我,引得女生们尖叫声连连。
没有长发,我将玫瑰花别在胸口。大家点了很多吃的,生怕他们抢菜时会损伤玫瑰花,我吃得很斯文,还好有楚屹替我夹菜。
邹蔚澜打量着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有些好奇他的视线,也看了他几次。
夹在我们中间的老张挥舞着筷子:“行了,你们别眉来眼去的,瘆得慌。”其他人会意地起哄,我险些被呛到,这个误会究竟要持续到何时?
吃饱喝足的一众人瘫在沙發上七倒八歪的,见楚屹去了阳台,我紧跟着他出去。
经过老张身旁,我刻意踩了他一脚,为配合今天的表演,我穿了七厘米高的高跟鞋。
老张的惨叫声被关在屋里。我走到楚屹身边,摆弄着玫瑰花:“谢谢你的花。”
“不客气,你肚子痛吗?”见我摇头,他又问,“找到犯人后,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既然他都知道了,我否认也没用。于是我托腮:“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如果说犯人是我的话……”他说完,倒吸一口凉气。
要是我还有长发,就能遮挡住此刻的表情,而现在我只能带着仓惶的表情逃离。
推开门,屋里偷听的一众人东倒西歪,我踩过他们的身躯夺路而逃。
就在刚才,我还试图鼓起勇气告诉楚屹一件事。
小学时,我每天都会到家附近的公园练习发声,路过的小朋友总是嘲笑我,唯独一个粉雕玉琢的小正太认真地听。
我将他当成我的第一个粉丝,看到别人欺负他,我也不知从哪来的勇气,捡起一根棍子将他们赶跑。
楚屹第一次走进咖啡馆我就认出了他。我假装要找犯人,祈祷他能早点认出我。
好多年前的夏天,在我不能唱歌后,我妈离开了我们。我哭着去追她,却拦不住去意已决的她。从那时起,我便不敢去争取重要的东西。
如果犯人是楚屹,当初他突然提出给我修剪头发,也就说得通了。
然而前不久,我见到了我妈。F大有位老师是她的铁杆粉丝,得知我是她的女儿,还问我要签名,我便胡乱签了一个给他。老师把我们那晚的演出视频发给我妈看,夸我有她年轻时的风范。
她坐在沙发上优雅如天鹅,告诉我,她打算和父亲复婚。
当初她离开,是由于体检查出了乳腺癌,怕自己死了我们会难过。
原来是我误会她了。她探过身来揉了揉我的短发:“真适合你,留长发和学唱歌都是我单方面施加给你的,去做你喜欢的事吧,别留遗憾。”她又问,“夏夏有喜欢的人吗?”
我的短发很容易奓毛,楚屹给我修剪过许多次,才慢慢变得柔顺。
想起他,我的鼻子骤然发酸。我唱完歌会腹痛的毛病哪有那么快好,全都是我在强忍痛楚,期待唱完这一首,他会明白我的心思。
可直到曲终,他始终不懂。
推开基地的房门,熟悉的灰尘味扑来,我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楚屹不在,吉他摆在墙边,我随手拨了几下。之前我曾拜托楚屹教我弹吉他,他一口答应,但只学了几天我就放弃了。
他笑话我做事三分钟热度,我不甘心:“我也有坚持下来的事好不好?”
“比如说?”
——比如,喜欢你。
我小心翼翼地跟每一样物品告别:自我来了以后,成为我专属宝座的绿色沙发;楚屹给我准备的,和他的是一对的马克杯;海边信号不好,噪音总是很大的老收音机……视线触及他的画架,我想起好几次我想看他画什么,他都神色不太自然地盖住画纸。
反正要跟他说再见的,干脆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好了。我翻出他放画纸的拉杆箱,那一幅幅画,全是一头漆黑的及腰长发。
我不禁咋舌,他居然喜欢画女鬼。
“谁在里面?”我进来时忘了关门,楚屹见是我,神色柔和下来,“小蘑菇,你要来也不跟我说一声?”
我举起他的画当人质:“你别过来。”
这一招果然奏效。楚屹投降,换了个话题:“我参加无人机研究社的事被家里人知道了。我说服了他们让我参加下个月的无人机大赛,之后我就退社,你能来吗?”
我点点头:“我会去看的。还有……油漆的事我不计较了,你别放在心上。”
他嗫嚅着说道:“真正的犯人是邹蔚澜,他说高中时你把揪你头发的男生推进荷塘,要是被你知道真相,肯定会灭了他。”
当时邹蔚澜负责画墙报,突发奇想用无人机搬运油漆测试功能,没想到我会成为受害者。他三番五次想找我解释,却都没有勇气。
荷塘的事,是那位同学想给喜欢的女生摘荷花,让我帮忙望风,最后他却失足掉进去的。
我解释完毕,按捺住立刻去找邹蔚澜算账的冲动,问楚屹:“你那时为什么要做出你是犯人的假设?”
“我听说你对他……如果知道犯人是他,你肯定会很受打击。我想如果由我顶罪的话,你或许不会那么难过。”楚屹上前一步,他站在门口,身后的光刺眼得一塌糊涂,“那个夜晚你离开后,我才明白不是他。凛夏,你能给我一次机会吗?”
他冒着被讨厌的风险,也不希望我伤心。
欢快的手机铃声响起,是浅浅打电话通知我集合。
我抬头对他笑:“等你赢了比赛再说。”
回到沙滩边,我才发现我把楚屹的画一并带回来了。浅浅眼尖地看到我手里的画:“是你以前长发时的背影啊,画得真像,谁画的?”
居然不是女鬼……好吧,因为我看不见自己的后背。
我的心中忽然有了新的疑问,楚屹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关注我的?
无人机大赛在我们学校东区举行,参赛成员来自全球八个国家,还有记者来采访。介绍参赛队伍时,我稀里糊涂地被楚屹带到内场,他跟主持人介绍:“这是我们队里的吉祥物,小蘑菇。”
記者的摄像头瞄准这边,我比了个剪刀手,楚屹凑过来陪我,手轻轻搭在我的肩上。
邹蔚澜吐槽:“你们拍情侣照啊?”
镜头移开,我恶狠狠地瞪他:“你有异议?”
他打了个哆嗦:“没有。”
比赛很顺利,我们队最终夺得冠军。楚屹结束采访回到活动室,我刚被其他人押着套上一件以无人机为原型,由手工达人老张缝制的衣服,活脱脱街边派传单的滑稽玩偶。
他的心情很好:“都到齐了吗?大家来拍集体照。”
我垂死挣扎,试图突破重围:“不要!”
楚屹俯身在我耳边说了一句话,让我彻底放弃逃跑的念头。他说:“我知道你是公园里的小女孩。”
所有人哄笑着将我们俩包围,我张成“O”字的嘴巴没来得及合拢,相机已经将这一瞬间记录下来。
解散时,一台无人机扛着玫瑰花朝我飞来。这次我没逃走,准确地接住了花。
好多天后,我看到无人机大赛的采访视频。记者问楚屹接触无人机的契机,他答道:“为了捡一枚被丢上屋顶的发夹。作为人类,我们凭借自身力量所能到达的范围极其有限,可无人机却不同,能去许多险峻的地方。对于喜欢探索未知世界的我来说,它非常神奇。但现在,我发现它也有到不了的地方,例如,走进一个人的心里。接下来,我要去到她身边。”
后来,在我们去海景废墟的路上,他承认一开始去咖啡馆是为了偷偷画我。
他是个长发控,发现我的长发一夜之间消失,非常沮丧。我会主动找他说话,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
白天视野开阔,远方雪白的浪花前赴后继地奔向礁石,海面波光粼粼。盛夏大好光景,最适合恋人肆意挥霍。
道路前方伫立着路标,离海边已不远。他靠近我,十指紧扣,留给夏天一串串相互偎依的足迹。
并肩走过漫长夏日的人,属于他们的幸福,一定也很长,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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